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寶應人物薈萃,儒林、文苑均不乏佼佼者。特別是清初,這裡出了狀元王式丹、翰林院侍讀喬萊、一代大儒王懋竑、朱澤沄,還有眾多悲歌慷慨之士,如成明義、施光祖、張、潘煜如、王玫、徐宗道、孫世勳、鄭在湄、王巖、喬邁、朱宣、丁敦等一應人等,可稱之為人才泉湧的「寶應現象」。為探其原因,近一段時期,我集中翻閱了明、清揚州府志、寶應縣誌、朱克生《明代寶應人物誌》、範士齡《寶應耆舊傳》、劉寶楠《寶應人物誌列傳》《寶應祀典紀略》、成孺《寶應儒林事略》《寶應文苑事略》等方志資料,明代寶應人物之多出乎意料,這使我油然悟到:清代寶應人文之盛,其來有自。同時,多年來研究揚州文史者對明代揚州似乎關注不夠,遂動意研究明代寶應人物,以求教於大方。
仕途多忠直廉能之幹臣
在封建時代,要想踏上仕途,無非三條:薦舉、科舉、捐官。明代也大抵如此。朱元璋由一介草民登上皇帝寶座,便十分重視人才。洪武元年(1368)九月,遣夏原吉、詹同、魏觀、吳輔、趙壽等分行天下,訪求賢才。但他不喜文士,六年起有十餘年罷科舉,專用闢薦,其目有經明行修、懷才抱德、賢良方正、人材孝廉。十二年,諭禮部,曰:「為國得寶不如薦賢,朕自臨御以來,十有二年,思得賢士以熙庶跡,然山林幽遠博學老成之士,匿德藏光,甘於窮困,不肯輕出,宜下有司悉心推訪,禮送於朝,朕將顯用之。」十三年,詔舉聰明正直、孝弟力田、賢良方正、文學術數之士。赴京者有八百六十餘人,命各授以官。根據府、縣誌,明初寶應以薦舉入仕者有袁復、楊允、陳晟、梁仲達、劉廷佐、梁彥思、衡宇、丁鏞,差不多佔到全國的百分之一,應該說比較多的。而且薦舉法很嚴,薦舉不得其人,舉主連坐。
寶應這批薦舉入仕者表現如何呢?我以為可用異常出色來概括。
袁復,字仲仁,性純默,諳達章程。洪武十三年,被薦授中書舍人,改授吏科給事中,轉山東僉事。山東在元末時水旱頻繁,虐政橫行,又曾為韓山林盤踞之地,入明後三十年仍然是田地荒蕪,民不聊生。袁復到任後,「鋤強翼懦、撫綏惠保、不一其事,民甚德之。」特徵為大理丞,升本寺右少卿。永樂元年(1403),吳浙大水,他受命輔佐戶部尚書夏原吉視水、治水,提出建議:浚吳淞諸浦港,洩壅淤,以入於海;嘉定劉家港即古婁江徑通大海,常熟白泖港逕入大江,吳淞江南北兩岸安定等浦港引太湖諸水入劉家、白泖二港,使直注海;松江大黃浦旁有範家濱,至南倉浦口接大黃浦口,以達泖湖之水,浚之便。皇上認為可行。於是吳浙水洩,農田大利。成祖嘉之,準備重用,而袁復卒於官。
楊允,字執中。洪武十四年貢士,官御史。年少有風力。太祖非常信任他,前後斷獄四萬餘人,時人呼「楊小御史」。調任江西按察司副使,卒年才三十二歲。
陳晟,字克昭,洪武中闢薦授中書舍人,尋擢工科給事中,改五軍斷事①(斷事,官名。元初,中書省與樞密院皆有斷事官掌刑政獄訟。明初,置行樞密院,不久改置大都督府,後又廢大都督府,以左、右都督為長官,所屬有斷事官。太祖洪武十三年,改都督府為五軍都督府,以中軍都督府斷事官為五軍斷事官,總治五軍刑獄。建文帝時廢。)。有都督某者,犯法當死,等到了朝廷當場審訊時,高皇念其軍功,想放他一馬。陳晟把他犯的罪又明明白白上奏了一番,皇上大怒,要兵部尚書常茹倒過來審訊陳晟,結果常茹復奏與陳晟口徑一樣,皇上這才高興。還有一次,陳晟上奏案件,高皇收了奏牘,又要他複述一遍,陳晟對答如流。皇上說:「看你年輕,特地試試你。」洪武二十一年,升大理寺左寺丞。二十四年調湖廣僉事。除行人,使琉球。琉球在東海中,國王有三:中山王、山南王、山北王。洪武初,三王皆遣使朝貢。自從中山王來朝,許王子及陪臣子來遊太學。陳晟奉使還,詳盡地記錄了琉球的土地、山川、民物風俗,上奏後,高皇誇獎:「雖臧旻之紀西域,不是過也。」臧旻,漢代射陽人,為陳晟鄉前賢,曾任匈奴中郎將,有大功。朱元璋以臧旻喻陳晟,很貼切,而且是慰勉有加了。但與陳晟有矛盾的人,揭發他在琉球用自己的錢換來戰馬,謫置山東。很快,高皇悟過來了,他用自己的錢物換馬,有什麼罪呢?於是,迅速召回,授通政使經歷,尋改吏部考功司主事。做了九年,考績時,陳晟以年老乞歸。居鄉,足不涉城市,每天帶著兒孫耕種勞作,與普通老百姓沒有什麼兩樣。
那麼,從科舉入仕途的呢?
高昭,字文星,永樂十九年(1421)進士,這是寶應歷史上第一名進士。方志和一些史料筆記上都標明「寶應舉進士自公始。」高昭官至貴州道御史。他曾經當過巡按,訪得某王府陰蓄異志,變服為日者,就是裝成算命打卦的,登門與王交談,某王以實告,他藉機說了一通如何如何不利的話,辭去。未幾,巡按此地,照規矩要去拜會王。王一見,認出來了,非常害怕,於是打消了陰謀念頭。其時,興化人高榖與之同朝,中進士比高昭還早二科,但見之,嘗嘆息:「兄才十倍於榖,而位止於侍御,豈非命哉?」高榖歷任翰林侍講、侍讀學士、工部尚書,後進少保東閣任大學士。
冀綺,字文華,成化五年進士。授戶部主事,升郎中,總理邊儲,陳邊儲及時政二十事。奏劾皇親姚福等怙縱不法。憲宗嘖嘖稱之為:好狠郎中!而那些皇親國戚無不憚之。後來因為在平虜中督餉有功、保障有力,升南京應天府丞,轉太僕寺卿。明太僕寺卿主要掌牧馬之政令,屬兵部,於滁州設南京太僕寺。其時規定江南民十戶養一馬,母馬,江北鳳陽、廬、滁、和州,戶養母馬一或母牛一,母馬歲課駒一,牛歲犢一。駒、犢三歲,寺卿偕御史下去檢查,烙府縣印。開始時,因為滁州山多曠地多,土壤肥沃,草源豐富,百姓有利可圖,而且官給牧地免其差役。永樂間改計丁養馬,成化時,官收地租,牧地盡歸豪右,民甚累馬。冀綺上疏略云:自計丁養馬,人戶逃亡,概派丁田出辦,單丁下戶亦不能免。馬頭中另編群長,歲斂貼戶銀;群長外又編獸醫,歲斂藥餌銀。自官徵地租,畝無隙地,歲派草料銀。江南北地卑,馬性惡溼,歲倒損什二三。問罪賠償有補馬銀;孳息不時有補駒銀;每季至滁印烙有印烙例銀;本寺備用馬匹費銀三十兩,赴南京兵部者匹五十兩,解赴北京倍之。希望朝廷能夠寬其稅。皇上認可了。他又上疏云:臣鄉揚州,所屬皆水鄉,牧地少,人逃歲荒,民不聊生,江北如六合、天長等縣,地廣草蕃,馬牛稀,伏乞均攤馬牛,庶與馬政有裨。朝廷又答應了,於是攤減了高郵、泰州、儀徵、江都、寶應五州縣牛馬若干匹。後升應天府尹,致仕。回鄉後遇淮揚旱蝗,猶具疏奏聞。
張稷,字世用。成化八年(1472)進士,授太常博士,擢四川道御史。曾經巡按福建,閫帥(地方軍事長官)怙勢病民,公列其罪,狀奏黜之。其兄張穟,成化十一年進士,曾任鳳翔府同知,有惠政。
仲本,字與立,弘治三年進士。授刑部主事,調汝寧府通判,改嚴州府,轉廣西僉事,調河南,擢陝西副使,進按察司按察使。仲本為人強直好義,為官廉能有威,先聲所至,貪惡屏跡。其時有在獄中關了幾十年結不了案的,他遇之立斷,人鹹頌神明。然而這卻得罪了人,為同輩忌恨,致政而歸。曾與之共事,對之很了解、很同情的楊一清貽之以詩:「積毀不須驚眾口,素心端可質神明」,這大概可以作為仲本為官的寫照了。楊後來做到內閣首輔。仲本家居後,敦行古禮,俗為之美。遇上大災之年,私出粟賑災,全活無數。平時徜徉林壑,棋酒自娛,絕不幹預官府事,教子嚴而有方,裡人多所取法。
張旦、張習,是兄弟倆,同為進士出身,曾同在山西一帶督餉。張旦,字子明,在家排行老三,最小,嘉靖十四年(1535)進士,以戶部郎中督餉大同。張習,字子翀,是張旦的二哥,但中進士稍晚,嘉靖二十年,也以戶部郎中督餉宣府,大同、宣府兩鎮相望,人們稱之為「北門雙鑰」。張習執法嚴格,宣府距京師不到三百裡,一些巨商豪賈,持權貴書信來,謀取非法利益,張習堅決制止,所以邊餉頓充。正好有個領軍把總有罪,張習不肯縱容,於是被人中傷,貶為解州知州。張習說:「親民官,我素志也。今獲遂矣。」到任後即問民之疾苦,平徭役,理積案,可惜不到一年,卒於官。張旦呢?督餉大同時,適逢邊兵因糧餉匱乏,鼓譟鬧事,隨時可能發生兵變。張旦立即上疏,陳述邊兵之困苦,提出解決辦法。疏入,詔戶部立即調撥一個月軍糧,額外加芻豆若干,平息了一場危機。皇上稱讚他「能幹」,賜白金綵綺。離任時,按照老規矩,可以支付上千兩白銀整治行裝,還有個名目叫「無礙銀」,張旦不受。他為官三十年,從來不肯逢迎幹進。嚴嵩當政,張旦為其門下士,但沒有登過門,通過路子,所以也上不去,即升了也是「偏遠瘴癘之鄉」。後升至雲南兵備道,再至四川左參政,儉約一如寒士。張旦與他老兄一樣,也痛恨貪官汙吏,但處理方法不同。「見貪墨吏輒詈之,樂與改善,不喜以刻核要名」。就是教育嚴,處理寬,希望他們儘可能改正。所以屬吏畏威懷德,上下肅然。過世時,家無餘儲,海內頌為清白。
朱日藩,字子價,號射陂,學者稱射陂先生。嘉靖二十三年(1544)進士。初授浙江烏程知縣,剔蠹釋滯,民不病賦,以廉勤稱。擢南京刑部主事,轉兵部車駕司員外、禮部主客司郎中、國家典制禮部郎中,例授提學。嘉靖三十六年,倭寇侵擾東南沿海地區,寶應因無城郭,焚掠既盡。時興化李春芳當政,考慮朱日藩家貧,遂擢江西九江知府。因為景王賜第於九江,土木工程建設規模幾十萬,估計羨餘好幾萬。朱日藩不高興,說:「興化豈知我哉?射陂子尚憂貧也。」他認為君子憂道不憂貧,李春芳看來還不了解我。但對工程抓得很緊,景王府第建成後,所有結餘全部歸於九江府,作為公款,以備水旱災害。李春芳聽到這事也很後悔。
劉永澄,字靜之,性廉潔孤介,攻苦問學,動以賢聖為期。萬曆二十九年進士。因為身體較弱,不耐吏事,改授順天府學教授,升國子監學正。不久告病歸。在職時,雖官居閒曹,但討論歷朝典章制度、名臣言行、職事掌故、地理形勢,乃至兵馬錢糧之數,皆能得其要領。時顧憲成講學東林,永澄從之遊。座主李廷機為禮部尚書奉詔條弭災數事,永澄規以要開言路。大學士沈鯉很器重永澄,多次諮詢時事。因引狄仁傑處張昌宗、張九齡處李林甫故事,明君子決小人之道。權奸聞而惡之。永澄謹言遵禮,人尊為「淮南夫子」。居母喪時,獨處於外。督漕侍郎李三才,為人正派,但性格豪侈,陳設鋪張,聽說劉永澄來,馬上就撤換了,其見憚如此。福清葉向高執政,富平孫丕揚掌銓部,將以永澄擢文選,他讓於通州範鳳翼,後升兵部職方司主事,未到任,卒,年三十六。一時名士文震孟為之狀,高攀龍志其墓,劉宗周著《淮南賦》吊之,還向朝廷請示,贈諡號,私誄其為「貞修」。
除了進士,舉人和貢士中的部分人也可以踏上仕途,只是要看機會、碰運氣,而且所安排的多為低層教職、僚屬。我根據嘉慶《重修揚州府志》卷四十一選舉三,做了個統計,明代從洪武朝到崇禎朝,寶應縣出舉人155人(中進士者除外),用112人,應該說這一比例還是比較高的,佔72%。其中做到知州的僅一人,知縣17人,訓導、州教授、州學正、教諭46人。其中很有一些出色人才。
朱訥,字存仁,號補齋。幼而哲靈,十歲能詩,父親朱瓘想讓他學做生意,他不願意,父親提了一個苛刻的要求:「能日記千言,乃使歷試之。」果然,乃使讀書,年十六,補縣學廩生。成化十三年(1477)舉於鄉,六上春官不第,讀書南國子監。就選得浙江鄞縣。當時即有日本商人來做生意,守臣認為他們不能久留於鄞,要有司派人將海船拖走,這些日商拿出兵器,鼓譟而出,殺死縴夫數人。朱訥單騎入其駐地,通過翻譯向其提出警告,言明利害,要求三日之內須將船舶移走,並嚴懲殺人者。倭懼,一切照辦,並出錢修治錢塘七堰。鄞縣在浙江稱最,有巨室,家中有人居要津,善作威凌有司,家中僮奴上百,恣意妄為,貽害鄉裡,當官的不敢過問,還要曲意逢迎。朱訥不理這一套,懲治豪奴,依法辦理,巨室大為憤怒,把朱訥調到湖廣長陽縣,這是一個偏僻窮縣,而朱訥不以為意。小縣無事,益肆力於詩。有時持牒勘事施州,過峽中,以為奇絕,說:「非調何由涉此。」榮王就國,用蜀舟萬艘,有司千方百計才得百艘,朱訥問左右:夜裡刮什麼風?回答:東南風。他馬上下令趕往巴陵,三天把萬艘船集齊。長陽、施州都是少數民族聚居之地,他曾經深入其地,消解互相之間積年仇殺。巡撫、都御史以下,皆奇其才,加之鄞縣巨室致仕,他為官的地方都交口薦之,改官江陵縣。江陵縣一向以丁夫車馬為大費,朱訥經過調查考察,深知其弊,窮詰主辦者,實際每年所費無幾。因為丁母憂,遂不仕。
周密,字邦慎,號松谷。由景泰四年(1454)例監,四任縣令,所至清謹,去輒見思。《山東通志》載其知平原時有鋤奸惡、植善良、興禮教、除弊政、修築城池諸政績。後以濟寧州牧致仕。《寶應耆舊傳·周松谷先生傳》收《村居寄朱江陵詩》《寄朱江陵詩》兩首,可推知他與朱訥當於後先為縣令。
王思賢,字霖佐。先世陝西長安人,祖父以鹽筴移揚州,父始遷寶應。縣學生,隆慶四年(1570)舉於鄉,授高州推官。高州西連廣西,南瀕海灣,北接峻岭,多系荒蕪之地,浮食流民相聚劫掠,思賢到任後,訪查清楚,一舉剷平,全州大驚。在處理過程中,威惠兼行,無所苛枉,民大悅。他任職理刑,對百姓疾苦十分在意,巡按、御史委行部會,某知縣因徵糧用刑急,他當面義正辭嚴地進行譴責。有一囚犯判了死刑,不服,已關了三十年,王思賢察其冤情,白大吏,予以平反,因此獄無冤民。高州所屬化州知州因入覲行,數千人集於分守街道,要求推官王思賢攝州縣,經請示諸大吏,都說「行」。於是公臨時代理州事。化州多竊盜,民不安枕,而每次捕盜,又牽連無辜,桁櫪桎梏,相屬於途。思賢法懲首惡,株連盡釋之,盜靖訟息,民乃安。同時修葺孔子廟,督促諸生學習,化州人士大興於學。對歷來成為老百姓沉重負擔的勞役、費用進行清理,民費大省,而故額充足。是年遇災荒,他帶頭捐俸賑粥,又勸富民輸助,民賴以活者數十萬。後來,他曾再次攝化州,治行如初;又攝茂名縣,德政如攝化州。總督、都御史交薦於朝。任高州五年,考績註上上考。但提學副使某,誣公以現任官立碑,左遷廣西按察司知事。高州人不答應了。集體上訪大吏保公,不行,就商量封城門不讓他出城。正好有上官夜出,思賢易服雜出。天亮,老百姓知道了,在大路上號泣送公,公亦泣。赴任廣西,未幾,卒。
還有個許肇,嘉慶年間貢士,為常寧令。常寧是衡州屬邑,民風剽悍,訟事繁雜,號稱難治。許肇說:「邑無劇易,視令為劇易。」事在人為。雖然後世沒有留下許肇多少治跡,但當時人便稱他為循吏,常寧人至今俎豆之。明代寶應由舉人、貢士入仕者多為窮鄉僻壤,而又多有政績,大概「邑無劇易,視令為劇易」,是其共識。
當然,也有例外。鄭禮,字仲禮,十五餼於庠。永樂四年,貢入禮部,文皇帝親試其文,以為優,擢為工部主事。宣德間改戶部,升郎中,監兌蘇松常三府漕銀。這可是肥差。鄭禮不然,他很快發現了問題。每歲起運南北京白糧九萬四千有零,兌軍糧一百三萬有零,百官俸糧在京各衙門七萬有零,南京各衙門一十九萬有零,派令起運兩京交納其加耗船腳等項,又於正米外加收五六鬥以備撥付。鄭禮監兌時,盡除加耗等雜費,又清理撥運積規,三府之民德之。還有三府糧長,私下以八百金為之壽,被他叱去。廉能為人稱道,在戶部九年,考核為上上。
草野多卓犖高蹈之隱士
在封建社會,通過讀書走上仕途的畢竟是少數。以明代寶應為例,舉人尚且有近30%未仕,貢士更多,大批秀才還有連秀才資格都沒有的讀書人只能蟄居鄉間。而恰恰是他們,以自己的學行影響著一地的民風習俗。
從元末開始,寶應就活躍著一批高人。鄭逵,字佚為,元末大儒。自遂昌遷吳,居閶門專諸巷,讀書樂道,高隱不仕。至正元年,張士誠據平江即蘇州,再三請之出山,不肯答應,準備動兵劫持他,不得已逃到寶應湖西。他的次子鄭得,字彥明,與宋濂、劉基交善。聽說朱元璋欲屠蘇州,連忙給宋、劉二公送書,使蘇州百姓免於一劫。後宋濂向朝廷推薦鄭得做了高州知州。鄭得著《公餘堂稿》,散佚無存,只剩《致宋學士詩》一首,云:「一畦禾稼一床書,晴檢芸編雨荷鋤。卻笑農人偏識字,悠然吾自愛吾廬」。很形象地反映了隱居生活。大概元末寶應一帶還是比較安定的,來此隱居的當不在少數。鄭得的三兒子名利,字仲利,生秉異質,讀書一目十行,邑諸生。因為靖難兵起,不願出仕,隱居湖濱。著《遣懷詩》數卷。他在《寄友詩》中寫道:「憶昔別離日,揚花落錦堂。轉眼秋風生,梧葉飄井旁。蟋蟀吟階砌,玉露沾衣裳。韶華不待汝,轉瞬馳電光。及時須努力,何為戀故鄉?」從詩中可以略窺其內心,想用世而不得其時。不然就不可能有勸友人「韶華不待汝」「及時須努力」之句了。鄭利的兒子鄭士賢,繼父志,能詩。《書懷詩》云:「瀟瀟風雨歷春餘,湖上誅茅自結廬。高臥煙霞非石隱,近愁天地不皇初。一隻鷦鳥營還未,千裡龍媒嘆所如。細檢奚囊書帶草,頻年贈答有樵漁。」可謂是能承其父、祖之風者也。
朱瓘一家幾代隱士。元朝末年,兵荒馬亂,其曾祖父八三公率眾遷徙到寶應湖西,依之者說:生世大難逢朱翁。並把他們定居的村莊叫做朱翁村。其祖彥明,能復故業。其父諱益,修德檢行,鄉人號之「坦履先生」。朱瓘,字楚琦,號琴鶴。為人英敏豪邁。兒時,正在庭院中讀書,高昭路過朱家,見他誦且不輟,便開玩笑說:「雞鳴難比鳳」,朱瓘立即應答:「魚化即成龍。」高昭大為欣賞。稍長,即受業於高昭之門。博學,尤長於《尚書》《周禮》,凡經史諸子,暨稗官小說,都能得其要領。詩學唐人,書工行草。少年時也曾經試圖走科舉之路,但偶一不利,輒棄去。他說:「科目選舉,可以網羅功名之士,不可召致高蹈之儒,君子不為也。」從此,尚志養晦,與範思華、徐彥明為友。範,嫉惡如仇,人所畏之;徐,任俠使氣,目空一切。三人想到哪裡,總有人提前為之準備。市肆有一高樓,他們一去,其他人就散了,不敢隨便喧譁。後來,又與施琳、周安為文字交。景泰間,就是土木堡之變,代宗即位那一段,詔舉賢良。知縣王璟、巡撫都御史王竑,極力推薦他。他推辭說:「青黃木之災也。令如賢侯,不欲吾為太平民耶?」因為不能勉強他,奪其志,王公要知縣送些粟帛去,也謝絕了。到了天順末,就是英宗再次奪回皇位後,詔纂修實錄,有司持幣登門拜訪請教,幾乎是強制性把他請去,定凡例,謹書法,一時紀載筆削之嚴,皆出其手。《實錄》成,授以官,不受。揚州知府某公聘修府志,志成,知府贈禮很豐厚,他說:「公舉也,胡為受?」把送禮的人堅決地打發走了。從朱瓘的一生看,他還是有志於用世的,從「化魚即成龍」的對句,長於《尚書》《周禮》的學術意趣,可以看出這一點,從纂修《實錄》《府志》過程中對史志的熟悉,也可看出這一點。但他對科舉制度不滿,認為這是束縛人的才智的。對於那些汲汲於功名者甚為不屑。他喜好彈琴,畜有雙鶴,建了一座亭子曰「馴鶴亭」,學者稱之為「琴鶴先生」。每次上街,喜歡戴一頂大鬥笠,所以人們又稱他為「圓笠先生」。著有《馴鶴亭集》。
朱應辰,字拱之,一字振之,號淮海。朱訥次子,與其兄朱應登一母同胞,才名相埒。時人喻之雲間二陸。朱應辰從小就很聰明,差不多能說話時就識字讀書算數,九歲能文。但時運不佳,十應南都試,不獲售。嘉靖十年(1531)歲貢。遂隱居不仕,說:「丈夫得志則鵬騫龍舉,不得志則泥蟠而已。使已選調入官,望塵雅拜,僕僕奔走,我不為也。」他有個朋友蔣山卿,在他剛為貢生時,即對他說過:「幹霄之木,必中明堂之任,與其枉焉,不若全於山也。盈尺之璧,必中宗廟之器,與其枉焉,不若完於璞也。」應辰認為「蔣子其知我哉!」從而進一步堅定了不仕的決心。當時天下名士如呂柟、費宏、楊一清、李夢陽都與之交善,且重惜其才。他與蔡羽、文徵明、王寵、湯珍,尤稱莫逆,這幾個人都是吳門才子,行事風格也差不多。文徵明曾不無可惜地說:「淮海文學左氏,詩學魏晉。其為人慷慨,視義所在,千金不惜。誠特達有為之士也。卒不得一售以死。」應辰晚年築逍遙館於廣洋湖以老,所著有《逍遙館集》。其《銅雀臺詩》能見其志。詩云:漳河風日寒陰陰,青山不改河流深,行人過此一回首,望見高臺雲漢侵。當時歌舞歡娛處,宛轉仙風動瓊處,粉黛娥眉動曉妝,一片愁雲鎖春住。雄心老未休,霸業橫九州,誰知百年後,只在此臺遊。西陵羅綺同雲散,斜日繐緯飄井幹,麝腦多年不復香,金蓮貼地無人見。寒雲蔓草總荒涼,千載令人空斷腸,可惜繁華無一夢,何人卻笑楚襄王。
鄭暉,字光吉。敦信好義,不樂仕進。教弟讀書,廩於庠。子鄭廉,字介卿,邑諸生,博學工詩,雖然很受朱嘉會等名人賞識,但科場不利,齎志以歿。傳《行路難》一首。詩云:「行路難,難莫比。人間高險莫如山,蠶叢劍閣峻難攀;人間下險莫如水,瞿塘灩澦深無底。山之險兮梯可登,水之險兮舟可乘。誰識人心險於山,凌空駕石雲霄間;誰識人心險於水,駭浪驚濤平地起。君不見,酒杯論交吐肺肝,利害轉眼忘相識,昨日指天結誓盟,今朝推井扔下石,英雄貧賤識者希,世態炎涼情罔極。噫籲,莫高匪山,山有時圮;莫深匪水,水有時忌;行路難,難莫比!」一首詩道盡了世道人心之險惡,非歷盡艱險、看破世事者不能為此。由此亦可見,許多隱於世者亦不得已而為之也。
吳敏道,字曰華,號南華。萬曆間歲貢。天性孝友,曾割股愈親病,讓田於弟,弟弟把田賣掉,又為之治上。九歲屬文,十二歲補博士員。十上考場,未遇。於是絕意功名,築清隱草堂,觴詠自娛。一時海內外文士,無不樂交。當時寶應縣令耿隨龍對他尤其敬重。朝廷要求各地修方志,耿侯把這件事託付給他。吳敏道盡心盡力,筆削之公,百年來,無有議其是非失實者。日常登高眺遠,臨流賦詩,耿侯也都同行,但吳敏道從不語及公門之事。著有《觀槿稿》《竹西稿》《白雲稿》《折麻稿》《水影堂編》《月舫集》等。王世貞在為他的詩集作序時說:吾不知於大曆、貞元如何,但置之隆萬之間,卓然巨擘也。文取材尤古雅,雖降而就時趣,左、馬翩翩之步,自不能掩,且能兼朱參政應登父子之長云云。寶應鄉賢朱日藩也說:餘求友天下四十年矣,豈知千裡風骨,近在家東。遂訂忘年交。縣裡大興除、大創建,一切碑版記載之文,皆其手筆。吳敏道十分關注民間疾苦,《康熙寶應縣誌》載《寶應嘆》一首,寫盡了地處水鄉、飽經水災之苦的寶應百姓之感慨。不憚其贅,照錄如下:「淮安城外兩條汊,南河北河相蕩射。寶應近接淮安城,淮水南奔疾如馬。西望地形高入雲,千山萬山水齊下。我東其畝皆腴田,江濤淼淼溟渤連。農夫腰鐮行刈稻,晨起極目心茫然。豈惟禾黍委浩渺,老樹亦已沒其顛。狂飈掀舞浪十丈,急呼艇子操三槳。牛羊坡作蛟龍窟,榆草村為綠草蕩。雲愁日慘無人煙,鰲摯鯨翻動哀響。城門未開水關閉,三更城中驚水至。宛如兵破蔡州城,半夜噪聲震天地。又如水灌智伯軍,狼藉浮屍任漂棄。鄰雞夜哭候天明,親朋相見如更生。堂中白髮襁中兒,左提右挈波中行。屋墮垣傾四望盡,江號海嘯何時平?水夷傲睨陽侯立,萬弩迎潮射不得。城中搖裔蒼隼舟,城外橫行綠林賊。兇年桂玉煎人腸,十個人家九無食。野老相傳自古無,傷哉寶應真何辜!浩川忽沒空桑裡,赤水俄沉歷陽都。死者已矣生者存,詔書早晚寬民租。」
隱士並非一些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而是有著大悲情懷的文人。他們不僅獨善其身,而且愛及鄉黨。鄭牧,字汝謙。讀書探精義,做事循規矩,性格溫和,有慈悲心,輕財好施。凡縣裡興辦事情,只要是有利於老百姓的,他都慷慨捐金,以襄厥成。淨土庵旁,一下雨便漫水,行人不便,他捐款建了一座橋,名「鐵橋」。
範畲,字耕夫,為人倜儻質直。對父母孝順,從來都是和顏悅色。兄弟之間友愛,雖然分家了,但儘可能予以照顧,有的不善營生,破產了,給予周濟。與鄉鄰相處,重然諾,好施予。所以大家都很敬愛他,宴請賓朋時往往推他為上座。八十八歲卒。
張禮,邑諸生,就是前邊提到的張旦、張習的父親,張禮事繼母丁氏以孝聞。有一年歲試,按例張禮當得廩餼,因為友人病且篤,竟不忍代其廩。他的女婿家貧,尚未納採,想解除婚約,他從側面了解這一原因,以豐厚的嫁奩把女兒嫁過去,並幫助他治理營生,裡人號為長者。他兩個兒子踏上仕途後,清廉正直,與他的言傳身教分不開。
鄭之熊,字仲祥,一字懷谷,號小五。宅心仁厚,制行光明。遇飢者、寒者、老者、艱難困苦、求告無門者,一概心懷同情,如痛苦、疾病在自己身上一樣,總是率先給予幫助。邑有興作,如築文峰、改水關、建渡橋、創烈女祠等,關乎地方利害、萬古綱常的事情,也都帶頭捐款,積極倡議。同宗同族,有鰥寡孤獨的,都盡力幫扶。對寡婦艱苦無依的,多方周恤以完其節;對一些垂老之人,提前備好槥衾;對孤兒、女孩子收到自己家裡,像自己的女兒一樣撫養,男孩子則延師教之,與自己小孩的塾師一樣待遇;還有的打光棍的,則助其娶妻,老婆死了幫他再娶。
還有個喬夢鬥,財力比較豐厚,為人溫純敦樸,樂善好施。崇禎末年,連續大旱,江淮大地,赤地千裡,人相食。喬夢鬥一如既往,捐資賑災。此前,每遇荒年,他都在北關外的泰山殿開棚設灶,自冬至到開春,災民賴以存活的有數萬人。他每年慈善費用不少於千金。寒天助棉衣棉被,喪葬的助棺木壽衣。曾經在途中遇到光身子的,脫下自己的衣服給人穿上,自己忍凍回家。有乞丐叩門,也和顏詢問:是不是餓了,親自端飯菜給他們。可以說終身不懈,人稱長者。其實在寶應,為善者甚多,以明代言,正統五年(1440)江淮饑饉,英宗命戶部主事鄒來學賑災,募民出粟一千石,勒旌為義民,官員登門祝賀。寶應陳綱,出粟一千五百石,皇上賜璽書旌之。嘉靖二十八年,寶應遭受異災,餓死很多人,有個叫陳言的,出粟一千石賑災,揚州知府親自登門表彰。而喬夢鬥的出錢出粟數倍於前人,大概處於末世,朝廷、官府已顧不上這些,「旌門、復家之典,未之見也。」但話又說回來,鄉間的大量慈善家並不在乎這些,更不是為了這些,這正是他們影響民風民俗的力量所在。
同時,從史料中,我還注意到,活躍在民間的高蹈卓犖之士,有著深厚的家國情懷。範石禮,字思敬,邑諸生。似乎科場也不太順利,與陶成、施瑛等詩酒翰繪相娛。陶成曾為之繪《東皋別業圖》,高昭作記。施瑛到曹州任別駕,送別時,吳郡張琥作《送別圖》,進士張穟作序,範石禮與張稷等十人用杜句「岸花飛送客,檣燕語留人」分韻作詩。範石禮詩載家乘和《兩朝詩選》中,詩云:「天遠鴻高翔,帆飛波汗漫。山回不見君,夕陽在沙岸。」可看出,此次分韻作詩,範石禮當為第一首②(範士齡《寶應耆舊傳·家東皋公傳》案:「《明詩綜》《明詩別裁》俱載此詩。首二句寫:酒盡津鼓宣,風生蒲帆亂,下十字同。人稱範澄作。澄,吾族惟清公也。景泰間舉人,未知孰是。」)。但在天順七年,範石禮幹了一件大事,出貲造學官及聖賢先儒像。這件極有遠見且有大胸襟的事,不當以一般善事視之。可惜在縣誌中卻不見記載。
柏叢桂稱得上一位高人、奇人。寶應運河,自黃浦至界首八十裡,即唐李吉甫新築的平津堰;宋天禧中,發運使張綸築;重和元年,發運使楊廷俊修;明洪武九年,詔修高郵、寶應湖堤六十餘裡;洪武二十年,堤崩地淤漫。柏叢桂建議,築塘岸四十裡,有關方面不予理睬。柏叢桂自己去測量,遇到沼澤地人無法行,則以牛代步,竟無差異,同時對工程材料、用工一一進行測算,分析各種利弊,畫成圖奏於朝。詔發淮揚丁夫五萬六千人,令知州趙原督甃磚堤,柏老人董其役。即整個工程由柏叢桂總負責。期月功成,自槐樓至界首,四十裡,鄉人稱柏氏舊堤。實際上,明初,寶應水患還不十分嚴重,而柏老人已經深謀遠慮,誠為不可多得的人才。
嘉靖年間,寶應曾出現一位抗倭英雄,名叫丁効恭。他膂力過人,能舉五百斤。曾經一隻手拎一隻肥豬掛到梁上去,玩一二百斤的石鎖如轉球。嘉靖三十六年(1557),倭寇從海上突襲揚州,長驅直北,當時寶應無城,無法抵禦,居民逃避一空。倭寇燒殺搶掠七晝夜,公私廬舍化為灰燼。丁効恭說:「難道城裡就沒有一個大丈夫?」於是在鄉間聚集了數十人,手持大刀長矛,在南郊外堤上迎擊倭寇,他揮刀連斃數敵,倭寇紛紛退卻。但因為丁効恭等人事前準備不充分,臨時召集的人又沒有經過訓練,號令不齊,加上鬥殺時間久了,又飢又乏,而一些埋伏的倭寇趁機躍起,丁効恭寡不敵眾,壯烈犧牲。
在寶應還有個俠士,叫花榮,善騎射,裡有盜數百人,打家劫舍,百姓懼之。花榮與好友鬱信二人商議:士,有個責任,就是庇佑百姓。現在盜賊橫行,我們不如齊心協力,剷除他們。於是請於當政,募集民丁,協同捕緝。在戰鬥中,花榮發弩射中賊魁袁九四的胸膛,將之活捉,餘黨也很快平息了。因為捕盜有功,花榮被授為安豐鎮巡檢,鬱信被授時保鎮巡檢。
後有識見者,對這兩件事做了些考察比較,認為:倭寇犯我中華已有年頭,嘉慶壬子年始犯台州,到丁巳犯揚州,如果當局早作準備,繕修城池,招募民兵,講明紀律,以効恭輩為之哨長,迎擊倭奴,效死不去,則寶應未必不能守。不懂用人,讓効恭等鼓匹夫之勇,真是可惜。
但在民族生死存亡關頭,慷慨赴難者還是層出不窮的。鄭鳴鹿便是其中一位。他從小對於讀書興趣不濃,而喜愛武術,削竹弓,彈簷雀,往往應弦而殞。一日山行,忽然一陣狂風,聲若巨雷,一隻猛虎向他撲來,連忙張弓射箭,中虎左頰,再發一箭,中其鼻端,趁著老虎跳躍撓箭,伺機逃脫,倖免於難。南明弘光元年(1645),史可法督師揚州,招募死士,鄭鳴鹿踴躍參與。時須燃炮,情況危急,沒有人敢向前,鄭鳴鹿獨自策馬燃炮,史公壯之,賜銀五十兩。再次命他燃炮,因為躲避不及,連人帶馬都同歸於盡。其七世孫鄭邦彥有詩,云:「匹馬當先報國恩,將軍勇氣至今存。可憐閣部祠邊骨,萬古誰招鄭子魂?」對於為國家、為民族捐軀的英雄,歷史、人民是永遠不會忘記的。
出處多學豐藝絕之奇才
明代寶應人物,無論是入仕的還是隱居的,許多人有一個共同點,不僅學殖深厚,而且多才多藝。
有明一代,文學總體上不太繁盛,尤其是詩歌創作,前不及唐宋,後不及清。而寶應似乎有些例外。
朱應登,字升之,號凌溪,海內稱凌溪先生。生而犖奇,童時即解聲律,諳詞章,肆力於古,不屑習舉子業。父親朱訥約束他,在十四歲那年寫了篇《申臆賦》,談自己的志趣,父親很高興,於是不再強制要求他。二十歲舉進士。與顧璘等交遊,稱四大家,一時操觚之士,爭與相交。又與李夢陽、康對山等相呼應,昌明古學,號「弘正十才子」。當時內閣首輔李東陽、劉健,因與李夢陽等提倡館閣體文學主張不同,千方百計打壓他們。劉健是北方人,性格質樸,恥乏黻黼,以經學自文,說:「後生不務實學,即詩到李杜,亦酒徒耳!」看到朱應登的古文更怒,貶之曰:是賣平天冠者。於是號稱文學之士的,一概得不到重用,安排清銜。朱應登那一科的主考是李東陽,作為門生,非但得不到照應,反而遭遇更大打擊。開始安排他任南京戶部主事,目的是用錢糧瑣務束縛其才,誰知朱應登剸棼斷錯,釐剔諸奸,戶弊肅清,南部翕然稱之。首輔不悅,想戶曹困不住你,再用州郡吏來絆你,升為延平知府。延平居閩上遊,地瘠民貧,朱應登到任後扶綏鞠育,愛民如子,百姓頌為神明。還好,京口楊一清掌吏部銓政,擢他為陝西提學,修復了楊一清創辦的正學書院,選拔秦地優秀人才深造,置官設徒,申廩嚴約,講經論道,風教大行。所以秦人建三學憲祠以祀之,楊、朱均在其列。秦之士大夫,過寶應必把香、拜墓。當然這是後話。他做事認真,個性挺直,不假詞色於人,絕竿牘,禁請託,因此遭人忌憎,恨不得把他推到坑裡。又調到雲南,不久升左參政。年把時間,又遭同僚見妒,布置矛阱,繹繹不輟,即謝政歸。時年四十,隱居不出,精研經史,著有《凌溪先生集》,卒之年才五十歲。對於他的早逝,朋友都深為惋惜。刑部尚書顧璘說,應登不善瓦合,時失人意,嘗在宴次賦詩,有客在側,竟日不得交一言,故蜚語自顯貴騰起,影附聲和,各快讒嫉。又說:其詩上準風雅,下採沈宋,磅礴蘊藉,鬱興一代之體,功亦偉乎!然位不至公輔,天年早終。明代中期文壇領袖人物李夢陽則說:「凌溪以文崇其身,所謂世人皆欲殺之者,乃天亦忌之耶?」當時文壇傳聞,孝宗朱祐樘對左右說:「江南兩才子陸深、朱應登,陸深已成進士,應登未卜若何?」榜發,朱亦高中,皇上大悅:「兩才子,皆朕獲矣!」朱應登有皇上之知遇,竟不得侍側左右,其所遭遇可想而知了。
在朱應登的之前和之後,寶應古人中寫得好詩的大有人在。如周安,字邦泰,與施汝深、朱圓笠先生偕隱,以詩名景泰間。詩多閒適之情。如《憶春寫懷詩》:「正惜春歸思渺茫,忍看巨絮亂顛狂。數莖短髮因詩老,一片閒心為酒忙。野鳥有情隨意適,落花無語傍誰看?鉤鐮試問雙飛燕,還懷東風舊草堂。」
祁穩,字文石,與劉春宇為香山老友,晨夕唱和不衰。《答練江外翰以所刻雜集惠教》詩云:「瑤篇一過洒然涼,洗盡時流俗肺腸。骨相須求天廄馬,針砭多述古人方。剪來瓊樹枝枝寶。截出檀旃片片香。立德立言俱實際,更於何處說官常。」
劉春宇,名繼善,字元卿,工制藝,名噪邑中。這倒是個精通八股文的,所以執經問業的,戶外屨滿。自宦遊京口,始學賦詩,於金、焦、北固間,得江山之助,故詞調多清婉。如《宿湛上人房》詩云:「晚渡金山寺,僧房抱影眠。燈前傳佛偈,窗外泊漁船。樹色千峰暗,潮聲一枕連。妙高臺未上,夢裡試清泉。」惜所著詩稿未刻,藏於家,今已不存。
鄭大山,名爾忠,字孝初,工詩,性嗜酒。董其昌十分器重他,說:「諸生中有此逸才,應是雞群一鶴。」所著《淮海集》《西遊集》《柿葉漫吟》皆不存,惟《鶯音草》傳世。其《遊俠詩》云:「平生高義在,杯酒託深盟。肝膽千金重,頭顱一諾輕。殺仇偏道姓,救難反藏名。卻笑荊軻輩,圖秦事不成。」遊俠的形象躍然紙上。《中秋對月詩》云:「家在淮南父在燕,孤身又滯海東邊。可憐今夜團圓月,三處同看各慘然。」一家分三處,悽楚之情令人淚下。
王補庵,名有光,字寶我,少工舉業,不得志於有司。萬曆四十八年歲貢,官寧陽縣訓導,轉臨城教諭,提學御史寧光先,試其文,為六十五學之最,升蘇州教諭。致仕歸,閉門吟詠,不與世事,年逾九旬,曳杖逍遙,著《補庵集》,未刻。《平旦》詩云:「涼風達曙聽雞鳴,一夕單衣適體輕。穩臥滄州孤興冷,笑看清晝百忙生。摧殘老病秋偏早,憤激窮愁晝未成。曉起虛窗猶掛月,朦朧素影散幽情。」《偶題》詩云:「一回痛飲一狂歌,誰識山居意若何?天地闊來容笑傲,居諸閒處任消磨。片雲落澗同秋冷,倦鳥投林傍晚多。八十年華堪一笑,東溪尺水穩漁蓑。」雖則一寫於在任,一寫於致仕,其心境大體相似。
王文玉,名玟,孤憤嫉俗,罕與人交。酒酣則歌呼嗚嗚,世人莫知其故。賦詩遠宗李長吉,近學徐文長,四十左右即歿,臨終前,將遺稿一冊託付給友人湯啟祚,說:「後有知我詩者,錄一二首則可以傳矣。」可見,對自己的詩還是很自信的。《野興》詩云:「荒村風候變朝昏,雨後秋寒刺客魂。碧嶂全疏天外影,幽花自照水邊痕。居人不解留王粲,漁夫何當問屈原。塵榻依然清夢斷,無窮愁怨屬芳蓀。」「冥冥高雁適南遊,蒲荻聲前坐晚愁。人待河清生白髮,事成天遠付滄州。幾家落日蛩相喚,一片孤雲水獨留。待得布衣身願了,鴟夷還泛五湖舟。」詩中充滿著一股不平之氣。
從《寶應耆舊傳》等著述看,明代寶應能詩者甚多,惜乎多已不傳。詩中也不僅僅抒發個人胸臆,有的還可作為一段史實來讀。鄭宣溪,名綵,字崇實。正德間中南畿鄉試副車,舉鄉飲賓二十七次。他寫有《水南新莊避倭五古》《復過海冷溪避倭五古》《倭寇犯邑詩》等,是這一段歷史的真實寫照。
明代寶應出過一批有名的書家、畫家。袁復、陳昇都是洪武年間因工書而被薦舉的。明初,與文學的臺閣體相呼應,書法也呈現臺閣體傾向。其直接原因,是統治者出於內外承制的需要,召工書者入宮,負責繕寫誥制、詔命、玉牒、冊寶、匾額等,尤其是書寫內製者,更被授為中書舍人之職。袁復、陳昇,都工晉人書法。薦舉後都任中書舍人,大概發現他們的才幹,又另有任用了。不過,永樂遷都後,江南一帶臺閣體書風漸淡,特別是吳派畫家崛起後,主張「書畫同源」,強調張揚個性,書壇也出現了明顯變化。
朱日藩當屬其時的代表書家之一。明自孝宗以來,天下文士皆宗李夢陽之學,東南亦歙然歸之。日藩之父應登是個中主將。而日藩獨肆力於漢魏六朝間,探求本源,輔以初唐,自出機杼,不落人窠臼。書法上也出於同樣主張。當歷仕南都時,結清溪詩社,人以謝玄暉擬之。雖然公務繁雜,簿書盈案,但不廢寫詩作文,揮毫潑墨,求文的、求字的絡繹不絕,得一捲軸,視作珍寶,稱為三絕。當時在南京日藩與盛時泰齊名。盛,善隸書,小楷學倪雲林,行書學東坡、米芾。稍後於他們的著名書法家詹景鳳稱朱日藩書法:「巧自成趣,非草草作者,第骨氣稍近脆」;稱盛時泰書法「入聖散僧」,這是借用黃庭堅評楊凝式「散僧入聖」來喻盛,評價高於朱。
朱日藩有個比較優秀的弟子鄭化中,字子極,號狄雲。少年時曾遊日藩之門。家庭貧寒,冬天夜讀,常以雞毛覆足取暖,直至天明。工詩。以貢生授陝西平涼府通判。時人有「尊前失詩流,塞上得國寶」之贈。就是說,朝廷上沒有用他作文學侍從,邊塞得了個國寶。韓王器重他的才幹,禮遇有加,從來都不喊他名字而稱「老狄」。書法能得朱日藩之真傳,草書蒼健可觀。秦中石額大書「潼關」二字即其手筆,至今猶存。著《聞鶯館詩集》,《高陵曉渡渭河有懷諸王孫》詩云:「渭城朝丏黯河流,東渡三年此見州。山色方才離燕塞,鶯聲忽漫到鴻溝。吟餘芳草王孫路,腸斷朱門帝子樓。自是嵇康成傲吏,懶從樽酒話西遊。」此詩當作於官陝西時。
範之默,字仲宣,號蘭室。大江南北,凡斷文識字的都知道有個蘭室先生。他從小不僅聰明,而且孝悌,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不大喜歡和其他小孩一樣打打鬧鬧,喜歡讀書思考,往往語出驚人。邑中吳道南異之,把女兒許給他。縣令請吳道南修縣誌,有的部分過於簡略,範逐事補潤,識者認為是大家手筆。但科場不利,十上有司弗見齒。於是和邑中賢豪長者,相聚於別墅中,談天說地,吟詩論文,或者臨寫張旭懷素之帖,或者潑墨枯木竹石,每一落紙,便被懂字畫的人收走。再往後,有人花錢來買書畫。別墅裡常年到頭人來人往,川流不息。邑中有興除,大夫必造廬請謁,以為文獻在是焉。年六十餘卒。卒後年把時間,南中有李之實者,素無半面之交,忽作詩泣吊而去。蘭室先生有《採石懷李供奉》詩云:「雨霽孤帆薄暮開,探奇為羨謫仙才。江心淡月留清影,石面寒雲護紫苔。紅樹似憐袍上錦,青山猶頌掌上杯。奚囊亦有驚人句,散作天風萬馬來。」《瞻李太白像》詩云:「一自騎鯨去幾年,空留遺像萬峰巔。英風土木猶堪仰,麗句河山可並傳。載酒何人酬夜月,登樓有客倚江天。風塵勞我形銷瘦,應是相逢飯顆前。」對李白的仰慕之情充溢詩外,同時也可見作者以李杜自勵自許。
苗嘉生,字秀實,工書,縣令李河濱曾賦《老筆行》贈之。與之同時,還有個王士光,字用晦,亦曠達,工書。不過比較而言,苗嘉生的書法更為遒勁古拙。苗嘉生又豪於詩酒,幾杯下肚,則放言談詩,滔滔不絕。歿後詩稿也就散失了,只《山居》詩一首,為後人得自斷簡中,詩云:「山居無一事,岸幘故人期。暫輟觀書興,還題玩月詩。遠鍾支枕夜,清露捲簾時。暗覺新秋近,殘河欲曙遲。」
明代寶應畫家,首屈一指的當數陶成。陶成,字懋學,號雲湖。成化七年(1471)舉於鄉。為人聰慧爽直,輕財任俠,繪畫技藝出神入化。畫花鳥人物,能盡得徐熙、黃荃、閻立本之法,畫芙蓉尤稱神品。有某富貴人物,想求得先生一畫,不敢開口。於是開闢一塊地方,遍地栽上芙蓉。時值深秋,邀先生遊賞。他踞匡床,俯仰芙蓉,得意忘形,情與物化,忽然向主人索絹,立揮二十幅,彩墨淋漓,搖曳多姿。主人十分興奮,出酒痛飲。臨走時,陶成要水洗手。主人知道陶成嗜好考古,拿出一件古銅盥器,說:「此楊玉環盤。」陶說:「否,乃玉環溺器。蓋不潔,辱吾畫。」把畫好的畫全部拿來燒掉,主人大驚,與僕人手忙腳亂地撲火搶畫,總算留得一幅。弘治十二年己未(1499)與朱應登同赴南京應試。二月初五,陶成對朱應登說:「聽說張家灣丁香盛開,你肯不肯同我一塊去觀賞。」朱說:「離考試只剩三天了,考過了去也不遲。」陶笑道:「你想中進士啊?」獨自策馬去張家灣了,醉臥花側賞花寫生,及榜發,朱應登中進士。陶成揮筆畫丁香一株贈之。陶成為擴見聞,廣交遊,也常入都。每次帶不少銀子,遇到情投意合、傾蓋如故的人,就與之共花。因為時有睏乏,又不肯為公卿作畫,就畫些扇面、箋譜,叫人上街賣,人都爭著買,從而得些銀子,藉以自給。晚年因被一些事牽連,謫戍於邊,他出三關,遍四鎮,登長城,察烽火,抑鬱倜儻之氣盡發為詩畫。當時,一些內廷官員和宦官皆坐鎮雄關,爭相邀請陶成,但稍有不合,即拂袖而去。後放歸,卒於家。陶成時與唐寅、祝允明為友,李夢陽《觀序上人所藏陶成畫菊石歌》云:「陶生畫菊石,潦草有筆力,此石與山菊,今為序公得。兩株徙倚石根前,古石苔蘚屈連錢,復有餘株散在地,平坡雜草青煙綿。回株點綴花翩翩,含姿異態不一足,背向纖穠皆可目,突如大家貴介女,珠翠雖搖氣莊肅。近時名手計汝和,此生筆力方之過,江東徐霖學畫石,效顰差勝王與何。亦知神品多冥契,下筆巉巖拓高勢。石磊磊兮菊漫漫,清霜古路花斑斑,遠意頗類東林山。東林昔住蓮花臺,彭澤攢眉不肯來,歸家對菊獨銜杯。序公叢林號白足,不重蓮花番重菊。終然畫餅不充腹,何如種向西山麓。秋林寒芳採服食,煮石煉藥亦為得,愛鷹愛馬古有之,不獨序公何太息。」從詩中可看出陶成畫之精彩傳神,序公對此畫之愛惜珍重,李夢陽對陶成技藝的讚美驚嘆。陶成性格高古,得其畫甚難,亦不相傳授,傳世作品不多。成化二十二年作《雲中送別圖卷》為《中國繪畫史圖錄》收載。而本地對他還有些神奇傳說。說他少年時醉臥邑之嘉定橋,聞空中語曰:明天早上有仙人來。他從早上一直等到日頭偏西,見一乞奇,相貌奇古,異之,便抓住乞丐衣服,丐者給他一支筆。從此畫技大進。甚至說他畫的鳥有從紙上飛走的,裡人稱為陶半仙。
刁銳,字雲江,工山水人物,亦畫花鳥,受學於陶成,其稟性、為人、處事絕類陶成,故盡得其傳。嘉靖十七年,巡撫、都御史周全,巡按御史蘇叢奉詔修鳳陽皇祖陵,工成。徵集圖畫,刁銳繪形勝圖進呈,世宗大悅,授之以官,一直活到九十多才去世。吳人夏文彥《圖繪寶鑑》極力稱讚雲江翁。朱克生(字國禎,號秋厓)在《明代寶應人物誌·刁畫院傳》中說:「自宗室設畫院待詔,天下以繪事顯,爵至錦衣,江左翕然宗之。而雲江非其人也。邑中先輩,如鄭如淵本之菊竹,鄭竹軒正中之花卉鳥獸,號為知名,較之雲江翁,則瞠乎其後矣。」
其實,鄭本、鄭正中的畫也是相當好的。鄭本,字竹南,號如淵。事親孝。繪畫摹陶成筆意,與刁雲江同負時名。正德二年,歲貢。後來謁選京師,舟過呂梁,遇洪水,舟覆,溺死。鄭本的詩、畫俱佳。《題畫菊寄內弟朱升之》詩云:「草堂地僻多栽菊,疏淡陶潛處士家,偏愛眾芳寒落盡,蕭蕭霜冷試黃花。」明代大文學家、大書畫家徐渭(青藤)對鄭本的畫非常欣賞,徐渭的叔父徐晃弘治年間曾任寶應知縣,藏有鄭本的繪畫,徐渭觀之,欣然題卷,並囑其堂兄珍藏,傳之子孫。《題鄭本畫菊竹卷》云:「射陽湖水浮天闊,湖裡明珠奪明月。珠忽不來不可忖,弘治年間生鄭本。鄭本前身必鄭虔,台州司戶海霞邊。湖精海怪雙毫底,兩墨雲霞一樣鮮。吾家叔父秩郎中,初試栽花寶應紅。頻歲吳綾滿素雲,獨有此卷吹香風。當時被召見天子,鄭也黃花蘸霜洗。孤高一段想其人,故舊百年猶未死。玉一籖,錦三尺,此物近歸大兄宅。大兄大兄石中璧,此物收藏是其責。傳子傳孫傳復傳,茱萸作匣護梅天。紅椒香糨白芨粘,縫脫只尋施本端。」《再題鄭本白兔》詩云:「噫籲嘻!蛤蟆無翼,能載羿妻。宋鵲之捷,寧不能飛。人言日廣千裡,月亦如之。七為樓臺三為坻,吳罡折桂不得睡,帝命牽犬而獵之。婁金之宿,徒有光芒,趙簡之翟,既以贈將。罡兮持手不得獵,下呼鵲也騰蒼蒼。玉兔告蟆,蟆不得庇。宋鵲上天,玉兔下地。」不知徐渭為鄭本所題詩與畫尚在世否?在,當為吾郡藝壇一光彩;不在,亦為吾藝壇的一刻痕。
鄭正中,字子位,號竹軒。是鄭化中的弟弟。工詩,善繪,為刁銳甥。神宗朝即萬曆間,敕修祖陵,訪文士工丹青者繪畫以進,乃畫圖呈覽,賞冠帶。還徵之入畫院,正中推辭了。大約懶散慣了,不願去仰人鼻息,動輒得咎。從詩中可見端倪。《茅齋》詩云:「背郭茅齋小,依山野況疏,竹風生枕簟,松月散琴書。鶴伴幽人夢,花迎長者車。門前春水淺,容易得溪魚。」《與朱雪樓飲桃泉山莊》詩云:「素月生前浦,庭虛豁我襟。故人興不淺,僻地喜相尋。紫蟹秋開酌,黃花晚助吟。相逢須盡醉,閱世幾升沉。」一生吟詩三千餘首,兵燹後僅有存者。
徐宗道,字性之,孤貧失學,二十七歲,才有了讀書的機會,後來博通典籍,以詩畫遊四方。在遊歷中亦有艱險,曾經渡海翻船,遇救獲免。年老歸鄉,更加貧困。但他性格開朗,人們喜歡邀請他一道飲酒暢談。詩稿甚富,歿後逐漸散落,有人甚至匿其稿數十卷。朱秋厓先生非常敬仰他,有詩云:「吳生不見徐卿老,誰復窮愁再著書。」他的兒子徐昶,善繪荔枝,也很知名。
與徐宗道同時,有鄭在湄,字九起,號虎溪,別號蒼頑子。性豪邁,喜拯人於危厄。工詩善畫,著述極富。有「振衣千仞岡,濯足萬裡流」之勢。閉影於蒹葭蒼茫之中,以葭名園。梁以樟贈詩比為不臣不友之士。不臣不友,出典於太公望封於齊。「齊有華士者,義不臣天子,不友諸侯,人稱其賢。」而太公重之,不臣不友即為逆民。鄭左湄身處明末,不臣不友,草野遺民視之為賢,有氣節;在當政者則視之為危險分子了。所以很難有作為。
明代寶應還出過大國醫,仲昶、仲蘭叔侄兩人相繼任太醫院使,先是仲昶任太醫院使,因為奏藥屢有奇功,憲宗皇帝賜金帶榮之。憲宗問他:爾諸子誰可繼也?對曰:唯臣侄仲蘭可嗣之,在仲昶過世後,就任命仲蘭為太醫院判。仲蘭之父早逝,少孤,但天資穎異,仲昶把他送出去,請名師教他。慨然有用世志。但仕途艱難,人多循跡自晦,於是又要仲蘭學醫,遂造入神。同時仲蘭還善學鐘王書法,出類拔萃,所以成化年間,以能書授中書舍人。改為太醫院判後,他的醫技有了用武之地。時周太后有點小毛病,諸御醫治後都沒有什麼效果,仲蘭看後,開方獻藥,立馬見效。於是大受寵眷,升到院使,加尚寶寺卿、通政司右通政。有戶部郎中某患水蠱疾,幾年不吃熟食,每日只飲冷水數石,經手醫治過的人都說沒救。仲蘭說,這很容易。把郎中縛在梁上,下面放大缸,盛滿水,令童子擊水戲耍。郎中乾渴得要死,連續三晝夜,終於吐出一隻水蠱,狀如龍,病很快痊癒。曾經告假回鄉探視,入縣郭門,見一抬棺材的,有血屢屢下滴。仲蘭馬上停車,開棺視之,說:「此婦可救。」要人將她翻個身,仲蘭用金針刺其心,婦人忽厲聲叫喊,產子亦下,母子俱活。裡人詰之,回答說:「此初產婦,穩婆不察,使其竭力,產子離胎不下,反以手擎婦心,婦血眩死。以針刺,非刺婦心,乃刺產子手,欲其知痛赴生也。」再看嬰兒手,果然有血孔。仲蘭治病大抵如此,常有奇蹟。仲氏叔侄雖以刀圭事上,而尊師重道過於詩禮世胄之家。仲蘭築五經房,命其子若孫,各治一經,歷聘名宿為家塾師。其子本,弘治三年進士,官陝西按察使(前已述);棐,成化二十二年進士,翰林院庶吉士,改禮部主事;孫言永,嘉靖乙酉舉人,官泰安州知州;承祚,嘉靖丁酉舉人。
在閨閣和方外,同樣有一些有學豐藝精之才。如畫家鄭本的繼室朱應禎,守節,無出,作詩千首,時人稱女中李杜。後以詩句非女子所宜,遂焚稿。寶應縣誌中載其詩四首,尤傳人口者《題儲夫人扇小景一絕》云:「小閣層巖望欲迷,風光絕勝武陵溪。棹聲何處歸來晚,月在西村樹影低。」儲夫人指儲瓘之配,朱亨之之妹,亦善書史。
寶應北門外淨出庵曾有詩僧名八極者,魁偉丈夫,高眶峰頰,須長數尺,相傳為某科舉人,由儒隱於釋,釋寄於酒,酒發為詩,一時海內名流,道過寶應者,必停橈訪之,謀醉數日方去。曾有人為之繪一幀畫像,絹幀五尺,四周翰墨無空處,皆名家題詠。蕭龍章詩云:「遠公之後極公來,飄然走公蓮花臺。抵掌謔浪見真性,吟詩縱酒無嫌猜。胸中古書一萬卷,尊前美醞三百杯。日出茅簷正高臥,安宜湖水相周回。有時歸帆尋故園,愛園卓錫吾追陪。君家兄弟總能詩,睥睨一世真雄哉。羨君緇衣露禿頂,鬚眉珍重非庸才。世事不樂侵雙眼,超然青白忘塵埃。靜中時亦為枯坐,神氣還欲驅風雷。笑煞紛紛聚大眾,安禪寂歷空槁灰。」詩中可見八極師之大概矣。
值得研究的「寶應現象」
綜上所述,明代寶應出人甚夥,從洪武到崇禎十六朝幾乎沒有斷檔,即便如光宗朝僅一年不到,1620年8月至12月,尚拔貢士二人。在文學、書畫、醫術等領域都有標誌性人物,甚至可稱頂尖人物。同時,每一類人物並非孤立地出現,都有深厚的基礎,或可謂之肥沃的土壤。因此,似乎可以稱為「寶應現象」。
這種現象的產生,自有其深刻的原因,地理環境、歷史根源、現實背景,都頗有值得研究之處。我在這裡側重想對一些典型人物的成才,一些士族的延續,以及一地風氣的形成,作些剖析,以便從中尋找規律。
從個人成才看,朱日藩可以稱作是一個典型。本文在一、三兩段分別介紹了他在仕途廉潔方面的表現和在書法上的成就。實質上這是一個在學行兼優、才藝多能、比較全面的人物。《嘉慶重修揚州府志》卷之四十七人物二,在扼要介紹了日藩生平、宦跡後,寫道:「日藩少喜讀道書,手錄《參同契》,長復讀浮屠氏經《楞嚴》《法華》,諸書俱有注,及年四十,大悟前非,與羅文恭洪先講修身立命之學,「六經」之書,重經手錄,各為纂注,深得先儒不傳之秘。先是為諸生時,夢至一室中,有「獨領春風一座先」之句,後詣白鹿洞書院,兩廡所懸,即前所夢之句,尋卒。」這段話很有意思,細細品味,一是日藩讀書很認真,無論是對道、釋、儒的經典,不讀則已,讀必手錄、纂注,這是學攀高峰的不二法門,其於文學創作、書法亦必如是;二是日藩的學術旨趣,或其信仰,是由道而釋,最終歸儒,這是自己在弄懂弄通基礎上的堅定抉擇,在明清兩代,揚州一地學者對道、釋二氏大多持排斥態度,其原因即在於此;三是學詩、學文痴迷者,每有得佳句於夢境中者,《東坡志林》中多有記述,而佳句與古人暗合或與時哲巧合者亦不足奇,傳播者每以神話言之,不足為信。日藩的成才,離不開家教、交遊和自身努力三條。用《嘉慶重修揚州府志》的話說:「朱日藩,字子價,寶應人。應登子。幼博學工詩,父執李夢陽、顧璘見之,稱賞不已。」知浙江烏程縣,「大司李劉麟免歸,結社峴山,日藩從之遊,幅巾嘯詠,人不知其為邑宰也」;歷南京刑兵二部主事,「留都事簡,閉戶讀書,詞翰傾海內。」
由朱日藩推及其家族。本文涉及到朱日藩、朱訥、朱瓘、朱應辰、朱應登、朱應禎等,時間由元末明初直到明末清初。為便於大家更清晰地了解,試將有直接關係者條述如下。
第一代:八三公朱某,始遷寶應湖西,即以儒傳;
第二代:朱彥明,歸復故業,宗支重振;
第三代:朱益,躬稼耽書,修德儉行,不求聞達,號坦履先生;
第四代:朱瓘,號琴鶴先生、圓笠先生;
第五代:朱訥,號補齋;
第六代:朱應登,號凌溪先生;(朱應辰、朱應禎、朱應祥)
第七代:朱日藩,號射陂先生;
第八代:朱方中,號雪樓先生,著《鏡心樓稿》,入《廣陵十先生傳》;
第九代:朱納夏,號平津先生,以明經終;朱肆夏,號晏材先生,以諸生終;
第十代:朱爾遠,號默庵,以諸生終,舉鄉飲大賓十七次;
第十一代:朱克生,號秋厓先生,著《明代寶應人物誌》。
這一家族在科舉仕途上固有可道之處,而我更感興趣的是教育方式,朱瓘曾有志於用世,但一試不中輒去,也不願意接受舉薦。他對兒子朱訥,先想讓他經商,看他不願意,且是塊讀書料子,便讓他讀書。這一家族比較重視家庭教育,可能與朱瓘續弦張孺人有關,《寶應朱氏家乘》卷之二《傳善錄》載《明故處士朱公夫婦墓志銘》雲,朱瓘處士「配鄭郎中女,先卒。孺人張,其繼娶者,賦性柔靜,及笄歸處士。恆以不及事舅姑為恨,言及流涕。處士卒時,遺孤訥、詵皆未成年。孺人孀居三十八年,和輯內外,慈而有禮。嘗指其子訥泣而言曰:『未亡人所以忍死而待汝者,正以汝朱氏父祖皆業儒,不幸蚤世。古者謂善人之報不於其躬於其後,意者其存汝乎?汝無墮先人之業,吾閉目矣。』訥用是感激,致有今日。方其初授官於鄞,孺人就養,至暮輒叩訥所治官事,訥歷歷為道之。孺人喜見於眉睫曰:『平易近民,汝不聞此語邪?』訥用是警惕,所以教訥者類如此。應登舉進士有名,孺人且喜且悲,以為趾美聯芳,實自茲始,此汝祖父志也,而今惜乎不見矣。君子以孺人為善教。子男二,長即訥,娶範氏;次詵,娶冀氏、唐氏。孫男子(此疑為七),應修、應賢、應辰、應儒、應秘、應奎,其一即應登;孫女四,皆適良族。曾孫男三,尚幼。嗚呼!《易》以家道肅,本於父母之嚴;《詩》以風化行,本於夫婦之始。況乎世業儒術,卒成其家,則處士孺人所以貽厥孫謀而昌大其後,明效大驗,皆可書也。」可以說張孺人大力促成並目睹了家族的幾世其昌。由於張孺人之言傳身教,這個家族不排斥女子教育。《明代寶應人物誌·鄭節婦朱氏傳》講,朱訥這一支,兩個兒子:應登、應辰。兩個女兒:應禎、應祥,「一時父子兄弟姊妹,俱擅詞翰,當世比之蘭臺班氏。」當應禎、應祥尚幼時,常常卜燈花玩。一日卜燈蕊外圓內虛,應祥說:「明日有饋父者,其竹器乎?」應禎說:「外圓而紋,必織竹以成器者。」第二天早晨,果然有人送竹火爐來。朱訥將要做官,文書未下,佔卦問吉兇,應祥卜之,告訴母親說:父親大約是得一字縣。應禎則說:浙東浙西。果然是浙江鄞縣。我認為,這是閨閣的智力遊戲,不當以迷信視之。
朱氏家族,還有一可貴之處,堅持好學深思的傳統,不一定固守父祖的學術觀點。《寶應耆舊傳·朱秋厓先生傳》附了《汪苕文秋厓集序》。秋厓先生,名克生,字國禎,國子監生。為朱氏第十一代,朱日藩的玄孫。《汪序》講:「國禎先世按使公升之(應登),與其子太守公子價(日藩),先後已能詩知名。然按使公當李何(李夢陽,何景明)盛行之日,能與之同調,故數為獻吉(李夢陽)所推許。而太守公輕俊自喜,雖交於王元美(王世貞)而不相附麗,期自成一家之學,以倡於吳楚,蓋其父子間流派迥別如此。及國禎起而繼之,務調劑兩公所得以進,幾於唐宋諸名家,可謂有志之士矣。」「與吾鄉錢受之(謙益)先生論次明詩,於按使公父子尚不能無微詞,而獨推許國禎之作。蓋先生曾一至寶應,國禎從邑子後徒步進謁,先生固已異之矣。又上書數千言,具述漢魏以來作者之旨,以與先生辯。文採粲然,先生讀之大驚,顧視其座上客,嘆曰:異日能譏彈吾文章者,必是子也。」從這裡,我們大體可以得知朱氏之學以及其交遊之一二了。
其實,寶應類似朱氏的士族還有不少,而且各自形成各自的門風、家風。門風、家風又會聚形成寶應一地之民風。如《鄭氏家乘》的《家訓》曰:「吾鄭傳家,曰耕曰讀。然耕,非僅謀家食也,須耕吾身方寸之田,則根苗不壞。讀,非徒矜淹治也,須讀聖賢明性之書,則匪僻不生。不然,本之則無,究與愚農、妄學者等。」這段話不知是鄭氏祖先何時立下的,顯然與宋、明理學有關。它要求子孫,無論是耕、是讀,都要修身立德,明心見性。這可能是許多大家族共同的準則,與儒家強調的達則兼濟天下,處則獨善其身的要求相一致。明代寶應入仕者,多有任御史的,能不畏權奸;任親民官的,能廉潔自守,這都與門風、民風有關。一地民風的形成與主政者關係密切。《康熙寶應縣誌》中記載了一些知寶應縣者的事跡,多為興利除弊、紓解民困者,其人格魅力對民眾很有影響。如聞人詮,餘姚人,嘉靖五年進士,授寶應知縣後,會天旱漕渠水涸,督漕都御史閉閘洞令甚嚴,詮不奉命,說:「民命是甦,雖獲罪何害?」旱遂不為災。為解決湖患,又力主開寶應越河,民甚德之。詮少遊陽明先生門。督學南畿,與諸生講學,以劾吏部尚書汪鋐,廷杖削籍終於家。鄧繼會,進士,因直言由兵科給事中左遷為縣丞,又幾番曲折,嘉靖十二年補寶應,風裁英赫,不畏強御,吏事精敏,案無滯牘。使客來往,一切供應率裁其半,無敢繹騷者。雖在任僅數月,留給老百姓的印象很深刻。嶽東升,舉人,嘉靖二十七年任寶應知縣,每晨起坐堂,剖決如流,午後公庭閒寂,輒端坐吟詩。吏人無事可白。然綜核振勵,嚴明有威,人肅然憚之。李瓚,由舉人治寶應三年。因數遭水災,不願急催科,說:「願以一身當之。」於是被貶。忻然歸田裡,留一詩志別。既去之二十四年,邑人思之不置,建祠北郭。李淶,治寶邑七年,擢戶科給事中,論大學士張居正不宜墨衰充大婚副使,禍且不測,猶陳言寶應水利五事。韓介,縣誌稱其「塞便益門,開迎秀門,邑科名遂盛」。耿隨龍,萬曆十四年進士,授寶應知縣。到任後察民所最患苦者,曰裡長,曰厫頭,曰坊長者,盡罷歸農,民困大蘇。過去河工採辦物料,都令富民充之,曰耆民,多賠累。隨龍悉令官辦,民得無擾。其他如革官農、燈夫等諸善政,民皆以為便,請於督府,勒石著為令。貢士劉夢夏,家貧無子,隨龍說:「善人怎麼能沒有後呢?」為他娶妻。又專門整治了一個小區,安排一些貧困的貢生、生員居住,年滿三十不能婚嫁的,給以貲。大概有四十人受益。冬天,則訪問老而貧者,有二百多人,每天供給一升米;對安平驛充徒者,歲給銀十兩,還為之治棉衣,凡治寶邑五年,日以除民不便為事,民皆被其澤。後來這些縣官大都進了寶應祀典。他們對於民風的影響無疑是大的。
劉寶楠《寶應祀典紀略雲》:「夫名宦、鄉賢之祀,由士大夫具牒,歷縣、府及諸大吏,已達於朝,非有力者不能舉報。又在學宮重地,春秋時祀,僅一啟門,祭畢人散,終歲扃閉。士民雖欲具餚醊、潔豆尊,輸麥飯之忠,效瓣香之敬,而跂足橋門,遙瞻廟貌,宮牆萬仞,攀仰靡從。是以各郡縣多會祠祀其守令及其鄉先生之賢者,而郡邑賢大夫亦樂與士民厪先哲之去思,仰先正之遺規,藉以存養風化,惇後人倫。」可見,目的很明確,「存養風化,惇後人倫」。根據他的議案:擬仿江寧、杭州祠祀例,以漢二烈士祠之東偏改建祠室,中為崇報祠,祀大吏;左為遺愛祠,祀令長;右為先正祠,祀鄉先生。並逐一提了名單。崇報祠19人;遺愛祠24人,其中明代17人;先正祠54人,其中明代29人。朱毓賢撰《□□□□烈士祠並祀邑名宦二十四公碑記》云:「祀二烈士,崇德也;祀諸名宦,報功也。」「將見生斯土者過二烈士祠,莫不憤然興曰:『二烈士距今千餘載,邑子猶追念耆舊若是,吾輩當黽勉於仁義忠信而為善士也。』官斯土者見諸名宦位,莫不勃然起曰: 『莫公距今數百載,後民猶不忘若是,吾輩當汲汲為民興利除弊而為良吏也。』一邑之中,上皆良吏,下皆善士。其景象為何如?而皆以一祠啟之,然則此舉之有裨於風教,豈淺鮮哉?」
筆者舉清代寶應建祠祀名宦與鄉賢,意在說明他們在後人心目中的影響,也間接推知當其時人們的感受。當然,影響民風,最重要的還是抓現實的教育。鄭綵雖只中南畿鄉試副車,但引以自豪的是舉鄉飲賓27次。朱爾遠,即朱克生之父,舉鄉飲大賓17次。這裡有必要介紹一下鄉飲賓。鄉飲是古代一種慶祝豐收、尊老敬賢的宴樂活動。一般鄉飲都選德高望重者數人為鄉飲賓,與當地官吏一起主持此活動。鄉飲賓又有「大賓」(亦稱正賓)、「僎賓」「介賓」「三賓」「眾賓」等名號,統稱「鄉飲賓」,其中「大賓」檔次最高,由皇帝親命授予。這種制度始於周,秦漢以後,長期為歷代士大夫所遵用,直到道光二十三年,朝廷決定將各地鄉飲酒禮的費用撥充軍餉,才下令廢止。鄉飲禮實行時,凡被推舉為鄉飲賓者,實際上就是被當作道德標杆樹立起來,對本人、對家族、對鄉鄰都有不可估量的影響。
優良的民風如何得以代代相傳呢?言傳身教,固然重要,而典籍資料也不可輕忽。《寶應耆舊傳》王曉序云:「人之可傳者二:曰文,曰行。吾謂文傳易,行傳難。漢魏以前,用選舉,重其行也。唐宋以後,用科目,據其文也。古人先行而後文,後人則因文以徵行。入科目則傳,不入科目而有著述則亦傳,故曰易。至於孝友睦姻不書於上,鄉舉裡選不行於下,當其時,能見聞而豔道之,數十年間尚可詢諸父老,自是以降,代愈遠則跡愈湮。曾、玄以後之人談高、曾以上之事,副墨之子聞諸洛誦之孫,輾轉流傳,是非失實,故曰難也。」正是出於這個原因,範士齡從大量的史志資料、詩文別集、碑版家乘,以及民間傳聞中,收集整理而成《寶應耆舊傳》,八易寒暑,羅網放佚,表微闡幽,事必徵諸實,言必刊其膚。這才使後人對寶應人物的了解更加豐富、豐滿起來,真是功不可沒。
本文主要資料來源:
朱克生《明代寶應人物誌》,《揚州文庫》第57冊;
範士齡《寶應耆舊傳》,《揚州文庫》第57冊;
劉寶楠《寶應人物列傳》,《揚州文庫》第57冊;
《嘉慶重修揚州府志》,《揚州文庫》第5、6冊;
《康熙寶應縣誌》,《揚州文庫》第24冊;
《寶應朱氏家乘》,《揚州文庫》第61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