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去上國學課，因為前一段時間打球腿部肌肉拉傷，雖然養了一段時間，但爬樓梯還是有一點兒疼，所以儘管教室只是在三樓，我依然選擇乘坐電梯。
到了電梯口，有七八個高中的大小夥子在那裡，等電梯打開了，他們一擁而進，我估計我再進去，就超重了，於是決定等下一部。
這回我是第一個進去，陸續又有幾名同學進來，就在電梯要關門的一剎那，有兩個初一的小女生風一般地衝了進來。因為是最後進來的，所以他們馬上轉過頭去面向電梯門站著。
其中的一個小女生小聲說：「我們下去吧，有老師在。」我聽到之後，覺得他們可能是覺得有一點兒尷尬，不好意思。因為學校的電梯通常是僅供老師或者腿腳受傷的同學使用。
「在就在唄，老師算個毛啊！老師算個屁啊！」這句話忽然從另外一個小女生的嘴巴裡蹦出來。我聽得一臉黑線，大約她沒有注意到我。以為她的同學在騙他，於是飈出一句粗話來。
說話間，電梯門打開了，兩個人飛也似地衝出去了。進了樓道，混入到熙熙攘攘的學生中間，我也沒有看清是哪個班的學生。
這時上課的預備鈴也打響了，走進教室，整理一下思緒，回味一下剛剛這位小女生的話。說髒話的並不是我現在上課這個班的學生，但我覺得依然有必要在班裡把這個事情說一說。
當我把剛剛的場景描述一番之後，班裡就炸了鍋了，他們更關心是誰，有人甚至出主意說，可以調看監控，看看到底是誰說的這個話。
我對他們說，其實我不關心是誰說的這個話，我更關心你們如何看待如何評價這樣的行為。
從我個人的經驗來看，十幾二十年前，雖然偶爾也能聽到有學生說髒話，但是，只是偶爾。現在聽到的頻率則大幅增加了，教室裡、樓道裡、操場上，時不常就聽到讓你覺得眉頭一皺的「三字經」。
為什麼要說髒話呢？是因為覺得自己這樣做很酷，很帥是嗎？其實，這種行為一點兒都不酷，也一點兒都不帥，聽聽我給你們講個故事。
蘇軾和佛印是好朋友，佛印是高僧。一天，兩個人對著參禪打坐。
「你看到了什麼？」蘇軾問。
「我看到了一尊佛。」佛印說。
蘇軾很開心，因為他正坐在佛印的對面，所以，儼然覺得自己就是一尊佛了。
「那你看到了什麼呢？」佛印反問道。
「我看到了一坨屎。」蘇軾的壞心思上來了，想要整蠱一下佛印，因為佛印正坐在他的對面。
蘇軾覺得佔了便宜，非常開心，他把這個事情對蘇小妹炫耀一番，沒想到蘇小妹對他說，佔便宜的不是他，反而他吃了虧了。
為什麼呢？
因為佛家講究「明心見性」，所謂「明心見性」，就是發現自己的真心，見到自己的本來的真性。
佛印看到一尊佛，不是在說蘇軾是佛，而是佛印心中有佛，所以眼中有佛，或者說佛印本身就是一尊佛。
而蘇軾說看到了一坨屎，不是說佛印是一坨屎，而是他自己心中有一坨屎，或者說，他自己就是一坨屎。
講完這個故事，同學都哈哈大笑起來。我想他們通過這個明白了我是如何評價說髒話這件事了。
然後我又補充了《論語》中的一則內容。
子貢曰：「紂之不善也，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
紂就是商紂王，一說起商紂王，大家頭腦中能想到什麼？酒池肉林，炮烙之刑，比幹挖心等等，反正他是一個無惡不作，暴虐無道的昏君。
但子貢卻說，商紂王的惡行，不像現在流傳的這麼嚴重吧。因此，君子之人不要自甘墮落，不要甘居下流，要不然所有天下的惡行都會算到你的頭上來了。
子貢是兩千五百多年前說的，他沒有明確的證據說明為什麼「紂之不善也，不如是之甚也」，只是說不要像商紂王那樣，要不然會各種壞事都被栽倒自己頭上來。
那麼，子貢說的到底有沒有依據，有沒有道理呢。兩千五百多年後，著名史學家顧頡剛先生的一篇論文給出了答案。
1924年，顧先生寫了一篇文章叫《紂惡七十事的發生次第》，他把歷朝歷代史書中涉及到商紂王惡行內容都找出來，發現商紂的惡是一個累加型的故事，套在他頭上的惡行，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得越來越多。原本不是他的惡行，因為他的惡名昭著，也都算到他的頭上來了。
史學家顧頡剛用嚴謹的學術研究證明了子貢的論斷：「是以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
那麼，商紂的遭遇和子貢的論斷對我們有什麼樣的啟發呢？
讀經典最重要的是要觀照現實，要能夠和我們現實聯繫起來。
比如，在我們的班級中，常常發生這樣的事情，如果有一件壞事，並不能確定是誰幹的，但是老師和同學，頭腦中的第一反應，那一定是某某同學幹的，因為他的日常表現最差。
但很有可能這名同學並沒有幹這件壞事，他自己也覺得很委屈。那為什麼大家都懷疑他，而不懷疑別人呢？原因很簡單，這就是「天下之惡皆歸焉」的日常反應，誰讓你之前幹的那些不好的事情給大家留下了深刻印象呢？
所以，我們日常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雖是點點滴滴的小事，但真的不可不慎。不要以為說髒話是在傷害別人，其實傷害的是自己。我們很可能在不經意之中把自己將來發展的路都堵死了，因為你自己用你的言行給你自己在大眾中定位了。
當然，學好不容易，學壞很容易。老百姓俗話說：「學好三年，學壞三天。」這個話在經典中的說法是「從善如登，從惡如崩（《國語》）」。
想要學好像爬山一樣，沒那麼容易，而且，想要做得更好，就像要爬更陡峭的山一樣，會更不容易。但想要學壞則是如山崩地裂一般，一眨眼的事情而已。不過一定要記得，學壞雖然容易，但也會讓自己走進死胡同，會「天下之惡皆歸焉」，到時候後悔就來不及了。
講完了這些話，教室裡面靜悄悄的。我相信，在這樣的潛移默化中，相當一部分學生聽進去了，這些話正在對他們發生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