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語堂的《蘇東坡傳》,對蘇軾有個描述我認為十分貼切,即「赤子之心」。蘇軾能夠在千百年來,不僅是因為他的才學,更因為他在人生幾十年的旅途中,一直懷著顆赤子之心,從起點到終點。所謂赤子之心,便是如嬰孩一般,最原始、純粹、真摯的心靈。
人越成長、經歷的越多,心中的牽絆和顧慮也就多了,對於事物的判斷,再也不是憑本心,而是考慮各種各樣的得失。在一次次選擇中,得到的或許越多,但心靈的枷鎖卻越來越緊、越來越重。所以有時候,一個孩子說出的一些簡單平白的話語,卻最契合人的本真。曾有一個七歲的小孩,便寫了首詩,令人看後心有所悟。
北宋時期,有一位詩人叫做黃庶,字亞夫,是宋仁宗時期的進士,也是當時有名的詩人,曾為矯西崑體之弊做出過一定的貢獻。有一日,黃庶邀請幾位好友在家中吃飯,一群人縱酒吟詩,興致盎然。其中有一位好友,聽說黃庶的兒子,天資聰穎,小有才名,便提議讓他也來寫一首詩。
黃庶的兒子僅有七歲,面對眾位詩人的考較,並不怯場。他細細思量,想起了曾看到過的牧童,於是他便以此為題,寫了首詩:
《牧童詩》騎牛遠遠過前村,短笛橫吹隔隴聞。多少長安名利客,機關用盡不如君。
這是一首七言絕句,詩平白如話,很好理解。一、二句勾勒了一幅,鄉村牧童騎牛吹笛的畫面。一隻牛遠遠地走過前面的村莊,在寬厚的牛背上,坐著一位衣著樸素的牧童,他將笛子橫在嘴邊,吹奏著歡快的曲子。
能夠在短短的兩句詩中,描繪出一幅錯落有致的場景,還是十分難得的。景物太少,過於單調,景物過多,則容易繁雜堆砌,而這首詩的前兩句,未寫牧童,但通過「騎牛、吹笛」兩個動作,從視覺和聽見兩種感官將其勾勒了出來,如同一幅淡淡的水墨畫卷,引人遐想。
後兩句則是闡發議論,長安是唐朝的都城,長安客,則是指那些追逐名利的人。意思是說這些機關算盡、蠅營狗苟,卻不如牧童這般清閒自在。一幅畫面是鄉間吹笛,一幅是機關算盡的名利客,對比之下,道出了一種高潔清雅的志趣。
《紅樓夢》言王熙鳳「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與此詩的後兩句有異曲同工之妙。在勾心鬥角的追名逐利中,一些人費盡心思,為了眼前的利益不擇手段,迷失了自己,表現的榮光,卻是身後無盡的辛酸。
而那種悠閒,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園生活,卻是許多人無比嚮往。詩中的牧童,便是陶淵明、許由那般的隱者,是許多人追求的生活狀態,可是,繁華和功名,終究是讓人難以割捨。所以,牧童這般甘於淡泊的隱者,才更為可貴,所以那些名利客皆有不如。
雖然此詩尚有不足之處,比如直發議論,少了含蓄雋永之美。但對於一位七歲的孩子來說,已然難得。寫下這首《牧童詩》的七歲孩童,最終成長為了一位大詩人,他的名字,想必各位已經瞭然,他便是江西詩派的領袖黃庭堅。
黃庭堅是北宋重要的詩人,與蘇軾並稱「蘇黃」。其詩多用典故,注重推敲,講究「無一字無來處」,所以他這首天然平白的《牧童詩》,尤為難得。縱觀黃庭堅的一生,也如他當年所寫的牧童一樣,淡泊名利,不趨炎附勢,可惜最終在冤屈謫貶生涯中,度過了一生,但這種高潔的品質,卻為後世所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