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劉禹錫寫過:「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琅玡王氏、陳郡謝氏都是東晉的豪門,但是也免不了風吹雨打去。
家族文化最為盛行的漢末、魏晉時代,中國所有厲害的家族,還有與王謝並稱的庾桓、袁禇殷郗、顧陸朱張,這些家族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沒落了。
但就是在這片同樣的土地上,文化高門扎堆的滬寧杭地區,卻有一個家族,延續到了現在,可惜劉禹錫沒能得見,不知道算不算一種遺憾。
他們就是浙江海寧錢氏!
千年名門望族,江東第一世家
中國近代史上,錢氏家族堪稱望族。
「望」到什麼程度了呢?列舉一下近代以來著名人物:錢玄同、錢穆、錢基博、錢鍾書、錢學森、錢偉長、錢三強、錢其琛、錢正英、錢永健……
既有近代國學大師,新文化運動先驅,也有原子能專家、中國飛彈之父,外交專家等等。
有人總結過,錢氏家族至今已出「一諾獎、二外交家、三科學家、四國學大師、五全國政協副主席、十八兩院院士」。人稱「千年名門望族,江東第一世家。」
自古以來,大凡名門望族,都有這麼幾個特點:
第一,標配是四世三公、歷代簪纓、富甲一方等等。
第二,習慣於子承父業,世代傳承。
錢學森家族
但錢氏家族卻沒有流俗,我們通過一對錢氏父子檔名人的經歷就能發現鮮明的不同。
錢玄同、錢三強父子是近現代赫赫有名的父子檔大學問家。錢玄同是國學大師,古文經學的造詣爐火純青,在當時的學界,是與魯迅相提並論、並駕齊驅的人物。其代表作《文字學音篇》《重論經今古文學問題》《古韻二十八部音讀之假定》等等,都是純粹的國學領域。
按理說父親取得了這麼大的成就,錢三強應當毫無疑問地繼承之、發揚之、光大之,站在這麼高的起點上,成就肯定不會低。但錢三強偏不。
錢三強與錢玄同夫婦
他自幼啟蒙,就不怎麼讀千字文、幼學瓊林,長大了不愛讀經,也不練毛筆字。上學後全盤接受的是現代科學教育,和父親錢玄同走了一條截然不同的學術道路。
後來錢三強成了大科學家,有人拿來毛筆請他題字,作為一個生於民國的老人,他居然只能用粗一點的碳水筆應付一下,毛筆字根本寫不了。時人不免嘖嘖稱奇。
為什麼會父子異途呢?這與錢氏家族開放廣闊的視野有關。近代錢氏人物,對政治毫不熱衷,特別是清亡以來,錢氏家族痛感科技落後、文化陳腐才受人欺負,許多錢氏子弟積極開眼看世界,敢於和老舊傳統勇敢割裂。
尤其難能可貴的是錢玄同,他已然是成就斐然、著作等身的大學問家,卻從不強行對兒子錢三強灌輸自己的學術愛好。錢玄同從小就給兒子訂閱各種書籍,古今中外、自然科學、雜流百派,任其所好,任其發展。正是在這種寬容開放的家庭文化背景下,錢三強才能有如此成就。
錢三強與夫人何澤慧
近代錢氏家庭之所以能俊傑輩出、代不乏人,與這種家族傳承和良好心態不無關係。
然而這也頗為令人不解,錢氏家族的這種高超見識,是從何而來呢?
錢氏的歷史和緣起
究竟是什麼原因,造就了如此文化恢弘的家族?這還要從錢氏的祖源說起。
錢氏家族的奠定人,是五代的吳越君主錢鏐。五代大亂之際,出身陝西的錢鏐經過數十年苦戰終於統一兩浙。
錢鏐像
錢鏐為人有擔當、有境界、有情懷,他不像別的軍閥一樣,剛有了地盤就急著稱王建號,窮兵黷武四處擴張。錢鏐在兩浙一不浪戰、二不稱帝,始終與中原五代王朝保持良好關係,在他的庇佑之下,兩浙保持了較長時間的和平,民生得到極大恢復。
杭州的人口,在隋唐極盛時不過一兩萬戶,但錢鏐時代達到驚人的十萬餘戶。箇中原因,一是社會安定、人口自然增長多了,二是兩浙相對安全,中原流寓來的百姓都投奔杭州來了。
後來錢鏐去世,他的兒子、孫子也都始終貫徹民生為大、安順為先的政治理念,不與周邊政權、特別是梁唐晉漢周發生衝突,吳越國的實力越來越強、社會越來越繁榮。
這對於君主來說是很難得的。
大多數君主,一到那個宇內獨尊的位置,特別是手裡有點本錢的時候,大概率會變成秦始皇、漢武帝。
能像錢氏三代這樣,著實難得!
歷史上排皇帝誰英雄誰好漢,可能錢氏三代連前一百名都算不上。但要論對老百姓的功績,起碼在吳越、江東百姓心中,錢鏐祖孫三代那是萬古流芳的。
錢王祠
北宋建國後打吳越國的主意,錢鏐的孫子、第三任吳越國王錢弘俶不願興兵打仗禍及黎元,於是自縛其手入汴京獻土稱臣。趙宋王朝感念其誠,修《百家姓》把錢姓列為第二。
杭州百姓怕錢弘俶回不來,自發集資蓋起一座保俶塔,祈求錢弘俶平安歸來。
你把百姓裝在心裡,百姓怎會忘了你?
蘇軾對錢鏐十分推崇,為錢氏作了《表忠觀碑》,還作《陌上花三首》,紀念錢氏的功德。
錢鏐塑像
這樣一個有德行的家族,怎能不興旺發達。
千年錢氏家族
有道是,君子之澤,五世而斬。
漢唐以來的名門甲族無數,什麼崔盧李鄭、裴楊杜陳,大部分是「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怎樣才能讓德行和運勢延續下去呢?錢鏐有他的一套辦法。錢鏐有33個兒子,他並沒有讓兒子都窩在家裡享受錦衣玉食,而是全都派出去做州官,一邊管理政務一邊歷練見識。
錢氏子孫開枝散葉之餘,在吳越國各地深深紮下了根,逐漸成為江東首屈一指的大族。
錢鏐非常注重對家族子孫的管教,他親自製訂了八條家訓,總結魏晉以來大族衰亡之鑑,要求閡族務必汲取之、警惕之。臨終前他又特意留下十條家訓,後來稱之為武肅王十條遺訓。
錢鏐之孫錢元俶總結錢鏐「起居錄」,提煉出一套《錢氏家訓》。經後人不斷完善,成為一部飽含修身處世智慧的治家寶典。
《錢氏家訓》分個人、家庭、社會、國家四個篇章,思想植根深厚,含義博大精深,是錢氏家族的珍貴歷史遺產,也是錢氏家族人才輩出的傳家寶。
據說,在錢氏家族,當新生兒誕生時,總要將全家人召集一起,釋讀先祖留下的《錢氏家訓》。
千百年來,成為錢氏子孫行動的準繩,薪火相傳,造就了錢氏文化人才的世代湧現。
自吳越歸宋以來千餘年,錢氏族人中出了很多俊傑,有文學家、藏書家、醫藥家等等,舉人進士、狀元非常多,直至近代以來出現了人才「井噴」的現象。
古語說:富貴傳家,不過三代;耕讀傳家和詩書傳家不足十代;道德傳家十代以上」。
所謂文化,不過是累世的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