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陽高高的掛在中天,燥熱的季節,收割的日子,稻禾飄著香氣,繚繞在農家小屋。雞鴨追逐的堤坡,綠草茵茵的痴長著,一個個燦爛的小臉,在陽光下搖頭擺尾的笑著。
風球子在綠葉間亮去毛絨絨的小球,膘肥體壯的肉根草纏纏綿綿的糾結著,一片一片的青綠,辣柳樹小小的身影隨處可見,滿坡都是,綠茵茵開著一束束小得可憐的白花。
風球子是個不討人們喜歡的孩子,我們見了它都要避著走開,怕它那毛球沾著衣褲,更怕它沾上我們的髮辮,一旦沾上,不剪下那一球頭髮,是沒有辦法把他拎下來的。
肉根草是牛群們的最愛,內外堤坡上到處有牛們的身影,它們悠閒的搖著尾巴,啃著青青的肉根草。不過,小時候,肉根草也是我們的最愛,那肥肥長長的身軀,拔起他,撕掉他那一層薄薄的綠衣,在自己的衣服上擦掉他身上的泥土,我們就學著牛一樣慢慢的咬著,嫩嫩的、脆脆的、甜甜的帶著青澀的味道流進我們的貧瘠的腸胃。
而辣柳樹卻是我娭毑的最愛,每到早稻收割後,新鮮的早米飄著香味之時,娭毑就開啟了那一年一度的作坊,倒騰著做她的酒藥丸。
陽光西沉,熱浪稍退之時,娭毑就召集我們幾個孫兒孫女到堤坡上採摘那鮮嫩的辣柳尖,我們拿著菜籃、篩子、鐵桶、簸箕爭先恐後的散落在坡上,迎著晚霞,舞動著手指,一層層綠色跳躍著,歡快的進入了我們各自的囊中。
我們自家有一臺磨漿機,不管什麼時候,隨時隨地都可以搬去來工作。首先,娭毑把摘回來的辣柳尖清洗乾淨,然後用磨子磨成漿,準備著。再把什麼甘草、桂皮之類切小,攪伴在新米一起磨成粉。
我們的磨子帶著長長的把手,把拿手的一頭用繩子吊在隨便那根梁上,只要和磨子相對應就可以了,娭毑就在磨旁添米,我和弟弟推磨。
二十斤米為一桌,這是娭毑自己定下的規矩,一回一回的磨下來,我們也是汗流俠背了,手也酸了、腳麻了,可我們心裡熱乎著,因為,只要娭毑的酒藥子做出來了,我們就有糯米甜酒吃了,俗話說的好:要得吃(qia),(zha)爬上壁(bia)。就是再苦再累,我們也樂意。
晚霞鮮紅的印在天邊,忙綠的腳步慢慢的停息,雞群、鴨群唱著歌兒搖著方步,爭著歸巢而回,近處的蟬鳴沒有了焦躁的嘶叫,低低的哼起了小調。蚊子嗡嗡的跑了出來,四處亂竄,遠處的蟲民們開始了清唱,高一聲低一聲的把夜幕拉響。
這時娭毑的一切準備就緒,大表姐的笑聲由遠而近的飄來,接著就是表伯母的問好聲,堂伯母的笑聲,鄰居的嬸嬸也來了,他們在我娭毑準備好的地方坐下。
一個桌子那麼大的嗮盤子,用兩條板凳搭著,磨好的米粉拌進辣柳尖磨成的漿糊裡,有一種綠綠的藍青色,美極了。於是,她們一人扭起一小點,植入雙手之中,青綠色的米漿在她們手掌裡飛快的旋轉著,一下、兩下、三下,用雙手一掰,一小個變成了兩小個,兩小個在兩個掌心轉著,圓圓的像星星一骨碌一骨碌的跳進了嗮盤裡,不一會兒,嗮盤裡掉滿了星星,不過這些星星沒有大小,勻勻整整的照亮了嗮盤。
我老是喜歡湊熱鬧,怎想混入其中,想和她們一起揉搓著這小小優美的精靈。可,我不管怎樣的努力,也搓不出她們那種專業的水準,不是大了,就是扁了,想要兩個小丸在手心裡同時旋轉,實在太難。更別說把它們變成星星了。
製作酒藥丸的程序不是很麻煩,但要求特古怪,從開始搓丸時起,就不能讓兩種人看見,一種是孕婦,一種是來了月經的人,就算在磨粉時,有孕婦或來經的來了,如果她問起,磨粉幹嗎,都只能說做粑粑吃,不能告訴她用來造酒丸。
為此,我幾乎問了十萬個為什麼,娭毑給我的答案都是千篇一律:酒丸,它是個精靈,不能見四隻眼的人,更不能見汙血。否則,酒丸失效,全是白幹。這是他們幾十年來所得出的經念教訓。
她們說說笑笑,一個多小時,二十斤米的酒藥丸就做好了,盛放在那個大盤裡,然後,把去年剩下來的藥丸淘碎幾顆,均勻的撒進大盤裡,再用手輕輕的揉勻,蓋上一床乾淨的被單,被單上再加蓋一床棉被,藏到沒有外人可以看到的房間裡,待上一個對時(24小時)就發酵了,發酵好的藥丸,白嫩嫩的放著亮光,青青的香味,悠悠的,可繞梁三日。
娭毑的酒藥丸很少失手,她每年都要做幾桌,分散到各個地方銷售,一毛錢兩粒,一粒可以做四斤米的糯米甜酒,過年過節,娶妻生子、還有生日之類,大家都喜歡買娭毑做的酒藥子。
酒藥子做好了,娭毑做的糯米甜酒又是一絕,都是一樣的藥丸,一樣的過程,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做出來的就是比別人做的好吃多了,白白的米粒沉沉的酒汁,像蜜一樣酣甜可口,和著米糟吃上幾碗保證不醉不暈。
我親眼看到過娭毑製作甜酒的過程,用木稹把糯米蒸熟,用大盤鋪散,涼冷,但不能太冷,在稍微還有一點點熱氣時,把碾碎的酒藥丸均勻的攪拌到糯米飯裡,用缸盛好,蓋好被子(專門用來做酒的舊被子),放在灶上的大鐵鍋裡。冬天,天氣太冷,必須在鍋底加點溫度,夏天,氣溫太高,不用加溫,一個對時就好了。
我也知道做糯米甜酒,可,就是做不出娭毑的那個味道來,不是不甜,就是有一點點酸味,不過不是太難吃。我想,怎有一點什麼訣竅沒有掌控好。
糯米甜酒有好幾種吃法:
一是,糯米甜酒煮餈粑,可以當飯吃。
二是,糯米甜酒衝雞蛋,放紅糖加色,放白糖加味,在放點澱粉加柔,再切幾顆紅棗放進去,那個美喲,沁人心脾,過年過節,來了客人,捧上這麼一碗又甜又柔又美又香的糯米甜酒,可謂賞心悅目,美味甘甜,個個都是砸吧著嘴,一個勁的叫:好吃!好吃!真是太好吃了,娭毑的糯米甜酒。
……
歲月無情,人生無常,娭毑早已去了天國,是否天國也有了糯米甜酒的香甜?那是娭毑的味道,我懷念娭毑的糯米甜酒,懷念娭毑那雙靈巧的手和那副慈祥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