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六神磊磊
今天再聊聊周芷若。
她對自己有一個評價，叫做「老老實實的笨丫頭」。
她曾向張無忌說：「我是個最不中用的女子，懦弱無能，人又生得蠢……你的周姑娘是個老老實實的笨丫頭。」
周姑娘實在是太謙虛了，也太把男朋友張無忌同學當二貨了，玩人不帶這樣玩的。要知道，過分的謙虛不只是驕傲，還是侮辱別人的智商。
事實上，周芷若不但心機，而且特別能洞悉人性人情，能見人之所未見。在有些事情上她的眼光比趙敏還毒、還精，說出話來經常和巫婆的預言一樣準。
她有一些話，聽上去很平常，事後卻都驚人地地得到了驗證。每次我重新讀到都很感嘆。
一、「他心中實在喜歡趙姑娘，我是知道的。」
她是全書第一個篤定說出張無忌喜歡趙敏的人。
當時，連張無忌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喜歡誰，還在做著「同娶四美」的春夢，眼看著「趙女燦若玫瑰，周女秀若芝蘭」，覺得哪個都愛，玫瑰也要蘭也要。
在這種情況下，只有周芷若像最高明的檢察官，一針見血：他喜歡趙姑娘，而且是「實在喜歡」，「我是知道的」。
對這句話，張無忌一開始是打死不認的。他抵賴過、分辯過、逃避過，最後逃無可逃，才終於老實承認：我喜歡的確實是趙姑娘。
張無忌身邊的女孩子，個個人精，都不是省油的燈。但相比之下，她們似乎都沒有周芷若了解張同學的心。比如小昭，還在一廂情願地推薦：「殷姑娘對你一往情深，是你良配。」
其實在張無忌心裡，殷姑娘怕是要排名最後。雖然金庸在書中不斷找平衡，但張同學不愛就是不愛，金庸也拿他無可奈何。
二、「小昭對張公子情意深重，決不致背叛他。」
在一場生死攸關的海戰中，小昭上了波斯敵人的大船，把張無忌一干人丟在進水的破舟上。
友誼的小船當然翻了，人人都覺得小昭背叛了張無忌。趙敏、謝遜，都是何等精明厲害的傢伙，但他們都斷定小昭是壞人。
謝遜說：「無忌，我識錯了韓夫人，你識錯了小昭！」
趙敏說：「小昭陰險狡獪」「小昭先是不肯（背叛），最後被逼得緊了，終於肯了，還假惺惺地大哭一場呢。」
只有周芷若例外。她「一直默不作聲」，這時忽道：「小昭對張公子情意深重，決不致背叛他。」
她此前說話最少，但一說話就中的。後來果然被她料中：小昭真是沒背叛張無忌。
這就奇怪了，周芷若和小昭又沒什麼交情，怎麼會那麼了解她，關鍵時候又這麼篤定地相信她呢？
我也不知道。非要猜的話，周芷若自個兒當時恐怕已經在盤算著背叛張無忌了，正經歷著糾結、掙扎和彷惶。
相比於趙敏，她更知道背叛愛人的巨大痛苦和代價，所以脫口而出：小昭不會背叛。
因為你們不懂背叛，那太痛徹心扉了。
三、「只因是我這個醜樣的，你才推三阻四，要是換了趙姑娘啊，只怕你今晚就……」
當時，張無忌對周芷若提出：我倆先定親，但不著急結婚，過一段日子再正式辦喜事。周芷若便回答了這一句。
「只怕你今晚就……」今晚就怎麼呢？她這話沒說完，但意思很明白：只怕你今晚就推倒她了，就洞房花燭了。
這話準不準呢？特別準！後來張無忌遇到了趙敏，果然賊形大現：
「今日便要你以身相代，賠還我的洞房花燭。」
怎麼樣？周芷若是不是神算呢。她不但很懂張無忌的上半身，還很了解他的下半身。
四、「只怕到了那時候，你又手下容情哩。」
「哩」這個字，以前的革命文藝作品裡經常有，說話動不動「哩」。現在已經不常見了。
書中，張無忌認定趙敏殺了他表妹，賭咒發誓要殺了趙敏報仇。周芷若便來了這一句：你見了她，怕要手下容情哩。
這話也很快應驗了。豈止是手下容情，完全是舊情復燃、乾柴烈火。
周芷若後來曾經自述：「我還痴心妄想，若是與你成親之後，便可以拉得你回心轉意。」後來她終於明白，「實在那是是萬萬不能的」。你使勁全力，又怎麼能阻止天雷和地火的相遇呢。
五、「咱們峨嵋派的掌門，終究是沒一個嫁人的。」
說這話的時候，周芷若是言者無意，沒想到一語成讖。
她曾經兩次嘗試嫁人，第一次，是在濠州嫁張無忌，結果老公被別的女人當場拐去。
第二次，是答應嫁給宋青書，結果小宋在一場毆鬥中被人打碎了腦瓜，終於一命嗚呼。兩次都沒嫁成。
有人會說：她嫁宋青書是假的。但峨眉派的貝錦儀後來當眾說了：「掌門人似乎答允過他，待得殺了張無忌，洗雪棄婚之辱，便即下嫁於他。」從這話看，周芷若應該是真的答應嫁宋青書了。
峨眉派女人的宿命，似乎從郭襄的時候就種下了。她沒有嫁人，徒弟風陵師太、徒孫滅絕師太也都沒嫁人。在金庸舊版的《倚天屠龍》故事裡面，滅絕師太是有個未婚夫的，名叫方評，被人給殺了，終於沒有嫁成。
相比之下，周芷若是離婚姻最近的人，都已經鳳冠霞帔地要拜堂了，可師門的宿命還是應驗在了她身上。
多情卻總似無情，唯覺樽前笑不成。周芷若說「峨嵋派掌門終究沒一個嫁人」的時候，大概也是極度悲觀，對自己的愛情極度沒有信心。
六、「我知你必會盡心竭力，救活了他，以便自己問心無愧的去做朝廷郡馬。」
周芷若的「丈夫」宋青書被人打成重傷，張無忌自告奮勇，要當白衣天使，連夜登門來救人。
這在直男張無忌看來，是一種「奉獻」和「犧牲」之舉，既顯示了自己的大度，又體現了對周芷若的關懷，他可能還覺得自己的做法很感人呢。
但女人想問題的角度和男人不同。周芷若不但不感動，反而更惱怒了，所謂「看見慫人憋不住火」。
她告訴姓張的：你少貓哭耗子，這麼連夜上杆子的來救他，不過是為了更心安理得地去和趙敏在一起。
張無忌連夜來救人，表面上的理由是什麼呢？是要「一命換一命」，讓周芷若善待自己的義父謝遜。
但在他內心深處，恐怕還有另一層原因，乃是為了補償情債。
當年他逃婚虧欠了周芷若，總覺得負疚。如今救了她老公，便可以安撫自己的良心，日後和趙敏在一起的時候更少一點不安。
周芷若說的可謂奇準：張無忌果然「盡心竭力」地去救宋青書，把靈藥黑玉斷續膏都搭上了；他心裡也確實是為了問心無愧地去和趙敏廝守。
可憐的謝遜。當年張無忌逃婚，理由是救義父；如今去還情債，理由還是救義父。
一個人是有多麼地不敢面對自己的內心，才總是拿老爸當藉口呢？泡妞總打義父牌，請問你考慮過義父的感受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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