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別枝驚鵲」和「月落烏啼」兩個場景乍一聽感覺差不多,但其實講得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兒。
這其中涉及到了詩詞鑑賞的慣用手法和一些傳統文化上的常識,需要了解一下,否則會對詩意產生誤解。
「明月別枝驚鵲」:場景沒有時間限制,「月」和「鵲」相關
這句詩是辛棄疾在《西江月·夜行黃沙道中》的第一句,我們來看全詞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裡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橋忽見。
這樣一看,其實辛棄疾寫得很明白了,是在一個雨後初霽的夜晚,其夜行所見的景致。
而這個時間其實並沒有明確的記載,只是說是夜晚罷了,而根據情景,大致可以認定接近月圓之夜。
是說,當夜月明星稀,只能依稀見得七八個星星而已,但卻能在遠處望到如「點」般大小的山峰,可見此時並不是天氣陰暗,而是因為月光太盛,所以導致了星光的暗淡。
就在這樣的背景下,月光太亮,導致枝上的「鵲兒」誤以為天光已明,所以不住地鳴啼,像是受到了明月的驚嚇。
如果要說和這句詞相近的詩,有一首其實基本上是一樣的,那就是王維的《鳥鳴澗》:
人閒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兩者雖然蘊藏的情致不同,但寫景的手法一般無二,應該是辛棄疾化用了王維的詩句。
但這個時候,辛棄疾在野外行走,難道是因為享受大自然的風光嗎?
如果仔細讀這首詞,會感覺出一些異樣的情緒蘊含其中。
這個夜晚明顯太過嘈雜,既有啼叫的「鵲」,也有長鳴的「蟬」,還有池塘中的蛙聲。
炎炎夏日,又是雨後初霽,這個時候的辛棄疾竟然沒有入睡,反而在荒野當中漫步,這是一種何等怪異的場景。
我們看蘇軾這樣的文豪夜晚睡不著覺的時候,要麼看著月光感慨一番,要麼找個人來說說話,要麼在花園當中散散步。
可是獨自一人在野外漫步,這就顯得不太正常了。
那麼,本著「知人論世」的鑑賞方略,在南宋時期的主戰派人士辛棄疾不在朝堂為國效力,反而在荒野中夜行,其境遇就可想而知了。
所以,才有了下闕裡明明是舊路,辛棄疾卻仿佛並沒有認出來的樣子,見到舊時的風物一時間有些感慨。
「路轉溪橋忽見」,大有一種前路不知何方的感嘆。
「月落烏啼」:是特定時間的一個景象,「月」和「烏」無關
「月落烏啼」出自唐朝張繼的《楓橋夜泊》: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如果但看「月落烏啼」這四個字,不會太有時空感,但是如果通讀了整首詩,就能知道這是一個特指的時間。
這首詩的末尾有兩個字,叫做「夜半」。
或許很多人都會認為,「夜半」不就是「半夜」的倒裝嗎,兩者都一個意思。
其實不完全對,兩者是同一個意思,但有細微差別,絕不是倒裝的關係。
古人用了很長時間的以地支計時的方式,其實並不是一開始就是用的,這是對一日時間進行「等分」之後才出現的。
那麼,在古人還沒有對一日之內的時間進行「等分」之前,時間有所如何表示的呢?
古人以太陽為參照物,選出來日升和日落兩個節點將一天劃分為兩個階段,日升的時候稱為「平明」,日落的時候稱為「日入」。
那麼,平明到日入這段時間就是白天,日入到平明就是夜晚。
白天的中間時刻叫做「日中」,夜晚的中間時刻就叫做「夜半」。
這樣的名詞正好有十二個,對應著一天之中的十二個時間節點,分別是:
平明、食時、隅中、日中、日昃、晡時、日入、黃昏、人定、夜半、雞鳴、昧旦。
其中「食時」和「晡時」就是早飯和晚飯的時間;「隅中」和「日昃」其實就是上午和下午;日落之後光線昏暗,故稱「黃昏」,黃昏之後需要休息,稱為「人定」。直到「雞鳴」方醒,醒後到日出的時間稱作「昧旦」。
這些都是一些流傳下來的比較古老的時間表達方式。
早在《詩經》當中就有記載:
女曰雞鳴,士曰昧旦。
雖然這種計時方式早就已經棄置不用了,但後世很多文學作品中還有所提及。
比如:
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奄奄黃昏後,寂寂人定初張繼這首《楓橋夜泊》中所提到的「夜半」一詞,也是由此而來。
那麼我們從中可以推斷出一些時間信息,首句「月落」,說明在夜半時分是沒有月光的,那麼根據月相變化當知,此時為上半月,只有前半夜可以見到的上弦月,月光並不足。
那麼,「烏啼」自然就不是因為月光太明亮所致的,而是被當時寺廟中所敲響的鐘聲所驚擾。
張繼是用了四句詩,將一瞬間的景致記錄下來,行人既有「愁」緒,鐘聲又到「客船」,這種幽寂的感覺就被一點漁火、數聲鐘鳴所勾勒出來了。
因為古代人的生活環境、語言習慣等等都和現在有很大差異,所以讀詩歌的時候不能全憑感性去硬猜,而是要多了解一些古代的文化常識和詩歌創作、鑑賞的理念,這樣才能更好地理解詩歌的內容和所蘊藏的情感。
「百家爭鳴」和「獨尊儒術」,哪個奠定了中國兩千年的思想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