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方團隊張嶔
雖然說起清代做官的「油水」,後人常津津樂道「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但同是地方官,大清的「道臺」們,「人氣」也是丁點不差。比如魯迅先生的經典小說《故鄉》裡,男主人公「迅哥兒」的老鄰居楊二嫂,顛顛跑來揩油順東西時,就拿「道臺」造謠:「阿呀呀,你放了道臺了,還說不闊?你現在有三房姨太太,出門便是八抬的大轎,還說不闊?」
魯迅寫《故鄉》時,「大清」已亡了有些年頭了,可在楊二嫂這等「草民」心目中,堂堂「大清道臺」,依然承包了他們對「有錢人」的所有想像。可見「人氣」之高。
而放在「買官生意」持續火爆的晚清年間,「道臺」這個官職,行情也是一路看漲,甚至到了「有價無市」的地步。好些個有錢人一擲千金,也只能買個「候補道」,也就是「等補缺」的「替補道臺」。然後就一天天板著手指頭熬,死也要過把「道臺癮」。多少清末民初諷刺小說裡,那些懶饞奸滑的角色,常見是「候補道」,惹得多少讀者連笑帶氣。
這「道臺」的誘惑力,咋就這麼大?
道臺,在清代又被稱為「道員」。在清代的官制體系裡,「道臺」是介於省(巡撫)與市(知府)之間的官職。清初時還只是臨時性的兼差,乾隆年間正式固定下來,成為正四品的地方長官。個別崗位的道臺,也有「正三品」甚至「正二品」的特例。甚至清代有些時間段裡,道臺們還手握「密折封奏」的大權。比起擁有「十萬雪花銀」的地方知府們,顯然權力大得多。
但「道臺」之所以有這麼高「人氣」,還不止因為這官夠大,而是夠肥。
以《光緒會典》記載,清代的道臺,分為「分巡道」與「分守道」。學者梁元生,則是將其分為「民事行政道臺」和「具有特殊職能的行政道臺」,前者是省級督撫和地方府縣官員的「中間人」,既要「觀察」(監督)地方行政,也要署理軍事、水利等地方事務。後者則專門負責特殊事務,比如「糧道」「河務道」「提學道」「茶馬道」等。
可以說,在清代的地方行政體系裡,「道臺」既肩負著監督責任,又負責多項關乎國計民生的事務,堪稱地方行政的樞紐,意義十分重大。所以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這麼一個清初的「兼職」,發展到乾隆年間,會終於變成「全職」。參考其工作內容,樣樣都馬虎不得。
當然,隨著清王朝的日益腐敗,意義重大的「道臺」崗位,在很多清代文人的筆下,也是壓力山大:比如陝西的「糧道」,每年最繁忙的工作,還不是運糧,而是承辦陝西官府每年的各式宴席。上等的宴席,要備足燕窩燒烤,就算一般的宴席,也得湊齊白鱔等珍貴食材。這類規格的宴席多久一次?大宴會每個月都要有,小宴會天天有,每隔十天半個月,糧道還要組織宴會,把藩臺臬臺各衙門都叫來聚一通,變著花樣吃。
為何「壓力」這麼大?以《道鹹宦海見聞錄》的哀嘆說:一是為了「以聯友誼」,就靠著飯桌上觥籌交錯,打通各類關係。二是面子問題,你不這麼吃,就說明你窮酸。丟了面子,可就不好辦事了。
那這麼「有壓力」的工作?為何大家還削尖了腦袋搶,甚至不惜花錢買?《道鹹宦海見聞錄》作者張集馨的遭遇更是縮影:他作為陝西糧道的「道臺」,每年要給西安將軍送五次禮,每次禮金800兩以上。每個季度還要給陝西巡撫送禮,每次白銀1300兩。至於給門包等人的「禮金」,那更是不計其數。可以說,「道臺」任上,單是送禮的錢,就算把道臺們的「合法收入」全搭上都不夠,那為何還照送?因為沒有一分錢是自己買單。
看看道臺們的「工作內容」就知道,無論是「糧道」「鹽法道」還是「河道」,都是彼時大清朝最「花錢」的項目,既然「花錢」當然也就有錢撈。另外諸如「觀察」等工作,權錢交易更是日常,幾乎使個眼色,錢就滾滾而來。想把這「肥缺」坐穩,上下關係更要打點好。於是,本是大清朝地方運轉樞紐的「道臺」,從清朝中後期開始,也就悄然變身,成了清王朝的「腐敗樞紐」。
這「腐敗樞紐」的破壞力有多大?不用說清代道臺們形形色色的把戲,就看看大清朝「最不能省錢」的項目:河務。在「治河」這事兒上,清王朝從來不惜血本,僅看康乾盛世時期,清王朝每年花在「河工」上的錢,幾乎佔了財政收入的三分之一。可為何越是花錢,水患越是不斷?晚清很多官員就怒揭其中奧秘:每次要動「河工」,朝廷撥下的錢,基本都被「河務道」拿去組織吃喝,其他的錢,也在吃吃喝喝裡被分光。
晚清《見聞瑣錄》裡更做過統計:每次清王朝治河的經費,「河督去十之一,河道、河廳、師爺、書辦、青役 以次亦各去十之二。」基本啥活沒幹,就給分個精光。《清俾類鈔》也記載,只要有「河工」,「河道」必然組織宴席,一頓宴席要吃三天三夜,宴席上雲集各種奇珍。類似「折騰」裡,「道臺」們都是其中連接各方利益的「中堅力量」。
如此特殊角色,也就不難理解「道臺」們為何受歡迎,甚至惹得晚清有錢人們砸錢買。晚清小說《官場現形記》裡更有辛辣一句:「江南有三多,婊子多,驢子多,候補道多。」
從早年的「朝廷樞紐」,到與「婊子」「驢子」齊名,大清「道臺」們的墮落,何嘗不是晚清王朝衰亡的縮影?其醜陋模樣,百多年後除了博人一笑,更有多少發人深思。
參考資料:《道鹹宦海見聞錄》《清俾類鈔》馮爾康《生活在清朝的人們》、梁元生《上海道臺研究》、王振忠《河政與清代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