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珍最拿手的菜是酸辣土豆絲。
土豆切細絲,過水。
熱油,炸花椒,出味後,撈出。
蔥姜幹辣椒絲熗鍋,煸香。
放土豆絲爆炒。
加鹽、糖,香醋。
起鍋。
晶瑩透亮,酸辣爽脆。
阿珍笑笑,有點無奈:沒辦法,這土豆從青海吃到江蘇,還是沒吃夠。
我家團長帶我出去吃飯,都要點一盤土豆絲。你信不信,土豆絲能做得好吃,那這一家的菜就一定做得好。
阿珍心裡有把別致的尺。
我有段時間待在青島,有一家韓國小店,土豆絲做得極好。我天天早上去吃。早餐的小菜,不要錢。每次都得吃滿滿一盤。
阿珍說著,捂嘴笑,像撿了大元寶,鏡片後面的眼睛,眯成兩彎新月。
老吳家,早餐豐富:稀飯、雞蛋、自己蒸的花卷,還有一盤堆尖的土豆絲。
老吳說:看看,咱切得這土豆絲,多細!當初在炊事班,俺們廚藝大比武,都是蒙著眼睛切的。
一臉的傲嬌。
你說,咱高原上回來的孩子,那體格好啊,跑個萬兒八千米,都不帶喘的。我在我們班,哪一樣訓練都拿第一呢。從部隊回來的時候,我們領導還想留我,不行啊,老娘在家裡,身體不好。
再見老吳,已時隔二十年。
k歌出來,非得拉著去吃夜宵。一碗麵,老吳使勁放辣椒,湯都是紅的。我們笑他:能吃辣,能當家。
有點醉意,也可能是辣椒放得太多。說著說著,大顆的淚珠就從眼裡滾出來,幾度哽咽。故鄉往事愁深重,不可說,我們都熱了眼圈。
秋天的凌晨,下了小雨。出了門,竟是嗖嗖的寒。
阿姐來到輕煙家,大聲嚷嚷:我要吃土豆絲,我要喝麵糊糊。
輕煙最乖,炒一盆土豆絲,打半鍋麵糊糊。阿姐吃得不亦樂乎。
阿姐是輕煙的老鄰居。這次帶著叔叔阿姨從上海來,一路拜訪老朋友。
叔叔也說:這盆洋芋炒土豆絲,味道好極了。
老人家已八十高齡,一頭銀髮,面色紅潤。一開口的幽默,還是小時候親切的味道。
輕煙問同坐的小夥子,猜猜這個老人家的年齡。小夥子左右細看,篤篤地說:頂多六十八。叔叔點頭,不露聲色:嗯,差不多差不多。
阿姐和輕煙笑成一團。
記得嗎,小時候去你家,吃個土豆,你老爸還要讓我們寫詩,嚇死我們了。
輕煙笑。心想,老爸,你走得早了,不然,還可以和叔叔再見一面呢。
2016年年後,春寒料峭。
輕煙一路小跑回到家,準備做晚飯。有電話打來,一看,是文玲。
她在那端嚷嚷:幹嘛呢?我們就快到你家了。
輕煙一愣,翻翻日曆,確定今天不是愚人節。
豔芳和老王回老家了,我們想著你白天上班,就等你下班去看看你。
是真的了!輕煙的心突突地激跳起來,忘了呼吸。
一朝別離,再見很難。是上天憐惜吧,給你一個驚喜,填補心上的空白。
二十餘載,歲月都變了模樣,惟情義永恆。拂去眼角的風霜,憶往昔,說趣事,萬千感慨。
那一刻,我們又回到小時候,你愛談天我愛笑,一不小長大了。
一夜敘談,不忍睡去。她們催:你去睡吧,明天還要上班。是姐妹間的心疼,心裡暖暖的。
早餐,輕煙炒了土豆絲。超市裡買來的,裹面蒸過的。鍋裡多放油,炒熱後,倒雞蛋液翻炒,最後放蔥花。她們說別有風味呢。
輕煙心裡明白,這盤土豆絲是地道的河南風味。
等下次再聚,輕煙還是給你們做最熟悉的味道吧。
2019年正月十二,輕煙、文玲、何英、文豔四人小聚。
剛下過一場大雪,風吹得透骨。出了太陽,樹枝上蓬著的雪亮晶晶的,像糖霜。
四人走在人群裡,挽著胳膊,說說笑笑。心情也亮晶晶的,像裹了糖霜。
下午去拜訪了文玲的弟弟智育夫婦。第二天,老弟為我們準備了豐盛的早餐。大家說夠了夠了,別再忙活了。他不聽,又執意炒了一盤土豆絲。
好像沒有一盤土豆絲,就不像我們高原孩子的聚會。
土豆絲熱騰騰,味道極好。只是土豆絲切得極豪放,讓一眾家庭主婦吃吃笑了好久。
匆匆別離,揮手,車窗外的身影一閃而過。心一下就空了。
相聚時難別亦難,再聚又是一年後。
願這一年,我們多歡笑,少坎坷。愛家人,也要好好愛自己。再見時,依然美美噠。
小時候,家家戶戶的菜地裡都種土豆。
土豆花很美,淡雅的粉白或粉紫,花瓣薄薄的,一點金黃的蕊。盛開時,像一片美麗的霞光,隨風飄逸。在高原粗獷的天地裡,那一種嬌柔,極其動人。
秋天挖土豆,菜園裡熱熱鬧鬧。小孩子們最開心,忽而挖出一個極大的,忽而拽出一串極小的,大呼小叫。
大人們明白,孩子不是來幹活的,他們只負責到處撒歡。
冬天,家裡常常煮一大鍋土豆,成為孩子們過冬的零食。放在爐子的鐵蓋上,烤得滋滋地響,滲出焦黃的糖稀。
出門玩耍,口袋裡裝幾個洋芋蛋蛋,躲在背風處曬太陽,掏出來剝皮,咬一口,又涼又噎人。吃完,用袖子抹一下鼻涕,美得不得了。
最喜歡的還是在野地裡烤洋芋。洋芋烤得黑乎乎的,吃完,手也黑乎乎的,嘴也黑乎乎的,好像扎了一圈鬍子。指著彼此的花貓臉,笑得喘不過氣來。
我們把土豆叫洋芋,洋芋蛋蛋。
我們就是洋芋蛋蛋,一不小心滾落天涯。寂寥的日子, 炒上一盤洋芋絲,念著高原的風,高原的太陽,撫慰憂傷。
這餐桌上最普通的一道菜,於我們卻凝成舌尖上的鄉愁。
它是一種情懷,藏在心裡,就像初戀……
(2019年正月十二小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