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賽原文Great Possessions是美國作家奧爾多·利奧波德(Aldo Leopold,1887—1948)的作品,選自散文集A Sand County Almanac(《沙縣年鑑》)。該散文集被看作能與梭羅(Henry David Thoreau)所著《瓦爾登湖》(Walden)相媲美的自然主義傑作,記錄美國沙縣的自然情景,包括各類動物的遷徙、停留和日常作息,以及天然植物、生態環境和氣候的千姿百態。全書體現出作者對大自然的熱愛以及敬畏,關注人與自然的關係、土地倫理和生態良知,對當代中國極具啟發意義。英文散文Great Possessions語言生動幽默,言近旨遠,描述了沙縣清晨鳥兒歡歌的場景,涉及很多動植物名稱和習性,翻譯難度較大。雖然國內已有十多種譯文,但仍不失為英漢翻譯練習和討論的絕佳素材。縱觀參賽的近900篇譯文,總體上質量很好,能傳遞原文的微言大義,也能再現原文語言的清新風格。下面將從細節、語言、風格三個方面探討翻譯當中的一些問題。細節指對原文細節的理解和查證;語言指中文譯文行文的措辭;風格則探討中文譯文如何再現原文形式上的細微之處,包括詞語選擇、句式處理以及幽默的語氣等。英漢翻譯中,理解是第一步。如果理解有問題,必然影響意義的傳達,那麼譯文再漂亮也難說恰當。精確的理解需要各項條件:其一,自然是查詞典,不能只查英漢詞典,還要查英英詞典,因為英英詞典的釋義更加準確,而英漢詞典的釋義有時候偏於簡單,還可能引起誤解;其二,需要廣泛查詢求證,包括各種紙質資源和電子資源,必要時應該刨根問底,徹底弄清楚;其三,可以向國內外專家求教,譯者不是百科全書,碰到不熟悉的領域,就要向專家學者求教,以免因為專業知識不足而出錯。首先是標題翻譯。參賽譯文的標題各式各樣,大多為「巨大領地」「龐大領地」「大領地」,但也有些標題比較自由,比如「心閒地自闊」「樂隱園田,富甲天下」等。其實原文標題除了字面意義「領地面積比較大」之外,還有象徵意義,即「領地上的各種鳥兒在清晨縱情歡歌,這是一筆足以令作者自豪的生態財富」。所以,能顧及到原文字面意義和象徵意義的標題比較好,這樣才能全面概括文章的大意,不至過於狹隘。第一段中的sleepy大多數譯文譯為「貪睡」,但朗文詞典的英文釋義為tired and ready to sleep,「貪睡」是引申義。第二段的deed意義為「地契」,有很多參賽譯文譯錯。而solitude意義比較複雜,這裡指遠離喧囂親近大自然的地方。第三段裡的acknowledge應選「承認、認可」之意,而非致謝。第四段中的the morning star為特指,應為啟明星。而watch被很多人譯為手錶。如果查一下手錶的歷史,就會知道到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以後手錶才開始普及,作者當時「掏」出來的應該是懷表。第六段中的icestorm被大多數譯者譯為「冰暴」甚至「冰雹」,原因可能是詞典不夠大,或者被上海譯文出版社的《英漢大詞典》誤導。如果查閱Merriam-Webster網絡詞典[1],icestorm釋義為a storm in which falling rain freezes as it lands,準確的中文應為「凍雨」。第十段裡有一個疑難詞disclaimer,主要有兩種釋義:a statement that you are not responsible for or involved with something, or that you do not know about it—used especially in advertising or legal agreements[2];a denial or disavowal of legal claim: relinquishment of or formal refusal to accept an interest or estate[3]。第一個可以理解為「聲稱無錯」,第二個則為「宣稱棄權」,放在上下文中都能講得通。原文最難確定意義的是短句「replete with alfalfa blooms, veronica, and wild lettuce」,參賽譯文分為兩類:①飽餐過紫花苜蓿、婆婆納,以及野萵苣;②滿目都是紫花苜蓿、婆婆納,以及野萵苣。因為replete with有兩種意義:full of something; very full of food or drink[4]。然而如果深入查證,就會發現北美鹿群並不愛吃婆婆納(veronica)[5],因此可以排除第一種譯文。此次翻譯大賽的英譯漢部分秉承《英語世界》傳統,題材為文學翻譯。原文是咬文嚼字的散文,節奏輕快(通過意群和短句實現),那麼譯文也應有類似的節奏,不僅僅傳達原文意義,還要追求譯文流暢達意。中文譯文不一定要文採飛揚,但至少應該簡潔通順。參賽者的譯文總體上令人滿意,甚至有些譯文用文言文寫成,可見譯者有較高的古漢語修養。有的譯文流暢優美,比如「契約和地圖未能容納的廣闊,展現於每個黎明,而本以為在這裡早已不復存在的野寂,在晨露所能達到的所有地方觸手可及」「不過,大多數時候,綠茵如織,晨露似珠,動物們深淺不一的、懶洋洋的蹄印彼此交織著向各個方向延伸,這些就是我們能看到的全部景象」。不過細察之下,仍然發現一些譯者沒有養成很好的行文習慣,有些句子重複囉嗦,有些過於冗長,有些修飾語長到無法卒讀,有些小詞,比如「的」「了」使用太多,「是」字判斷句偏多,影響到譯文的節奏和美感。下面請看一些例子:例1:因此,他不知道黎明時分我的農場裡有什麼事。這裡我就來講一講是什麼事。(不必要的重複)例2:有時我們會攆走正在捕魚的鷺鳥,或者驚擾到正護送一群幼子全力遊向梭魚草庇護所的母林鴛鴦。有時我們還會見到剛剛飽餐了紫苜蓿花、婆婆納以及野萵苣後悠然踱回灌木叢的野鹿。(修飾語偏長)例3:有時,我們會打斷正在捕魚的蒼鷺或嚇到正緊張地護送孩子們前往梭魚草搭成的庇護所的母北美鴛鴦。(句子偏長)例4:山丘上靛青鳥的叫聲宣告著它對1936年久旱後留下的老橡樹枝以及周圍各類小蟲和灌木的所有權。(句子偏長)例5:每一個黎明都知曉不為契約或地圖所覆蓋的廣闊土地,而原本以為在我所在的那個縣早已不存在的靜謐的隱居環境則在此時向四面八方延伸,一直延伸到露珠所及的每一寸土地。(句子偏長)例6:而我依著這些伶官優客粉墨登場的時間和先後次序錄下其花名的手也開始變得有些猶疑並最終停了寫來。(句子偏長)例7:於是他昭告黃鸝的世界,榆樹的垂枝、附近所有含纖維的馬利筋屬植物的根莖和花園裡所有耷拉下來的枝藤都屬於他。(的的不休)例8:然而更多的時候,我們見到的只有懶洋洋的動物蹄子在光滑綿軟的露水地上雜亂踩出的黑色足印。(的的不休)例9:這個世界又萎縮到縣文書所知的那些的默然失色的空間(的的不休)例10:此時有的猶豫了,有的動搖了,有的乾脆停止了,因為僅憑耳朵我再也辯不出熟先熟後。此時,咖啡壺空了,朝陽即將升起。(了了不休)例11:但是沒過多久,我便陷入了躊躇,最終寫不下去了。因為我再也分辨不出它們到底是誰先誰後了。況且,咖啡壺也空了,太陽快要出來了。(了了不休)例12:與一般人的想像相反,這每日必不可少的儀式都是以最為雅正的禮儀開始的。(不必要的判斷句)例13:這些詩歌都是那些叫不上名字的安靜的生物們在夏夜裡寫的。每一首詩後面都坐著它的作者,如果我們可以發現的話。而實際上我們看見的都是出乎我們預料的。(不必要的判斷句)
利奧波德這篇散文的風格極為明顯,即用詞考究,富有韻味,句式節奏輕快,合適的意群、短語和短句使得文字朗朗上口。有些語序和句式巧妙安排,恰能實現作者的意圖。
在用詞方面,作者大量使用擬人手法,把鳥兒和其他動物看作人類,讓讀者忍俊不禁,比如tenants(佃戶)、rents(地租)、tenures(租期)、fiefdom(封地)、tenor(男高音)、womenfolk(女眷)、insistent(執著的)、explodes into song(迸發出歌聲)、sauntering back(漫步回去)、bird chorus(鳥兒合唱)等。還有一類詞語屬於大詞小用,顯得幽默風趣,比如worldly domain(世俗疆域)、utmost decorum(最高禮儀)、protocols(規章制度)、extract(拔出,提取)、mode of transport(運輸方式)、solemn list(莊嚴歌單)、disclaimer(宣稱棄權)、mean dimensions(平庸維度)等。而模仿愛犬語氣描述鳥兒的說法更是讓人莞爾:illiterate bundle of feathers(目不識丁的羽毛團兒)。為了實現全文輕快流暢的散文節奏,作者使用了一些較為特殊的句式,目的是強調某些詞語,或者實現句式之豐富多彩。這些也需要譯者加以辨別和保留。比如文章的第一句:One hundred and twenty acres, according to the County Clerk, is the extent of my worldly domain.作者把one hundred and twenty acres放在句首,目的是強調,但大多數譯者都把這個短語調整到了句中,其實沒有必要。類似的句子還有:Expanses unknown to deed or map are known to every dawn, and solitude, supposed no longer to exist in my county, extends on every hand as far as the dew can reach.其中的插入語supposed no longer to exist in my county為刻意安排,可以打斷語流,調整長句的節奏,使得長句的信息結構[6]產生懸念和抑揚頓挫之感。不過很多譯者偏偏要重新組織原文,把這一部分改為冗長的定語,效果不佳。其他還有不少這樣有意安排的句式,像「Who originally laid down its protocols I do not know.」,在此恕不一一列舉。文學翻譯與非文學翻譯的最大不同在於,原文的內容和形式同樣重要,譯者不應該只翻譯原文的內容,而忽略原文的形式和風格。英國學者貝耶爾(Jean Boase-Beier)認為「文學作品中風格和意義同等重要(In a literary text the style is as important as the meaning)」,而「文學翻譯中風格無法與意義剝離開來(It is translation which involves style as much as meaning and in which the style cannot realistically be separated from meaning)」。如果完全忽略原文的形式,那麼對原文風格的再現就無從談起。而文學作品的風格乃是文學作品的特色和生命所在,不能傳譯原文風格的譯文,可以稱之為失敗的譯文。因此,文學翻譯的譯者不僅要深入查證,透徹理解原文的字字句句,還要辨別原作者經營文字的良苦用心,力圖用譯入語再現原作的語言特色,把豐滿鮮活的文學作品呈現給譯入語讀者。
[1] http://www.merriam-webster.com/
dictionary/icestorm.
[2] http://www.ldoceonline.com/dictionary/
disclaimer.
[3] http://www.merriam-webster.com/
dictionary/disclaimer.
[4] http://www.ldoceonline.com/dictionary/
replete.
[5] http://www.answers.com/article/623704/
critter-control-deer-resistant-plants.
[6] 英文即information structure,讀者可以參看Mona Baker所著In Other Words: A Coursebook on Transl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