作者:任逸飛
上篇文章講到李朝兩度挫敗「夷人」,這就令大院君更為確信維持閉關鎖國的局面是絕對正確的,西方國家的實力不過爾爾,正所謂「西舶煙塵天下晦,東方日月萬年明」,無論什麼國家來,朝鮮都可以戰而勝之。
「辛未洋擾」結束後不久,大院君便命人把他在「丙寅洋擾」時期寫下的十二個大字:「洋夷侵犯,非戰則和,主和賣國」刻成石碑,樹立在漢城的大街小巷。
▲大院君四處樹立的「斥和碑」
「斥和碑」的出現,把李朝國內的仇外情緒推向了極致,朝野上下瀰漫著一股虛驕自大的氣氛。大院君還以高宗的名義下旨,稱:「此夷之所欲和者,未知何事,而以若數千年禮儀之邦,豈可與犬羊相和乎?雖幾年相持,必痛絕乃已。若有以和字為言者,當施賣國之律矣。」
志得意滿的大院君大概是無暇思索,他能獲得這兩場「洋擾」勝利的原因究竟是什麼。嚴格來說,法、美派往朝鮮的兵力都不算多,而其主要訴求也畢竟在開港通商,並不是要霸佔朝鮮國土。
朝鮮軍民不屈服于堅船利炮,英勇抗擊外國軍隊,雖然值得稱讚,但是一味地拒斥與西方國家接觸,閉目塞聽,頑固地堅持落後的鎖國政策,也令19世紀的朝鮮失去了改變自身命運的難得機遇。
1871年,就在大院君還在為自己的勝利沾沾自喜的時候,鄰國日本已經在「西化」的道路上飛速狂奔,以「殖產興業、文明開化」為目標的明治維新正方興未艾;而在列強的輪番打擊下,宗主國清朝也緩慢地從「天朝上國」的迷夢之中甦醒,在李鴻章、左宗棠等一批「中興名臣」的主持下,以「自強、求富」為訴求的洋務運動蹣跚起步。
▲「辛未洋擾」結束後,朝鮮東萊府使鄭顯德答覆日本方面的文書,堅持不與明治維新後的日本政府建立正式外交關係的立場。(《朝鮮國禮曹判書其他往復書翰一》,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B03030189200)
只有朝鮮依舊沉浸在擊敗列強的虛幻勝利中,原地踏步。早在1866年,當越南如清使阮思僴聽說大院君趕跑了法國人後,就十分清醒地講了如下一番「不中聽」的話:「大抵洋人之於朝鮮是初來,彼相幾未可大得志,故暫退耳。我國未與洋約和之前,他亦屢來屢退,其情蓋亦類此,所謂他反畏縮,不無張大其辭。忸小安而忽遠圖,他日之患,正未可逆睹也。」
無獨有偶,美國公使鏤菲迪在返國前也再三告誡朝鮮君臣,應當懂得「適可而止」的道理,「設或將來各國用強,以至貴君王不能拂其所請,即難言屈抑矣。」假如將來有國家用更強大的軍力逼迫朝鮮開放,屆時朝鮮恐怕就沒有多少迴旋餘地了。
▲1876年2月,日本借前一年蓄意挑起的「雲揚號事件」迫使朝鮮籤署《日朝修好條規》(《江華條約》),朝鮮被迫打開國門,開始走上淪為半殖民地乃至殖民地的不歸路。
事情被鏤菲迪不幸言中了。俗話說得好「事不過三」,1875年4月,當日本的「雲揚號」軍艦循著法、美的足跡來到江華島,蓄意製造事端時,大院君的好運似乎是到頭了。
1876年2月,日、朝雙方於江華府演武堂籤署《日朝修好條規》(又稱《江華條約》),朝鮮被迫打開了國門。日本,這個擺脫了任人魚肉險境的鄰邦,已經急不可耐地走上了侵略他國的道路,它會用更加赤裸和周密的方式敲骨吸髓般地榨取朝鮮人擁有的一切。
在《陽光先生》第一集的末尾,曾在「辛未洋擾」時受命參與對美交涉的李完益(金義城飾),眼見日本勢大,立即背棄了自己的祖國,賣身投靠。當他奴顏婢膝地跪在伊藤博文面前時,他說道:「請您給小人五萬塊,作為貢賦,小人會把朝鮮獻給您。」伊藤博文問道:「區區五萬就能買朝鮮啊?」李完益笑道:「此物也就值這點錢了。」
那個大院君所自豪的「東方日月萬年明」的國度,如今在變節者眼中已成了可隨手轉贈的物品,想來真是令人不勝唏噓。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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