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繪畫藝術中人格意識的強烈突現,是檢視藝術家藝術造詣高下的一個重要標杆。中國人自古至今,都將人格視為書畫藝術審美中個性化的道德範式,並更多地從道德的層面去審視藝術表現中的人格蘊涵。
這一審美原則在唐宋以後更為突出,並一直延展至今。中國藝術的傳統審美原則與藝術家的人格理想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關係。若以儒家的人格觀而言,它注重的是人格的內涵性;那就是「誠於中而形於外的真誠人格」,表現在書畫藝術中,則是內在的真誠無偽,它推崇和訴求的是個性化的道德境界。
中國藝術表現的是宇宙的「生生之德」,它追求的最高境界就是人的生命精神的靈境。在花鳥畫中,表現出的「重視蓬蓬勃勃的生命感則更為明顯。」在中國哲學精神中,世界的一草一木都是充滿著普遍的生命性的,宇宙萬物,賾然紛呈。
因此,中國花鳥畫藝術中所繪的枯藤、殘荷、萎草,並非是繪寫草木的外在物象之狀,而是通過物象去抒寫心扉中的一種生命的張力,去彰顯一種生命精神中的人格蘊涵。如八大山人蕭疏荒寒振羽一飛的小鳥、鄭板橋清勁蕭爽橫塗豎抹的墨竹、吳昌碩雄渾蒼勁的幽蘭,都在繪寫著一種不屈的孤傲靈魂。
這些都是藝術家生命精神在作品中的一次靈與肉的升華過程,它傳遞給我們的是一種「士志於道」的社會責任,和藝術修為中的一種「獨善」的生命清音。他們以「小我」的生命情懷去契會世界之大生命,「從而去感受微茫慘澹的生命意旨,」我們可否把它理解為,是一種生命的境界。
中國傳統哲學精神中將人格與藝術的審美化的天地之境,相互作用、相互溝通,以達到審美境界中的「內審美境界」的統一,其影響是深遠的。在中國古代若以儒家思想主導的藝術審美觀的原則來檢視,對藝術家的藝術思想的訴求,就是人格的最高層次必須是超越任何功利色彩的「超我之境」。
如蘇東坡在畫竹時就說:「其身與竹化」。所以有論者在討論這一現象時指出:「只有超越功利的人格,才能面對各種各樣的艱難困苦,憑著道德的自由與自覺,無私無畏地去履行自己的道德信仰。」中國的花鳥畫家其藝術修為似乎更近於這一思想的源泉。
如宋人文同喜畫竹,他就認為「竹如我,我如竹」。他在《詠竹》中是這樣讚美竹子的「心虛異眾草,節勁逾凡木……得志遂茂而不驕,不得志瘁瘠而不辱。群居不倚,獨立不懼。」這實是他生命與人格的互融,是一種超於物、超於我的兩忘境地。
宋代另一位著名的花鳥畫家曾雲峰,也做到了「物我」兩忘的超越,並自覺地去踐行著自己的道德信仰,他說:「不知我之為草蟲耶?草蟲之為我耶?」看來花鳥畫更能直接地契入天人與物我,使美善在物象的架構中得到高度的統一,使人格在契會的體悟中升華到超我的境地。
在當代書畫界,李榮海堪稱是一位書畫兼能的藝術家。他秉承傳統、汲古推新,以書入畫、以畫砥書,擅長行草書和寫意花鳥畫,追求中和厚重之美,摒棄怪誕浮躁之風,在經年研習歷代書畫經典的同時,更注重書畫創作內容與形式的時代性,書以載道,畫能出新,呈現出清新素樸的時代風貌和簡淡敦穆的個人風格。
上世紀80年代,李榮海即以書法成名。其書法遠追漢魏,近涉明清及近現代,講究中鋒用筆,線條蒼勁而靈動,點畫凝練而灑脫,結體嚴謹而俊朗,墨色溫潤而敦厚,具有濃鬱的書卷氣息。
作為一個兼具筆性和悟性的書法家,李榮海經過多年的探索和實踐,完成了由傳統汲取到個性風格錘鍊的嬗變,成為國內書壇為數不多的實力派書法家之一;作為一個兼具思想和追求的藝術家,李榮海深諳「書畫同源」的內涵,以及這一理念給予當代藝術工作者的任務和責任,因此,他沒有留連於既有的書法成就,而是把書畫兼能作為自己的藝術追求。
深厚的書法功底,豐富的藝術修養,賦予他超常的筆墨悟性,這就使得他初涉國畫即起點超凡、格調高邁;而勤奮、謙遜的學風,更使他以驚人的速度取得進步。
誠如劉大為先生所言:「李榮海除勤奮之外還有極強的悟性,一不小心成了全國著名的花鳥畫家。」李榮海秉持文人畫審美取向,踐行書畫同源、書畫相長的創作理念,將書法的筆法、墨法、章法、氣韻等要素有機運用於國畫創作中,兼工帶寫,以神寫形,呈現出清新典雅的書卷氣息和古樸俊朗的個性風貌。
值得一提的是,書與畫兩種元素,在李榮海的作品中能夠臻於形質相契、氣脈相通、互濟交融、渾然一體,不曾出現「因書搶畫」或「因畫廢書」的流弊,令人品書賞畫,兼享其馨。
再談一下榮海繪畫中的簡約之風。他受八大山人影響最為深刻,復又在這一系吳昌碩、齊白石、潘天壽中借鑑取法,現漸已完善了自己的繪畫語言。文人作畫尚簡約是有其歷史文化淵源的,古人在先秦時就有:「禮之以少為貴者,以其內心者也。」(《禮記·禮器》)《樂記》中也有同樣的認識:「大樂必易」。老子也提出了:「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可見,簡約平淡是我們民族先賢的哲學觀,它一直在影響著我們的審美意識。其後司空圖有:「不著一字,盡得風流。」劉勰有:「兩字窮形,並以少總多,情貌無遺」。在繪畫上,惲格論畫曰:「筆墨簡潔處,用意最微」。大寫意畫,「簡者,簡於象,而非簡於意。」(惲向《玉幾山房畫外錄》)榮海學八大,得其簡約平實之風,表現在花鳥畫的創作中有三個特徵:一是在物象的繪寫上,樸茂含蓄,恬然淡若。
既描寫了(借物)物象,又抒寫了強烈的情懷;如「秋菊、葡萄、白菜」之物象的繪寫。二是在筆墨的表現上,儘管不無取法古人的跡象,但運筆賦彩更加地有力、恣情奔放。線構簡約,墨彩淋漓元氣,我尤其喜歡他畫的「乾坤清風」,「農家夏日」、「千朵萬朵天上來」、「菖莆」這一系的意象精神。你從點劃中完全可以感覺到,作者強烈抒寫自己內心情懷的瞬間感受。正所謂:「筆情縱恣,不泥成法,而蒼勁圓融,時有逸氣」。
三是在布局上大膽明快地剪裁與挪讓,把畫內的物象與畫外的空間遙相呼應,畫盡意未了,氣勢博大。畫外之情是他畫的一大特徵。細心的讀者定會發現榮海的畫,一直都在寫著他的身世和心事。他的寫意中涵養性情完全做到了物我合一;「借筆墨借天地萬物而陶泳我「。
他在繪寫中超越了具體的時空物象,而獲得了精神的「坐忘」,其筆意必然就呈現出簡約平淡、渾厚樸華、天真熱烈的新文人的逸氣。中國藝術注重的藝術精神是人格的內含性,中國書畫藝術的審美思想其焦點投注的中心是在對人格精神的超越上。
將人格作為藝術修為的表現,其最深層的結構形式就是天人合一的境界,中國書畫藝術的內審美的指歸,乃是為了造就;「溫柔敦厚」的和諧的審美人格。中國書畫藝術的內美,就是築建在這種質樸人格蘊涵之中的一種「天人合一」的靈境。
因此,榮海的筆墨語境,始終都是圍繞著自我體認的高尚情懷而生發的。特別是他對兒時故鄉的情結,那樸素的齊魯精神達到了與天地參,與宇宙合一的超詣之境。榮海的物象性直接將藝術的審美性激活在人格精神的修為之中,那就是他繪畫中的一種平淡與自然之風。
你讀它,往往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情感體驗,對它的激賞必須要憑藉讀者自身的胸次。有如古人所曰:「初觀平淡,久視神明」。讀榮海的畫,若離開了對他心歷人格情懷的追尋,僅得物象外在的體語,而未能體悟到他畫中至真至誠的人格蘊涵的靈魂,那將是一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