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溪保護區內,幾隻坡鹿在覓食。 海南日報記者 袁琛 攝
海南坡鹿。 姜恩宇 攝
雨後彩虹乍現,在金色的夕照下,大田保護區的幾隻坡鹿在歡快奔跑。海南日報記者 蘇曉傑 攝
一隻出生10天的小坡鹿與母鹿在一起,一幅舐犢情深的甜美畫面。 海南日報記者 宋國強 攝
在瓊西稀樹草原上歡騰跳躍的海南坡鹿。 海南日報記者 蘇曉傑 攝
文\海南日報記者 李夢瑤
53歲的符大亮靜靜駐立,隔著二三十米遠,十餘只海南坡鹿也靜靜駐立在原地。
雙方對望良久,不知是哪個小傢伙率先邁開四蹄,這群膽小又充滿好奇心的原野精靈終於忽地齊齊轉頭,朝灌木叢深處跑去。
這樣有趣又和諧的相遇,符大亮每天都要經歷無數次。自1990年來到海南邦溪省級自然保護區成為一名坡鹿管護員,他已與這群海南坡鹿相伴相守了整整30個年頭。
整整30年,只為了守護一群鹿,這事兒到底值不值?「值!」符大亮語氣堅定,回答乾脆。
「30年前,我們從東方大田引入18頭鹿仔馴養,一轉眼,現在保護區已有250餘頭坡鹿肆意撒歡。」由瀕臨滅絕到數量趨於穩定,符大亮很慶幸能見證海南坡鹿的種群復甦之路。更讓他感到欣慰的是,在守護海南坡鹿的路上,自己從不是孤身一人。
島上來了支考察隊,摸清海南坡鹿「家底」
海南坡鹿是我國17種鹿類動物中最珍貴的一種,而在20世紀60年代前的海南人眼裡,這只是一種再常見不過的野生動物。彼時,瓊島部分地區的人們常常能見到這樣的情景:村莊附近,幾頭野生坡鹿混入牛群覓食,到了傍晚甚至隨黃牛一起歸宿牛欄。
然而僅僅過了數年,越來越多的獵人開始發現,獵鹿正變得愈發困難,以至於當時一對鹿茸幾經轉手,竟被賣出1.3萬元的高價。
海南坡鹿為何突然數量驟減?最先關注這一物種種群命運的,是一支來自島外的考察隊。
那是1962年,華南瀕危動物研究所(廣東省昆蟲研究所)啟動對海南島野生動物資源的摸底普查。一根扁擔,兩條腿,上百斤行李還有做飯的大鍋挑在肩上,年輕的考察隊員們就這樣跋山涉水走遍全島各個縣市,他們觀察記錄野生動物種類,也在走訪中得知了海南坡鹿的危險處境。
圍繞海南坡鹿的保護與拯救工作隨即展開。但據曾參與當年調查的華南瀕危動物研究所教授徐龍輝回憶,起初他們連坡鹿蹤跡都找不到,直到1964年4月,原東方黎族自治縣大田公社(今東方市大田鎮)抱坡村群眾反映當地還有少量坡鹿存在,這才令他們重燃希望。
在當地3位獵手的幫助下,考察隊員們通過搜尋坡鹿活動過的新鮮足印,連續追蹤數天,採集到我國第一號坡鹿標本。經過標本分析,考察隊員們認為海南坡鹿應屬海南島的特有亞種,將其正式命名為「海南坡鹿」。
另一邊,考察隊還對海南坡鹿進行了較細緻的數量和分布調查,發現海南坡鹿不但受到獵人的追殺威脅,其生存棲息範圍也因經濟的高速發展而日漸縮小。將這一情況整理成報告後,他們向國家主管野生動物的林業部野生動物保護局提出「把坡鹿列入國家一級保護動物」的建議。
經過這群年輕專家及海南林業部門持續多年的努力,白沙邦溪和東方大田於1976年同時成立坡鹿保護區,9年後國家林業部門正式將海南坡鹿列為國家一級保護動物。自此,這一瀕臨滅絕物種種群迎來巨大轉機。
就在徐龍輝等人為海南坡鹿奔走疾呼的同一時間,一位26歲的年輕人也登上了海南島。
1963年夏天,畢業於東北林學院的袁喜才被分配到廣東省第一鹿場(今海南楓木鹿場),負責水鹿的家養與馴化工作。「鹿場那時沒有水鹿,我們發動老百姓去野外抓鹿回來馴養,其中就有六七頭海南坡鹿。」袁喜才回憶,他利用這幾頭海南坡鹿人工繁殖了幾頭小鹿,甚至還以2000元的價格將其中一頭賣給了廣東省動物園。
彼時,袁喜才並不知道,自己從此便與海南坡鹿結下不解之緣。
1981年,邦溪保護區最後一頭鹿被獵殺。噩耗傳來,這名與鹿為友近二十載的科研工作者痛心不已,當即臨危受命,於1984年以「海南坡鹿生態馴化和保護利用」項目專家負責人的身份來到海南坡鹿的最後家園大田保護區,著手海南坡鹿種群的拯救工作。
袁喜才之所以被海南科研保護工作者稱為「坡鹿之父」,離不開他開展的一項重要工作——坡鹿幼仔人工馴化。
「5月8日,天氣晴,『袁生』體重81.7斤,採食白格、黑格、香花藤、雀腎、閉花木……日食草量5.1斤,日排便量0.8斤……」不久前,在省圖書館展出的一場海南坡鹿主題科普展上,一份名為「1987年5月對『袁生』食量分析」的表格吸引不少人駐足。
「袁生」是袁喜才巡山時救助的一頭走失的鹿仔。袁喜才還記得,那時候為了將這頭尚在哺乳期的鹿仔救活,他找來山羊奶,不僅每日悉心照料、餵食餵水,更藉此機會從「袁生」身上記錄下了不少以往遠距離觀察難以得到的數據。
正是有了這一次的成功經驗,此後他和同事又用這種辦法救助了不少失去媽媽或者迷路的小鹿,成活率達100%。袁喜才1997年退休時,大田保護區坡鹿種群數量已恢復至400餘頭。
邦溪保護區重現「呦呦鹿鳴」
海南坡鹿在大田保護區得以倖存,而隨著種群數量的不斷增長,棲息地不足對坡鹿造成的不利影響日益凸顯。
在袁喜才等專家的提議下,大田保護區於1990年啟動坡鹿遷地保護工作,首批5頭坡鹿幼仔被遷至邦溪保護區。為了更好地照顧坡鹿,這一年邦溪保護區招聘了一批管護員,其中便包括23歲的符大亮。
符大亮是邦溪本地人,來保護區之前卻從未見過坡鹿。「小時候總聽家中老人提起,但一直不知道它們長什麼樣。」讓符大亮沒想到的是,多年後他不僅終於如願見到坡鹿,還成了一群鹿仔的「奶爸」。
彼時,邦溪保護區沿用袁喜才等專家提出的坡鹿幼仔人工馴化法,找來一群母山羊哺乳鹿仔。「這些小傢伙的『飯量』大得很,一般情況下3頭母山羊的奶量才能餵飽1頭鹿仔。」符大亮回憶,那時邦溪沒有人養山羊,他們只能特地跑到儋州去買,但正值哺乳期的母羊多數農戶並不願賣,他們只能連帶小羊打包買下。
找羊奶的過程可謂一波三折,給鹿仔餵奶同樣頗為費勁。起初,符大亮和同事會將母山羊固定住,再抱鹿仔去吃奶,但也有鹿仔不願配合,他們只能將羊奶擠在碗裡,再抱著小傢伙用湯匙一口一口地喂。
「等到3個月後斷了奶,我們還得給它們摘樹葉吃,有時也會餵些番薯片之類的『零食』。」符大亮說,為了讓坡鹿儘早掌握在仿野生棲居環境下生存的本領,他們餵食時會故意將食物高高舉起以此鍛鍊跳躍能力,並在每天下午將鹿群放出去,等到晚上再一隻只趕回欄舍。
坡鹿欄舍是一排低矮的瓦房,至今保留在邦溪保護區的東南角。推開木門,會發現房間地上仍殘留著一層細沙,那是為了防止鹿仔摔倒特意鋪上的。自1990年起,這裡陸續迎來18頭鹿仔,隨著1994年最後一批鹿仔結束為期一年的人工馴化,保護區對坡鹿的管理逐步轉變為半野放模式。
不用再當「奶爸」,符大亮卻沒有少操半分心。像是牽掛離家在外的孩子般,從那時起,他和同事輪流24小時值班,一有空便會沿著保護區的圍欄一圈圈巡邏,只為確認鹿群過得好不好。
「原先連摩託車都沒有,我們只能徒步巡邏,一走就是好幾個小時。」儘管辛苦,換回的成績卻讓符大亮覺得一切都值了。2000年前後,邦溪保護區坡鹿種群數量突破百頭,呦呦鹿鳴的場景終於得以重現。
坡鹿種群數量再創新高
坡鹿數量的迅速增長,讓邦溪保護區很快迎來和大田保護區同樣的問題:棲息地不足。再加上原先保護意識不足與制度不完善,不少附近村民遷入邦溪保護區內並開墾種植,導致人與鹿爭地的矛盾也日漸暴露。
為應對這一困境,自2001年起,邦溪開始長達數年的保護區範圍調整工作。
「不少村民在這裡種植開墾了數年,要讓他們遷出去,談何容易?」邦溪保護區原站長何康還記得,在當地政府的配合下,他們一趟趟上門給附近村民做思想工作,在做好青苗補償的基礎上,終於成功將近百戶村民從保護區遷出。
人類活動退場,何康和管護員們隨即一點點將耕地全部複種上牧草,並在四周安裝護欄,坡鹿可活動範圍由此擴至3個管護點共計1500畝。到2006年,邦溪坡鹿種群一度達到200餘頭。
然而好景不長。2011年前後,邦溪保護區遭遇嚴重旱情,滴雨不落讓大量植物枯死,原本就因種群密度過大而「口糧短缺」的坡鹿骨瘦形銷,加之鐮形扇頭蜱這一體外寄生蟲的襲擊,數量一度銳減至不足百頭。
坡鹿再度面臨生存考驗,又一場拯救行動呼之欲出。
蟲吸鹿血,便積極開展蜱蟲防治;糧草已盡,便種植牧草和樹苗,並興建育苗溫室;飲水乾涸,就修建儲水溝、蓄水池……隨著邦溪保護區與香港嘉道理等保育機構合作,採取一系列生境營造舉措,坡鹿種群數量下降趨勢終於得到遏制。
何康於2014年將站長的接力棒交給王合升,後者通過引進新的管護方式,讓邦溪保護區迎來跨越式發展。
「你看,它們正在吃玉米粒呢。」幾天前,在邦溪保護區的監控室裡,32個監控攝像頭傳來的實時畫面清晰呈現在屏幕上,隨著王合升輕點滑鼠,畫面迅速切換至其中一處管護站,一大群坡鹿歡快進食的場景頓時躍然眼前。
實現遠程監控管理之餘,邦溪保護區進一步加強生境管理,譬如在促進植物更新時,改火燒為機器收割,有效避免土壤退化。根據2020年7月到8月開展的最新一次調查統計顯示,目前邦溪坡鹿種群數量已達到250餘頭。
「為更深入掌握坡鹿種群動態,我們利用多種手段對坡鹿開展種群健康狀況、棲息地選擇等研究,希望能為科學保護坡鹿提供重要指導和依據。」在王合升看來,數量逐年增長固然值得欣喜,但目前坡鹿仍未擺脫滅絕風險,保護工作任重道遠。
如今,邦溪保護區特意開闢出一間宣教室,用於開展海南坡鹿科普活動。隨著一波又一波青少年及社會人士的到訪,保護海南坡鹿的「種子」正被播撒到越來越多人的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