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鬱症帶走了羅賓威廉斯,幸好,我們還有班史提勒。從《白日夢冒險王》到《青春倒退嚕》,班史提勒讓喜劇不再只是喜劇。高齡八十依舊老當益壯的伍迪艾倫,即便仍活躍在電影圈,但我們似乎找到了接班人,導演諾亞·波拜克將鬆軟的輕鬆喜劇,撒上浪漫與愛情的糖粉,內陷填入微苦70%的黑巧克力,最後淋上令人沉醉的純麥芽威士忌提味,呈現在觀眾面前的,就是一部入口回甘、香濃無比的《青春倒退嚕》。
每逢過年過節,餐桌上總是充滿許多難以招架的問題,單身的什麼時候交男朋友、有交往對象的什麼時候結婚、已婚的什麼時候生小孩,親戚問候的不是你的relationship而是你的Life plan,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生小孩這件事情,變成每個夫妻所必須寫在To Do List的人生規劃?擁有一副很中年危機臉的班史提勒,這次飾演得不是博物館警衛、相片部門員工,而是一名紀錄片導演,花了八年拍了一部六個半小時的紀錄片。他與老婆過著只有工作、只有親情卻沒有激情的婚姻生活,當身邊的朋友紛紛結婚生子,暢談媽媽經、報名親子課程時,作為丁克族的夫妻檔,面臨到的問題已經不只是被詢問什麼時候生小孩,而是你們為什麼不生小孩?結婚生子已經成為四字成語,成為步入婚姻的下一個計劃,但是當生小孩變成計劃,甚至成為一種優越感,我們又該把自己放在哪個順位?
《青春倒退嚕》告訴觀眾:我愛我的小孩,但是我還是覺得自己最重要,當然,你也可以有自己的見解和答案,但是比起其他那些宣揚母愛、父愛的偉大的電影,本片不僅解放丁克族,更提點帶小孩的父母讓小孩融入自己的生活吧!「我必須告訴你,我開始害怕那些年輕人」,「對年輕人打開大門吧」,「打開大門?」,「對,讓他們以友好的方式進來,因為他們本是如此。」電影開頭引用現代劇場祖師爺易卜生的劇作內容,《青春倒退嚕》就是對年輕人打開大門,但是這扇大門到底是通往地獄?還是通往天堂?於是,賈許和他的老婆在因緣際會下認識小他們20多歲的年輕夫妻,就像現在臺灣的文青,他們喜歡手做、黑膠、錄影帶、跳舞,青春象徵與他人與眾不同,大把的青春正是他們揮霍的本錢,而《青春倒退嚕》如同真實版的《重返20歲》《回到17歲》,無須透過魔法重返青春,賈許和老婆開始和這對小屁孩成為朋友,藉由了解、加入年輕人的興趣,開始參與互相的人生。
「我們這年紀只追求成功,而忘記過程」。年輕時我們渴望長大,但是長大相對地要付出代價,當所有的電影都在歌頌青春無限好時,那些近黃昏的中年人,又該如何面對逝去的青春?本片最主要的核心,就是告訴觀眾活在當下,不只是年輕人的專利,當44歲中年人VS22歲小屁孩,兩者歲數相減後,得到的數值不只是價值觀、年齡、身體的餘額,更是超越精神和肉體,以及無以名狀的靈魂成長。青春電影就像英雄一樣永不會死,從《藍色大門》到《五月一號》,觀眾喜歡藉由電影緬懷逝去的青春,《青春倒退嚕》前半段以幽默的手法處理現代人對青春的渴望即嚮往,卻又道出對年輕人時代的恐慌及不確定感,即便作為二十世紀的人,也已經進入無法理解孩子在想什麼?時代的差異是沒有界線的,不管怎麼倒退,現實總是會把人打回人形,就像賈許一樣。身體的老化是最明顯的變化,班史提勒從《白日夢冒險王》溜滑板,到《青春倒退嚕》騎單車又溜直排輪,即便現實中的他寶刀未老,但是《青春倒退嚕》的他卻罹患關節炎,就像年輕時臉上長青春痘一樣的平常。
好青春啊!當人類達到一定年紀時,面對某些事物便會不由自主地發出感嘆,所以青春到底是什麼?有夢想就追、做愛做的事情,或是把妹開跑車,前者因為社會化和現實考量讓人在長大之際對夢想卻步;後者因為歲月摧殘而從良,即便我們有了跑車。青春,其實有分實與虛。實,是我們真實的青春,拍想拍的電影、跳想跳的舞、參加宗教祭典、揮霍與虛度光陰,是一條可以隨時轉換方向的跑道;虛,則是一罐不會過期的鳳梨罐頭,永遠跑在身體年齡後面,青春無須戰勝任何人,因為它存在心中每一個角落。年底即將邁入30的亞曼達塞佛瑞說:我有一個老靈魂,長大讓我感到自在,仿佛我的身體年齡逐漸追上心理年齡一樣,我甚至可以想像自己80歲的樣子。班史提勒則說:我一直覺得自己像個小孩,雖然長大成人意味著向現實讓步,但我希望能持續保持年輕的心態,我想每個人對自己的年齡也都有一套獨特的看法。即便錯過時機生小孩、事業停滯不前,夫妻激情退去,來一場《白日夢冒險王》Just do it;來一段《一個人的旅行》Eat Pray Love;來一堂《性福特訓班》,回春的方法無所不在。《青春倒退嚕》無須告訴你中年人生該怎麼過,即便人生不能倒退,卻可以適時地停下腳步,因為活在當下才是青春真正的涵義。青春不在於你做了什麼,而是你怎麼定義青春。
《青春倒退嚕》簡單來說分成兩個章節,藉由中年對於青春的嚮往以商業卻又有質感的演員包裝,先行騙一些觀眾來看電影,而後下半段再置入導演想說的另外一個觀點,對於紀錄片的觀點。從奧斯卡、威尼斯、亞太影展、金馬獎等年度盛事,均常設最佳紀錄片的獎項,但是它往往只是頒獎典禮的一個小環節,是電影藝術的分支和類別,即便有臺灣國際紀錄片影展TIDF 、阿姆斯特丹國際紀錄片影展IDFA、瑞典真實影展,紀錄片大多只能在影展大放光芒,或是在電影院稍縱即逝。偏偏紀錄片拍攝的是最真實的世界,即便一百年可能只會有一部叫好叫座的《看見臺灣》,紀錄片的市場大多只能在夾縫中求生存。於是,對於一部劇情片在講述紀錄片的困境與觀點,是新鮮及有GUTS的手法,即便片商僅以回朔青春包裝本片,但就像看完《模仿遊戲》後,發現是一部為同志平反的電影,這種殺得你措手不及的方法,才是最能深入人心、當頭棒喝的電影。
真實,往往是一般人對於紀錄片的定義,藉由影片和訪談拼湊事情或議題,即便現今劇情片也會加入一些紀實手法,通稱偽紀錄片,從《鬼入鏡》《超能失控》到《忐忑》 ,驚悚片使用偽紀錄更能讓人進入真實、享受恐懼。但是反觀紀錄片使用劇情的剪接、調度、錯敘,甚至是表演,一旦有人改變遊戲規則,便會有一些基本教義派的老師跳出來,指責他們違背紀錄片的原則,真實至上的原則,而那些人也包括賈許本人。
《青春倒退嚕》或許可以說是對於《尋找甜蜜客》的致敬與質疑,2013年奧斯卡最佳紀錄片《尋找甜蜜客》即便得了獎卻也爭議不斷,本片改變紀錄片形式,調動受訪人物在描述事件、遭遇事件的先後順序,甚至扭曲了部分真實以達片尾的感人層次;西班牙紀錄片《瘟疫》甚至找來素人演員,將他們的真實人生搬上銀幕,以沒有腳本的即興演出,用自己的生命演出自己的故事;今年初在臺上映的《球神梅西》更找來小童星演出、重現梅西的童年故事。然而,這類型超脫的紀錄片,在本質上已經脫離真實,甚至以加入表演的元素。然而,紀錄片與劇情片的界線早已模糊多年,加上紀錄片的個人觀點及訪談評論也會影響到真實性,但是對於非主流的紀錄片來說,加入戲劇性能夠提高電影的可看性,在不沉悶的前提下才能引發電影的話題性。《青春倒退嚕》對於紀錄片的觀點依舊沒有給觀眾一個明確的答案,同時丟出真實性與戲劇感的兩種觀點,讓觀眾自我定義紀錄片。
《青春倒退嚕》原英文片名為while we're young,Young代表著狂放不羈、耀眼奪人,但也全非善類。電影橫跨老中青三個世代,藉由對於紀錄片的不同的創作理念、生活的價值導向,體現出一部在幽默感中尋找年齡出口的電影。我們都曾經25歲,我們都曾經年輕過,時代的演進不代表眾人皆要跟隨潮流,找一個最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才是真正的青春。《青春倒退嚕》或許是一部很模糊的電影,因為它丟給觀眾很多問題,卻也不正面回答你,因為這些答案必須由你自己去定義。就像亞當一再於電影裡說的不知道答案,才能得到更多。在你面臨中年危機,或是陷入拍片瓶頸,一部適合搭配啤酒的《青春倒退嚕》,讓你在酒酣耳熱之際藉由酒精之力,以最舒適的姿勢回顧、重啟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