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名副部級官員;他,與統計數字打了一輩子交道;他,在央視節目中自曝靠工資買不起房子;他,是賀鏗。
北京房價肯定要降
賀鏗:我回答得也很乾脆。
新京報:你的回答引起很多爭論。在此之後,今年4月出臺了針對房地產調控的「國十條」,9月29日又出了「國五條」,經過這兩輪調控,你的工資現在能買得起了嗎?
賀鏗:現在的房價,我還是買不起。現在我住的那個地方,四環之外,五環之內,他們說是三萬塊錢一平米,還有人說是三萬以上。三萬以上,像我這樣,指望買個一百一二十平方米,我的工資一年不吃不喝也就10萬塊錢,你說怎麼買?
新京報:房地產調控不只是針對房價,但老百姓最關注房價。你在不同場合說過,要把房價調整到一個合理水平,合理的水平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水平?
賀鏗:我不大讚成把房價降下來這個提法。現在一部分城市房價高,不是真實需求的結果,而是投機的結果。所以調控要遏制投機,把投機遏制住了,房價自然會恢復到一個理性的範圍。
新京報:恢復就是降嗎?
賀鏗:有的城市是要降的,有泡沫的城市是要降的。
新京報:比如說北京?
賀鏗:北京是肯定要降的,有的城市不一定降。
從理性的情況來看,世界上大多數國家,一年的家庭平均收入與買一套適合住的房子的總值,其比值應該是一比六。我們曾調查,北京個人的年均收入大概在兩萬元,家庭的話三個人就是六萬多,那六六三十六萬,應該能買一套適合三口之家居住的,比方說一百平方米。這個水平就是理性的、合理的。
但是像北京,這個比值大概是一比十二,遠超這個幅度。當然,北京的房價是不是要和全國的一樣?我不贊成,北京的房價應該高一點。這麼多人都往一個城市湧,也不可能承受得了。現在修六環,將來修幾環?堵成這樣。所以大城市的房價高,也是合乎規律的。美國紐約的房價就高,下面一些州的房價就低,這是肯定的。
一比六是一般而言,大城市肯定要超過。但現在整個的平均情況,有人算過,是一比九,這個比例就不合理。
此外,現在在澳大利亞,在雪梨、坎培拉買一個房子也沒北京這麼貴!我們的收入水平可是人家的十分之一。這肯定是個問題,肯定有泡沫在裡面。所以說現在要解決的是泡沫,不是說要把北京的房價降到哪去,也不是要把全國的房價降到哪去。
有人說要降30%、50%,還有人說要降80%,這是不科學的。整個房價的趨勢,應該是家庭收入和買一套適合住的房子的總值之比,在一比六左右,這個才是理性的。
賀鏗:以我的想法,房地產現在的泡沫要慢慢消化掉,不能一落千丈。一落千丈的危險性是最大的,這個危險性不單是對國民經濟,對我們老百姓也一樣。你說經濟不行了老百姓能好嗎?就業就有問題,這是關係到國計民生的問題,我不希望打壓得一落千丈。
但現在,兩輪調控本質上沒什麼區別,無非是4月份的出來後,有的地方政府貫徹得不夠得力,9月29日給出一個信息,必須重視這個事,上下一致要貫徹。你這個城市如果沒有好好貫徹,房價還是上漲的話,我要找你市長、找你省長。「國五條」
和「國十條」是一脈相承的,精神是一致的。大家要好好貫徹,就是這麼一回事。
新京報:一脈相承的「國五條」,對房地產調控會有什麼新成效?
賀鏗:能穩住,我在5月份就說了。但是這個調控的辦法,我不太贊成,現在也不要隨便出新的,不要隨便加碼。
你看,大家不都是在膠著嗎?地方政府在看中央,看態度怎麼樣,房地產商看中央,看政府態度怎麼樣。想買房子的人也在觀望,現在該不該買。
都膠著在那,價格上不去,交易量減少。在這樣一個膠著的情況下,就看誰熬得過。
後來市場確實有反彈趨勢,我認為社會資金太多,而且加上國外熱錢進入房市炒作。這要引起重視,特別是國外熱錢進來炒,會搞亂經濟,亞洲金融危機就是先例。
好在「國五條」中,明確了房產稅的問題,這是能夠解決問題的,是可以治本的,一定要增加房子保有環節的成本。你不能讓他買三套、四套放在這,等一個好時機來賺錢。
所以設計指導思想,就應該是中等收入的人,通過貸款買得起房,但養不起多餘的房。不過,房產稅的稅率還不能太低,要讓人覺得放空房子在那養不起,而且住太大的房子也不划算。三口之家有100、120平方米就夠了,你要買個兩三百平方米,那好,超過就要多繳稅,多交一點。
既然出了相關政策,就堅決貫徹執行,讓大家都恢復到理性上來。再儘快推動房產稅出臺,這個過程要慢慢放開,慢慢的過渡,不要太著急。
新京報:你提到不要加碼,加碼會對經濟造成不太好的影響,影響就業。儘管你不同意把房地產作為支柱產業,但是它的產業鏈確實比較長。如果針對反彈,政策繼續加碼,對經濟運行到底有什麼樣的影響?
賀鏗:要讓房地產趨勢性的下滑,比方說有人要讓他下去80%、50%,那房地產商大多數會支撐不了,得破產。房地產商支持不了,房地產業就不是一般的萎縮,由於產業鏈比較長,會涉及幾十個產業,失業情況就會比較嚴重。
第二,如果房地產跌的比較多,銀行的壓力會很大,肯定要產生壞帳,這是我們不願意看到的,調控的代價太大了,對整個經濟是一個折騰。美國房地產跌20%多一點,就產生了次貸危機,凡是與房地產有關的金融機構,不是破產就是支持不下去。所以說,房地產調控一定要穩當,讓有泡沫的城市慢慢回到理性。
並不是所有的城市都有泡沫,二三線城市泡沫不多,有泡沫的是一線城市,3萬-4萬一個平方這不是太離譜了嗎?
用房產稅抑制炒房
賀鏗:儘快出臺房產稅。
我認為,房產稅不能殃及老百姓的利益,要有個起徵點。
比方說北京,人均住宅面積35平方米是比較寬的標準了,那麼三口之家105平方米,就不要稅了,超過這個標準再收,超過的越多,就收的越多,實行超額累進稅制。那麼既不殃及老百姓利益,又能遏制投機,還能引導消費者合理消費。
新京報:會不會有投機商把房產稅也計入成本的一部分,繼續投機,轉嫁到消費者身上?
賀鏗:房產稅是遏制投機、引導消費的一個重要方面。此外還有兩個稅,一個交易稅,一個是個人所得稅,也要加強徵管。這三個稅加起來,投機就基本上沒有利潤。
房價回歸理性後,房價就不會這樣漲了,無利可圖了還做這個幹嗎?
新京報:針對房地產調控,你原來提到,最根本的問題是「政府不能炒地,社會資金不能炒房」。如何能讓地方政府不炒地?
賀鏗:把土地轉讓金收繳為中央財政收入。
怎麼看土地財政的問題?第一,10年前,它並不是地方政府的財源,也沒有重視過。第二,到了今天,土地轉讓金也只是一部分城市的財政來源,大多數城市算不上財源。怎麼一旦吃上了,就丟不了呢?是個鴉片煙嗎?拿掉應該沒問題。北京過去也沒有多少土地收入,也是過日子,後來有了土地收入,一年比一年多,為什麼就拿不掉?這是個公平的問題,大多數地方並沒有這個收入,他的財力很吃虧,建設搞不上去。所以,我覺得中央財政收繳後,用在需要用錢的地方去,比這樣要公平。
而且我提議,政府要大力建廉租房,解決收入低沒有房子住的這些人的問題,但現在這個資金來源成了問題,所以我提出,房產稅的一部分,和國家收回來的土地轉讓金,全部或者大部去建廉租房,讓這個資金有個穩定的來源。
新京報:地方財政依賴土地出讓金,是不是與當前財稅體制有關?
賀鏗:不能完全歸結於這個東西,錢再多也會感到不夠用,這是相對的。問題是公平不公平,土地是國有的,收了上千億的出讓金,錢又是某個地方政府用的,究竟公平不公平,要思考這個問題。比如有些事情是不是一定是要北京來做的?北京這些大城市的建設速度可以慢一點,對於其他地方不就更平衡了嗎?現在強調統籌兼顧,中央把這個拿掉,不是統籌兼顧嗎?
新京報:拿掉土地出讓金,能規避地方政府的炒地行為嗎?
賀鏗:只要地方不收這個錢,地方就沒有勁頭,把地炒成地王。我想任何一個市長、市委書記,都希望百姓買房子比較方便,幹嗎要把地價佔房價50%-60%這麼高,把房價弄那麼高呢?我想只要把指導思想一轉變,就有利於房子價格恢復到合理,關鍵是執政理念要改變。
新京報:提到執政理念,四川已經取消了地市GDP指標增長的考核。
賀鏗:執政理念開始轉變,是比較好的,對房地產市場也許會有幫助。有兩個方面推動地方政府特別關心房地產,一個是土地轉讓金,還有各種各樣的稅收,是作為財源的;第二,房地產佔GDP的比重越來越大。現在不強調GDP了,但房地產其他方面不改造好,通過房地產市場,收費、收稅、收土地出讓金的積極性還在。
新京報:「社會資金不能炒房」,這個怎麼解決?
賀鏗:房產稅。增加房子的持有成本,禁止他炒房是不行的,我想炒房,我有錢為什麼不讓我炒房,炒房有利嘛。你要讓他從稅收這個環節,慢慢讓他感覺到幹這個事沒利,他就不炒了。
住房保障要成體系
賀鏗:保障性住房和住房保障體系不是一回事。多建廉租房,大力建公租房,補貼購買商品房,這樣形成一個體系。
保障性住房就是廉租房,是針對低收入者的,他買不起房,但是又不能不住房。比如年輕人在北京參加工作,不住房怎麼行?公租房租不起,那就住廉租房。
廉租房是財政貼的。各國都是這樣解決低收入人群的住房問題。
其次是公租房。中等收入的人,現在還買不起房,在社會上有房子租就行。我女兒現在美國一大學教書,收入也可以,她不就是公租房嗎?現在我們的公租房還沒有發展起來,我認為,發展公租房,政府不要直接去做,而是要監督,要由社會機構去做,公租房的租價政府監管。
社會機構去執行,資金來源於商人。要通過公租房,讓他獲利,投入能夠收回來,但不讓你在這裡賺大錢,要適當有一點利潤。政府又支持又扶持,又穩定的買賣,風險比較小。這個就相當於炒股和存銀行一樣,只要不負利息的話,存銀行就有點收益,要去炒股那可能賺大錢,也有可能血本無歸。在大多數國家,公租房都是很主要的渠道。
第三,有條件的消費者買商品房,可以通過貸款。比如公積金,以這種方式買房。
所以說,真正買不起房的10%-15%的低收入者,通過廉租房解決,相當多的人,通過公租房解決,還有50% -60%的人買自有房。我覺得住房保障體系就這三大塊。(記者 胡紅偉 實習生 何蛟)
「我對明年經濟不擔心」
明年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我對通貨膨脹也不擔心,只要宏觀調控掌握得好,二次探底我也不擔心。
Q:你認為明年中國經濟是否會出現明顯的通貨膨脹?
A:現在通脹有一些壓力,最大的不定因素就是農產品。但近期統計局預計,今年會豐收。
我預計,今年旱災對夏糧影響不大,秋糧我七八月份跑了幾個地方,水稻的長勢相當好。中國的副食品只是一個季節性問題,肉類、蛋類、禽類的產量都是穩步增長,生產能力是有的。
蔬菜的話,不遇到特別的氣候災害,供應也是沒有問題的。這些都不存在多大的問題,不值得擔憂。出現嚴重的通貨膨脹可能性比較小。
Q:應對金融危機,中國此前啟動了大規模的經濟刺激計劃,經濟刺激在2011年是否還有必要?
A:現在的問題是,大幕已經拉開了,今年的目標,是把已經開工了的,要形成工程,要形成效益。明年不要去擴大,把現在已經開通的這些儘量形成效益,收收尾就可以了。
財政應該逐漸地平衡,貨幣根據經濟的情況靈活掌握,所以我是一直主張「穩健的財政,靈活的貨幣」。
Q:如果明年有一次長假旅行的機會,你打算去哪裡?
A:都這個年齡了,就在北京待著吧。
Q:明年你最擔心經濟領域什麼事情發生?
A:經濟上,明年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我對通貨膨脹也不擔心,只要宏觀調控掌握得好,二次探底我也不擔心。十七屆五中全會把民生放得很高,增加老百姓的收入。所以,對於明年的經濟我不擔心,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Q:在世的人中,你最欽佩的人是誰?
A:這個有點難,還真不好說。
Q:你最希望自己擁有哪種才華?
A:寬容。
Q:能夠選擇的話,你希望什麼重現?
A:我希望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那種和諧的社會、和諧的生活能夠重現,那種人際之間的和諧。我覺得五六十年代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