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網絡世界中,一種憑藉網絡媒體,潛入校園內甚至蔓延至校園外的霸凌行為,更具傷害性和隱秘性。其傳播之廣、傷害之深,更令人難以想像。網絡霸凌與網絡成癮是隨著信息技術的發展而產生的,它很難隨著技術進步而「消失」。
18歲澳大利亞「網紅」女孩聲稱放棄萬千粉絲追捧退出虛擬世界;儒家文化圈青少年網絡霸凌現象有何特徵……在最近出版的《網絡效應與青少年教育》一書中,臺灣政治大學教授周祝瑛對這些問題做出了響應。隨著信息技術的發展,網絡霸凌現象越來越嚴重,已經影響到青少年的身心健康與成長。近日,我們就如何應對網絡霸凌採訪了周祝瑛教授。
網絡霸凌背後隱藏著哪些成長的「秘密」
記者:請您談談什麼叫網絡霸凌?
周祝瑛:網絡霸凌主要指使用網絡散布謠言,留下辱罵或嘲笑的字眼,造成被霸凌者身心受挫等傷害,嚴重者甚至會導至自殺,可見問題相當嚴重。
記者:為什麼會出現網絡霸凌?網絡霸凌折射了哪些問題?
周祝瑛:這好像在真實社會中常常發生大欺小、強凌弱的情況一樣,尤其在網絡世界人們隱身於匿名的保護傘下,許多人的膽子變大了,加上言論不必負責,便認為可以為所欲為,不受約束。於是只要機會來到,找到合適的對象,就可以在網絡上進行無限制的攻擊與霸凌,把平常在現實生活中不敢說與不敢做的事,甚至是壓抑的情緒,通通釋放出來。結果造成對於受霸凌者的傷害,往往不可收拾。
至於校園霸凌,經常是發生在相同或不同學校學生與學生間,個體或集體持續以言語、文字、圖畫、符號、肢體動作或其他方式,直接或間接貶抑、排擠、欺負、騷擾或戲弄他人,使他人處於具有敵意或不友善的校園學習環境,或難以抗拒,產生精神上、生理上或財產上的損害,或影響正常學習活動。
挪威心理學教授歐文斯依照霸凌手段與方式的不同,將霸凌分為關係霸凌、言語霸凌、肢體霸凌、性霸凌、反擊型霸凌和網絡霸凌等六大類。其中的網絡霸凌,近年來備受社會關注。隨著信息科技的迅速發展,傳統的校園霸凌已經突破了過去我們在校園裡能直接看到的肢體或語言上的霸凌。在網絡世界中,一種憑藉網絡媒體、潛入校園內甚至蔓延至校園外的霸凌行為,更具傷害性和隱秘性。其傳播之廣、傷害之深,更令人難以想像。
記者:網絡霸凌有哪些情況?分別應該如何解決?
周祝瑛:有些人將霸凌程度分為以下幾個等級。
輕度無心的網絡霸凌:做出一些會對別人造成傷害的玩笑舉動,但自己可能毫無覺察。
中度網絡霸凌:經常做出危險、傷人的錯誤言行,且到達應該受管教和約束的程度。
重度網絡霸凌:重複且多次在網絡上做出各種傷害人的舉動,造成對方隱私曝光,身心受挫與名譽受損,已有犯罪之虞,達到提告標準。
例如,兩年前澳大利亞一個18歲女孩,在社交平臺上發布了自白視頻《我並不是你認識的那個我》,聲稱自己將退出這個虛擬的網絡世界。視頻中她素顏出鏡,和往常那個花枝招展、妝容精緻的模特差別很大。她懊悔自己從16歲那年開始,每周花費50多個小時流連於網絡,忙著發布照片、和網友互動等。那些經過不斷設計和潤色後的照片,引來無數粉絲留言稱讚。然而這樣光鮮的生活卻讓她覺得萬分壓抑,認定不是真正的自己。這個女孩有過網絡成癮問題。
記者:從實施網絡霸凌的一方來看,他從這種霸凌行為中會獲得哪些快感?
周祝瑛:以生物界的貓捉老鼠為例,貓有時抓到獵物後不會一下子將其弄死,而是慢慢地加以玩弄與凌遲,掠奪者在此過程中產生一種從旁觀察他人痛苦掙扎歷程的樂趣,甚至生發出一種自己可以掌控別人生死的快感與成就感,進而可以自我肯定,建立自己很厲害的信心。可是從人類的角度來看,這是一種變態心理,把自己的快樂加諸他人的痛苦之上,將個人在現實生活中得不到成就感的憤怒與挫敗情緒,甚至自卑、懦弱與挫折壓力,通過網絡霸凌他人,來換取個人的自信心與滿足感,甚至在網絡中建立自己的地盤,呼風喚雨,不可一世,卻造成他人身心的巨大傷害與名譽受損。這其實是很不道德的事,嚴重的甚至違反了法律,也應該遭到法律的約束與制裁。
網絡霸凌有什麼樣的文化特徵
記者:網絡霸凌和網絡成癮之間有什麼必然聯繫嗎?
周祝瑛:臺灣高雄醫學大學柯志鴻醫師認為,網絡成癮和我們大腦分泌的多巴胺(dopamine)有關。
網路遊戲世界,充分滿足了網絡成癮者正向情緒的需要。當遊戲者受到精彩的遊戲動畫、情節或聲光效果刺激時,大腦會快速分泌出多巴胺,使人的專注力、記憶力得到提升。因此成癮當事人在回憶網路遊戲時,只會記得獲得的快樂情緒。而作為神經傳導物質的多巴胺能直接強化人類的情境感官功能,將玩遊戲的正向情緒經驗相互連結,有助於緩解真實社會帶來的負向情緒。一旦遊戲者將遊戲視為失意時獲得快樂的唯一途徑,便不知不覺陷入網絡成癮。
針對網絡成癮症狀,柯志鴻提出了臺灣網絡成癮三方面的診斷準則。第一階段,整天想著網絡上的活動,竭盡所能來獲得上網的機會,不管自己有無控制力,只要上網才罷休。第二個階段,已經影響自己的正常角色與日常生活,包括與家人相處、人際關係都發生改變,甚至出現違反法律或校規的行為。第三階段,自己發現已經無法控制上網時間,不管家人或朋友的反對,自己就是要上網玩遊戲。
雖然研究上尚未發現網絡成癮與網絡霸凌有直接關聯性,但可以推測的是,如果青少年長時間在網絡上瀏覽,很在意網絡社群的意見與信息,那就可能遇到對自己的發言「看不順眼的人」,只要言語不合,很可能提高了被當作霸凌對象的風險。
記者:網絡霸凌與地域文化有關嗎?
周祝瑛:過去的校園霸凌事件,經常發生在日本中小學校園中,而後華人社會也逐漸發生類似校園霸凌事件。到了網絡科技盛行之後,網絡霸凌問題似乎更加普遍與嚴重,我常常在想,這是否與東亞文化有關?儒家社會強調人際關係,尤其對其所屬社會群體有強烈認同感與行為成就動機,且認為群體的目標和需求應放在個人之上。尤其強調實用導向的教育功能,強調積極求學的態度,雖然個人資質不同,但通過努力充實自我,即可克服先天之不足。像這種比較強調群體主義、重視高成就動機與高學習成就及成績有關的社會,容易造成整體社會的群體壓力,自我比較壓抑,不敢在公開場合表達意見。在現實生活備受壓抑下,到了網絡世界便可以不受約束、甚至肆無忌憚地縱橫其中,言論甚至因匿名而擁有免責權。
信息技術的發展會對網絡霸凌產生怎樣的影響
記者:如何消除中國校園中的「手機控」?
周祝瑛:我曾在馬來西亞參觀一所華人中學,發現這所六年制的獨立中學,竟然全校禁止學生攜帶手機進入校園。如果學生真的有需要使用手機,可以向學校借用,當然有所限制。其實這是馬來西亞數一數二的優秀獨立中學,學生的學習環境優質而多元,在外界看來卻是一所違反手機網絡大潮的學校。說真的,筆者十分佩服這所學校的明智決定。
記者:在這方面,臺灣有什麼做法?
周祝瑛:有鑑於近年網絡霸凌事件增加,臺灣相關單位呼籲,父母應守護少兒上網安全,教孩子「五不一要」,包括不要沉迷網絡影響作息、不要暴露個人資料、不要傳送太過裸露的視訊及照片、不要單獨赴約、不要喝別人事先準備好的飲料,與網友要在公開場合見面。
網絡發達後,許多國家智能型手機已變成青少年的「生活必需品」,隨時隨地可見青少年手滑手機、玩在線遊戲甚至進行網絡交友等。尤其在寒暑假中,缺少教師與家長的輔導,往往是造成網絡成癮的關鍵時刻。家長如果發現孩子在瀏覽一些具有「腥、煽、色」網站,或涉及暴力犯罪等網絡內容,甚至遭受網絡霸凌,在臺灣可到有關護機構檢舉申訴。
筆者經常在世界各地參加學術活動時發現,由於東亞地區的網絡普及率高,連帶出現低頭族到處充斥的普遍現象。尤其是有升學考試壓力的華人地區,特別明顯。曾有澳大利亞及新加坡的眼科研究專家預測,「到2050年,世界將有半數人口(近50億)會是近視眼。」而導致這種現象的罪魁禍首,要屬當前橫掃全球的各樣電子屏幕。其中,東亞和東南亞地區近視人口比例世界最高,且年齡逐漸降低,值得家長注意。
記者:網絡、人工智慧越來越發達,它對於網絡成癮、網絡霸凌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周祝瑛:網絡霸凌與網絡成癮是隨著信息技術的發展而產生的,它應該很難隨著技術進步而「消失」。根據統計,日本目前有50多萬12歲到18歲之間的青少年上網成癮。許多醫院開始成立「戒網科」,幫助父母協助解決青少年網癮問題。日本文部科學省也計劃成立網絡勒戒營,聘請專業人士協助上網成癮的青少年。韓國18歲以下的學生中,則高達30%網絡成癮。尤其每天在大眾捷運系統上,更有愈來愈多的年輕父母,因本身經常瀏覽網絡世界或者本身就是網絡成癮者,除了自己是低頭族外,也會塞給幼小孩童電動玩具與手機等,以安撫小孩,卻不知不覺讓小孩形成網癮問題。
筆者曾經接到某個爸爸的來信,描述自己是個標準的「手機控」,早上睡醒就會先摸手機查看信息與把玩;上班路上遇到塞車、紅燈,也會忍不住刷刷手機;在公司所有的空閒時間,也都奉獻給手機。下班回家後就躺著玩手機直到睡覺。因為手機不離身,吸引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導致後來很少和太太與小孩互動。一直到太太受不了,帶著孩子離家出走,才發現自己的網絡成癮已經嚴重地影響夫妻生活與親子關係了。這才下定決心不再做「手機控」。
(周祝瑛系臺灣政治大學教育系教授、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校區博士)
《中國教育報》2017年11月14日第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