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寫詩,希尼還是一位非常敏銳的評論家。他能夠用最直接的形容洞穿其他詩人的作品特質。在現實生活中,希尼也和這其中的不少詩人有過接觸,他們或者共事,打過照面,或者成了真正的朋友。在這裡,我們選摘了希尼對幾位詩人詩歌的評價。
葉 芝
YEATS
在上世紀70年代之前,希尼雖然閱讀葉芝,但並未對其有深入研究,後來,因為希尼的詩歌寫作進入瓶頸,以及在北愛爾蘭發生的政治事件,讓他重新回去閱讀葉芝的詩歌。據希尼所說,他被一種「清晰能量」所喚醒了。此後,他將葉芝視為詩歌的頂點,並借鑑了其中的音樂性。
在你年老,頭灰白,睡意沉沉,挨著爐火打盹時,取下這書,慢慢誦讀,夢憶從前你雙眸神色柔和,眼波中倒影深深;眾人愛你歡快迷人的時光,愛你美貌出自假意或真情,唯有一人愛你靈魂的至誠愛你漸衰的臉上縷縷憂傷。——節選自葉芝《在你年老時》,傅浩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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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尼點評
他是一個藝術家,獻身於美;他是一位魔術師,精於隱秘的力量;他是一個凱爾特人,帶著一條可探入神話深處的升降索;他是一位宣傳家,卻對記者不留情面。他是所有這一切,自我意識地,深思熟慮地,然而它們並不對他的力量或他的人格構成某種分散或混亂……我們愈是長時間思考葉芝,他就愈是彌合了神秘與技藝精湛之間那條被詞源學所強加的鴻溝。
事實上,他是一位人近中年的詩人的理想榜樣。他提醒你,如果你要追求完美結局的滿足,那麼修訂和苦幹就是你必須去經受的。他證明,苦心經營可以如此強大,以至於它變成靈感的同義詞。
特德·休斯
TED HUGHES
希尼曾與其共事,編選一種青少年詩歌讀本。特德·休斯是在詩歌中鼓勵希尼最多的人——儘管他在讀完希尼的詩歌后,曾經建議希尼轉行從事「鰻魚捕撈業」。大多數研究者都會認為休斯是個精明的商人,總是出精裝本詩集賺錢。但希尼也經常替休斯的行為辯解,「那只是一種餬口的手段」。
不,蛇並沒有引誘夏娃吃蘋果。事情的真相全都弄擰了。是亞當吃了蘋果。夏娃吃了亞當。蛇又吃了夏娃。這是幕後的真情。——節選自休斯《神學》,李文俊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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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尼點評
當我想到休斯的時候,我就想到一種「明亮、迸發的檀香」。休斯身上有布萊克式的無所顧忌,那種活在當前世界的詩歌,那種基因庫和星系的微光。
西爾維婭·普拉斯
SYLVIA PLATH
因為休斯的緣故,希尼也結識了他的妻子西爾維婭·普拉斯。
假如月亮微笑,她會跟你相似。你給人留下同樣印象,美,然而毀滅著。你倆都是偉大光芒的借用者。她的O形嘴為世界悲傷;你無動於衷。——節選自西爾維婭·普拉斯《對手》,遠洋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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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尼點評
在她的詩歌中有一種固有的不宣而至之感,驚駭的存在之感。這些詩都是迅速寫就的,使讀者覺得它們對自己的生成也頗感意外。在它們背後,有一股非如此不可的壓力;一組意象躍入存在,躍入運動,仿佛聽命於一個心血來潮但不可以不理的指令。
菲利普·拉金
PHILIP LARKIN
1965年8月6日,在費伯出版公司的辦公室裡,希尼第一次遇到了拉金。但兩個人只是握了握手,並沒有交談。多年之後,他們又在女王大學的圖書館活動中相遇,但依然僅限於目光接觸。希尼回憶這段故事時說,那是因為自己並不想做首先開口的人。1980年,希尼與拉金、特德·休斯共同擔任詩歌評委,這時候他們才第一次說話。
跳出來的不是詞語,而是高窗的意象:那徹悟了陽光的玻璃,在它外面,是深藍的天空,昭示著虛空,無處可尋,沒有盡頭。——節選自拉金《高窗》,阿九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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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尼點評
人類的智慧在他看來似乎只是一件在必死性範圍內運作的事,以及一件熄滅任何虛假希望的事,包括超越或凜然面對不可避免性的希望。換句話說,拉金身上的詩人完全贊同像溼冷溪流中一株長發的水生植物那樣活著。當拉金抬起視線,移離自然,便出現了一種巨大的缺席。在天空裡找不到公正或不公正;空間既不提供啟示也不提供盡頭。那裡不可能有任何相遇。那裡不關我們任何事。
米 沃 什
MILOSZ
謝默斯·希尼的文學摯友之一。1983年,在舊金山的貝爾蒙聖母學院,希尼第一次遇見了米沃什,當時他們預測當年的諾獎得主將會頒給布羅茨基,但米沃什說,「我還沒得到來自斯德哥爾摩的消息」,希尼隨口就開了米沃什一個玩笑,「切斯拉夫,據我所知,你只能獲一次諾獎」。這個玩笑讓兩個詩人笑得震晃不已。但其實,希尼對米沃什一直保持著一種友誼之上的敬畏。
我們想懺悔罪過卻沒有人接受。白雲拒絕了,而風忙著訪問一個又一個海。我們引不起動物的興趣。狗,令人掃興,期待著一個命令,貓,一如往常放縱,在酣睡。——節選自米沃什《在某種年齡》,張曙光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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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尼點評
米沃什因其在一個相對主義時代保持個人責任這個理念之活力而為人們所記憶。他的詩歌承認主體的不穩定,並一再揭示人類的意識,指出它是互相爭奪的話語的場所。米沃什詩歌中我所欣賞的一切都在這些詩行裡了。……「什麼是詩歌,」米沃什曾經問自己,「如果它不能拯救/國家或民族?」這個問題雖然太過分,但對一個來自黑暗時代的倖存者來說卻是自然的。
伊莉莎白·畢曉普
ELIZABETH BISHOP
1976年,年屆65歲的伊莉莎白·畢曉普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被哈佛大學通知退休,而希尼將要去接替她的職位。在見到她之前,希尼非常緊張,然而畢曉普非常歡迎希尼,還在生日聚會上送了他一瓶波旁威士忌。此後,他們經常見面,探討詩歌。可惜的是,這份友誼只持續了三年。1979年,畢曉普逝世。
丟失的藝術不難掌握;不少東西本身就含有任人丟棄的目的,失去它們不是災害。每天都在丟失。房門鑰匙丟了一小時浪費了,早已滿不在乎。丟失的藝術並不難掌握。接下去鍛鍊丟更大的東西,更快地丟:到過的地方、認識的人,還有你本想見識一下的地方。——節選自畢曉普《一種藝術》,李文俊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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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尼點評
在一個口若懸河的時代,她似乎要證明少就是多。她通過自己的分寸感和對傳統的意識,使一種完全個人和當代的風格看上去就像是過去正典詩歌的延續。她創造了一種詩歌,這種詩歌使我們想大聲讚嘆其專業徹底性,其技術完美和形式完美,然而她同時又使我們禁不住要把技術問題和形式問題視為某種分神的東西,因為她的詩歌是如此坦率地關於某事某物,自顧自地觀察世界和發現意義。
《希尼三十年文選》,作者:(愛爾蘭)謝默斯·希尼,譯者: 黃燦然,版本:浙江文藝出版社,2017年12月。
整理:宮子
編輯:李妍、榕小崧、風小楊
校對:趙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