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所說的大小涼山是指四川大渡河以南的彝族地區,還包括雲南省東北部的寧蒗、華坪、永勝這三個縣的彝族地區,它的範圍是要大於行政區劃中的四川省涼山彝族自治州的。實際上大小涼山的範圍隨著近現代以來四川彝族居住地區的擴張是有所擴大的,過去所說的大小涼山僅僅是現在四川省涼山彝族自治州東部的幾個縣。研究西南民族歷史的人對這一情況是了解的,這裡不再詳細論述了。
解放前的涼山彝族主要分為土司(或土官)土目、黑彝、白彝三個階層,而這三個階層內部又還有不同的等級,各自的社會地位和生存狀態都不同。土司(或土官)土目是解放前大小涼山彝族的最高統治階層,彝語統稱為「子莫」,可能來自於南詔大理時期的一種官方用語,意思就是統治者。他們是涼山彝族社會中世襲的貴族,但大多數人的祖先可能並不是彝族人,根據古代史料和碑刻記載,他們中有相當一部分人應該是南詔大理時期白族統治者的後裔,還有少數人自稱是古代漢族後裔。土司是武職,土官是文職,都形成於元朝時期。土司所統治的少數民族地區一般來說漢化程度較淺,而土官所統治的少數民族地區漢化程度較深,一般來說明代以後涼山彝族地區的土官已經逐漸被裁撤,只保留有土司。相傳元朝時期涼山彝族地區共有四十八家土司和土官,這些都是朝廷正式頒授的有印信的。還有一些土目沒有印信,只有委牌一張,有些連委牌都沒有,其人數之多少,現在已經搞不清楚了。據1956年涼山彝族地區民主改革時調查所知,土司土目階層總人口僅佔涼山彝族總人口的1‰,統治面積僅佔涼山彝族地區的10%,勢力已經衰弱不堪。但在整個元朝和明朝前期,他們曾經統治了所有的涼山彝族人口和涼山彝族地區。
大小涼山彝族歷史上最大的幾家土司或土官是世襲羅羅斯宣慰司副使(明代以後改稱建昌衛土指揮使,清代以後改稱河東長官司)、馬湖土知府、邛部宣撫司、沙馬宣撫司、阿都正副長官司(一家人兩塊印)、雷波千萬貫長官司、普濟州長官司。其中以明代的建昌衛土指揮使安氏最大,名義上整個大小涼山彝族地區都是他家的統治範圍,涼山彝族稱其為「利利子莫」,彝諺有云:「天上有鳥,是利利家的鳥;地上有人,是利利家的人」。安氏土司的祖先是元朝初年從雲南大理來的寸僰軍將領,因從徵川南平叛有功,授封土職,應該屬於白族人。明代史書上說安氏「所屬有四十八馬站火頭,土番、僰人子、白夷、麼些、盧鹿、猓羅、韃靼、回紇諸種散居山谷間。北至大渡,南及金沙江,東抵烏蒙,西訖鹽井,延袤千餘裡……西南土官,安氏殆為稱首」,是中國西南地區最大的少數民族土司。
這麼大的土司,想必生活質量很高,但其實也不見得。河東長官司安氏早在清朝同治年間就已經絕嗣了,所以安氏的後人我沒有見過,但他家留下的四處衙門我是見過的,實際上也就是四座土木結構的大四合院。有三處面積也不算大,四五畝地而已,更說不上豪華。有一處半山坡上的衙門面積比較大,佔地大概有三十多畝,是包括了一個大花園和監獄,但建築工藝都相當粗糙,完全說不上精美和奢華,根本不能和雕梁畫棟的漢族大地主階級的住宅相比。最大的土司尚且如此,其他涼山彝族土司的居住環境也就可想而知了。土司和土目平時的裝束也和一般彝族人無異,只是要穿得好一些而已。土司和土官有封建王朝頒賜的官服,但平時一般是不穿的。國民黨時期有個別涼山彝族土司穿西裝打領帶,其實是國民黨培養的涼山彝族第一代知識分子,有國民黨的軍銜,在內地見過世面,不代表一般土司的情況。
解放前大小涼山彝族地區長期處於奴隸社會,生產力極不發達,各種生活物資也極為短缺,所以即使是最高統治階層的土司和土目,他們的生活水平也高不到哪裡去,和現代人的想像是有差距的。當然我們也不能否認,土司和土目階層的生活一般都還是比較富裕的,天天有酒有肉,還有一些像銀馬鞍、銀馬鐙、銀蓑衣、蜜蠟珠、紅珊瑚、象牙煙杆、虎皮、豹皮之類的奢侈品。他們雖然喪失了在彝族地區的大部分土地,但是在漢區仍有相當數量的耕地,可以依靠剝削漢佃來生活。
有一位中國著名的經濟學家在參觀了涼山彝族奴隸社會博物館以後對我說,他原來以為涼山彝族地區在解放前相當於中國南北朝時期的狀況,現在才知道原來還處於殷商早期的社會發展階段。不過普濟州長官司阿吉家是個例外,他家實際上在清朝中後期就已經漢化了,並且和漢族維持通婚關係,民國時期的土司吉紹虞都是以漢族自居的,他在國民黨時期就修建了西洋式的別墅,還購買了小汽車,在昆明開設的有商號。當地人不稱其為土司或子莫,而稱其為「大人」。1956年民主改革的時候,從他家裡抄出不少寶貝來,僅僅是犀牛角的酒杯就有好幾個。吉土司家的勢力在解放前還在大,能夠調動數千人槍,解放的時候,他家包圍並繳械了國民黨中央軍一個營的武裝,得到過人民政府的表彰。其他涼山南部地區的一些彝族土司土目,如龍、沙、自、普等,漢化程度都很高,生活水平也與當地漢族豪紳無異,也和漢族通婚。
涼山彝族土司土目一般都是多妻制,絕大多數土司只和土司通婚,至少也要和土目才能通婚,不和黑彝、白彝通婚,這個叫等級內婚。有和漢族人通婚被自己管轄下的彝族殺掉的,這個叫維持民族內婚。所以彝族土司土目和漢族通婚,除了我前面講到的那幾家外,是不多見的。但是到了清代以後,涼山彝族土司的數量已經不多了,即使加上土目,人口也不多,這種等級內婚就造成了世代近親通婚的局面,導致土司後人的體質都非常羸弱,加上他們又抽鴉片煙,妻妾成群的縱慾,酗酒,所以很多土司年紀輕輕的就死去,丟下婆媳幾代寡婦,而且根本就沒有子女。土司絕嗣的現象,自明代中期以後就越來越嚴重,是土司勢力衰敗的一個重要原因,很多涼山彝族土司家族就是這樣滅亡的。土司死後,如果沒有兒子,女兒也可以繼位為女土司。如果沒有女兒,族人可以繼位,如果連族人都沒有了,土司的老婆也可以繼位為女土司。老婆死後,如果找不到合適的親戚來繼位,這家土司就滅絕了,印信由朝廷收繳,所管轄的少數民族或者改土歸流,或者劃給其他土司統治。
土司階層雖然在清末和民國時期已經式微,但他們畢竟是整個涼山彝族種姓奴隸社會中的最高等級,所以在黑彝階層和白彝階層中,仍然具有相當的威望,即使黑彝頭人見了土司也要下跪。民國時期曾經有一個瘸子黑彝跪拜土司的時候,幾次歪倒在地上,引起周圍人嘲笑,導致他回家後羞憤自殺。現在有些人說涼山彝族在傳統習俗中沒有跪拜禮,這種說法是錯誤的。之所以會有這種錯誤認識,是因為「雞蛋一般大,黑彝腦殼一般大」,在種姓等級制度中,黑彝之間的地位都是平等的,互相之間不需要實行跪拜禮,而土司的統治區域在清代就已經收縮到了很小的範圍,大多數黑彝家支不受土司統治,實際上也沒有見過土司,所以他們不知道見了土司要行跪拜禮,也不要求白彝對他們進行跪拜。
自清末四川總督兼川滇邊務大臣趙爾豐進一步在四川藏族和彝族地區推行改土歸流,加強邊疆控制以來,這些地區崛起了一些土著漢族封建勢力,他們被清政府授以官銜,即「酌量本身腳色,給與品職,雖不在銓選之班而以賢受爵」,都擁有私人武裝,劃定勢力範圍,「殺人不請旨,親死不丁憂」,實際上取代了部分土司對當地少數民族的統治,成為清政府和民國政府鎮壓少數民族叛亂的得力工具。這種漢族封建勢力一直延續到了解放,也形成了一種世襲罔替的局面,形同土官,他們在民國時一般被稱為「夷務官」,現在一般寫作彝務官,具體的官銜則有「夷務宣慰使」、「夷務宣撫使」、「夷務宣撫專員」、「撫夷司令」、「靖邊司令」、「夷務指揮」、「夷務團長」、「夷務營長」、「夷務大隊長」等等。他們雖然是漢族人,但卻能夠統治彝族家支和藏族部落,並擁有或能夠指揮一定數量的少數民族武裝。
黑彝是大小涼山彝族地區最為常見的統治階級,據1956年民改時統計,其人口佔涼山彝族總人口的6.7%,後來經過歷次政治運動的打擊,死了不少人,現在應該已經沒有這個比例了。黑彝裡面也要分「骨頭好的黑彝」和「骨頭不好的黑彝」,「骨頭好的黑彝」被認為是純血統的彝族,而「骨頭不好的黑彝」被認為在歷史上已經混入了被其統治的白彝的血統。涼山彝族的種姓奴隸制實際上比古代印度還要嚴格。黑彝也被現在一些人說成是涼山彝族社會中的貴族,有所謂「黑彝一滴血,要值九兩黃金」之說。但實際上他們在古代只是職業武士階層,都要受土司和土官統治的。明代中期以後,黑彝家支勢力崛起,打敗了人丁凋敝的土司,也就夜郎自大,僭稱貴族了。
解放前一些大的黑彝奴隸主,因為掠賣人口,種植鴉片,而坐擁數十萬兩白銀。但是由於大小涼山彝族地區家支林立,械鬥與搶掠不斷,導致正常商品交易極為困難,物資極為短缺。一般漢族商人不敢進入彝區貿易,要進去,就要請黑彝頭人做保,並交納保護費,但是交了保護費仍不安全,很可能被黑彝頭人「反保」,也就是把漢商和貨物扣押,把商人也當做娃子(奴隸)賣掉,所以真正敢進入彝區貿易的漢族商人是很少的。
解放前涼山彝族地區一根針就要換五個雞蛋,什麼生活必需品都缺,大多數黑彝奴隸主也不敢到漢區來貿易,只能躲在深山裡,當原始人的「貴族」。他們大多數人住的房子就是瓦板房,所謂瓦板房,就是在土夯的低矮平房上蓋上杉木板,上面放幾塊石頭壓住,防止木板被大風吹走。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彝族人不會制陶,不會燒瓦。極少數大黑彝奴隸主,才能住土木結構的瓦房,瓦片都是從漢區買來,有時候木工也要請漢人。彝族過去也不是說沒有木工,但是人數非常稀少,不敷使用。
實際上解放前絕大多數黑彝奴隸主,包括一些大的黑彝奴隸主頭人,其生活水平還不如漢區的貧農。這種社會發展階段和生產力的差距,現在一般人是不相信的,連一些黑彝奴隸主的後人現在也不了解這些情況,經常看到他們在網上吹牛逼,說解放前他們家裡如何如何富足,其實哪裡是這種情況?!抗日戰爭後期,我祖父到大小涼山彝族地區公幹,住在一戶非常大的黑彝奴隸主家裡。這個黑彝奴隸主有三千多戶娃子(奴隸),家裡有幾百條槍,本身也有國民黨少將的官銜,住的是土木結構的瓦房,四周還有幾座土碉樓。但是家裡的生活水平和衛生環境還是讓人不忍直視。貴客臨門,自然是要殺牛款待的。黑彝奴隸主遇到貴客,都要殺牛,遇到一般的客人也要殺羊或殺豬,如果只是應付一下,就只殺一隻雞來款待你。這戶大黑彝奴隸主家裡有鹽巴,平時捨不得吃,這個時候才拿出來,他的幾個子女看見鹽巴,直接就抓起來放在嘴裡吃,用舌頭不停的品鹽巴的味道,因為對他們來說,這都是很難吃到的東西。米是從漢區買來的,這個時候也才煮來吃,平時只吃洋芋。但是那個蒸飯的甑子是從來不洗的,髒來不得了,所以我祖父他們只從甑子中間舀飯來吃。吃飯沒有筷子,用的木勺,碗也是木頭的。彝族人吃飯都愛喝酸菜湯,但是那個酸菜罈子一揭開,上面飄滿了一層的蛆,漢人是不敢吃的。苦蕎做的饃饃也不能吃,因為當時彝族人從上到下都不洗臉,不洗手,不洗澡,不洗衣服,他們和面做出來的饃饃我祖父不敢吃。酒杯也是木頭做的,用一隻鷹爪做酒杯的腳,酒可以勉強喝幾口。和彝族人交往如果不喝酒,他們會認為你看不起他。
受黑彝統治的白彝,每到彝族年的時候,要給黑彝主子送一個豬頭、一桶白酒,一些大的黑彝頭人每次能收到幾百、上千、幾千個豬頭,堆滿在一間房子裡,吃不完就任其腐爛,以顯示其「富足」。當時沒有冰箱,無法長期保存,又捨不得用鹽巴來醃製,也不會拿給娃子(奴隸)們吃,只能用來擺排場。實際上沿山居住的漢人也要給黑彝頭人交保護費,《清稗類鈔》記載:「邊備空虛,兵不能衛民,民乃託涼山夷人以自衛,歲議苞谷若干石,鹽若干斤,布若干疋,錢若干釧。謂之曰保費。保護者或至被保護者家,則必殺雞出酒,強與為歡。稍忤夷意,夷或以虛詞恫喝,被保護者曲意承迎,必得其歡而後止。不獨零星散戶偪近夷巢者然,即內地場市漢族,亦必按戶攤錢,求保護於某支黑夷,謂之曰包山費,又曰看路費。毛坪場之年納雅札支錢一百釧,永安場之年納冑扭支錢六十釧,皆是此例。既納保費矣,而漢族彼往此來,不攜一物,路程僅二三十裡,必出鹽一二斤或錢一二百文以與夷人,令其同行,方能到達地點,否則夷人相遇,謂為儻來之物,掠賣涼山,終身不返。」
居住飲食的情況就是如此,但等級制度卻相當嚴格,普通的漢人不能和黑彝一起吃飯,只能和他家的娃子(奴隸)在一起吃。黑彝婦女見了白彝和普通漢人,總是板著一張非常嚴肅的面孔,不苟言笑。但是見了黑彝中的頭人和漢族中的達官貴人,也還是相當熱情的,說話輕言細語,臉上總是會擠出笑容來。彝族社會除了乘馬,沒有別的出行工具,他們沒有轎子之類的東西。當時彝族婦女都是穿裙子的,她們乘馬,都是側身坐在馬背上,雙腿緊緊的併攏,因為不這樣就會走光。但一些黑彝女子出門,既不走路,也不乘馬,而是讓娃子背,「男女授受不親」的觀念,她們還沒有。
那天半夜裡大黑彝到屋外去方便,過去彝族都沒有廁所,就是在房屋四周找個地方解決。剛剛方便完,就看見山路上一簇人影,還拿著旗幟,知道是打冤家的人來了。趕忙跑回家裡,爬上碉樓,鳴槍示警,剎那間槍聲大作,吶喊之聲四起。我祖父他們也被驚醒,都躲進了碉樓裡,透過皎潔的月光,從射擊孔裡望見很多彝族人拿著槍,吶喊著在往這邊衝鋒,領頭的大概有十幾個人,穿著紅紅綠綠的華麗服裝,頭上都扎著一個英雄結,手裡端的都是外國的機關槍,非常的兇猛,奮不顧身的往前衝。這些人都是彝族中的戰鬥英雄,彝族稱為「惹科」,漢族稱為「戰手」,是最不怕死的,而且槍法都很好,一般他們的胸前還佩戴有闢邪用的老虎指甲。大黑彝不住的安慰我祖父他們一行,說不要怕,他們打不進來,他的娃子們和家支已經從四面趕來增援了。當下在整個寨子周邊混戰到天明,雙方都各有死傷,這時候才知道來犯的彝族是西康省政府主席劉文輝下屬的屯墾委員會控制的彝族家支。於是我祖父讓副官帶著彝語翻譯去傳話,讓他們撤退,勿糜爛地方,勿冤冤相報,各彝支內部的糾紛和冤讎會由政府出面調停。他們聽說我祖父在這裡,也就撤退了。這個去傳話的彝語翻譯也是一個黑彝,解放後做了共產黨的副縣長,他兒子後來做了四川省的副省長。
家支是同一父系祖先的後代,在涼山彝族地區長期扮演著血親政治集團和政權的作用,每一個家支都有大大小小的頭人,稱為「德古」,按照不成文的習慣法來處理家支內外事務,組織對外擄掠和防守戰爭。涼山彝族諺語:「老虎靠牙齒,彝族靠家支」、「想家支想的哭,怕家支怕得抖」、「離不得的是牛羊,捨不得的是家支」。
涼山彝族有「兒子報了父親的仇不是好兒子,孫子報了爺爺的仇才是好孫子」的偏執復仇觀念,所以冤家越結越深,仇殺不斷,很難調解。有些冤家械鬥糾纏了二十多代人。黑彝把榮譽和尊嚴看得極重,又以好戰為能事,所以冤家械鬥往往因為一些生活細故而引發。比如明朝中期一個黑彝女子當眾放屁,引起其他家支的人嘲笑,造成該女子羞憤自殺,由此產生的冤家械鬥一直打到了解放後,持續了二十代人,雙方死傷無數。還有這個家支的牛羊跑到那個家支的地盤上拉了屎,也會引發幾代人的冤家械鬥。彝海結盟中的小葉丹,其實最後就是死於這種彝族內部的冤家械鬥。幾乎每一個黑彝家支,都會有世代不解的冤家對頭。
關於白彝,是一個比較複雜的稱謂,在彝族中不同的階層對白彝這一群體有不同的理解。土司土目和黑彝把所有被他們統治的「日常說彝語的人」都稱之為白彝,蔑稱為「白娃子」或者「娃子」,視同奴隸,又有所謂「頭道娃子」、「二道娃子」、「三道娃子」之分,並把所有白彝都說成是漢人的後代。但是白彝內部不這樣認為,他們認為大多數有家支的白彝是彝族後代,沒有家支的才是漢族娃子(奴隸)的後代,並且堅稱白彝是白彝,娃子是娃子,二者不是一回事兒,白彝也不是奴隸,娃子才是奴隸。實際上即使有家支的白彝,他們中也有一些人是漢人的後代。而相當部分有家支的白彝不是奴隸,這個也是事實,一些彝族根骨的白彝甚至也是奴隸主,他們也能夠佔有漢族血統的奴隸。把所有的白彝都說成是奴隸,這個是內地漢族人的誤傳,也是土司和黑彝階層故意貶低白彝的說法,不是事實,但至今仍然有很多人信以為真。
按照大小涼山的種姓奴隸制度,白彝即使是奴隸主,他上面一般也有一個黑彝主子,而他只是被黑彝稱之為「頭道娃子」,這個就是層層佔有的種姓奴隸等級制。白彝奴隸主無論是在社會地位還是在生活水平上,都是無法高過黑彝奴隸主的。白彝和黑彝之間也不能通婚,甚至都不能發生性關係。如果是白彝男子和黑彝女子發生性關係,雙方都會被處死。如果是黑彝男子和白彝女子發生性關係,黑彝男子將被驅逐出家支,所生的後代喪失黑彝資格,還會受到各種各樣非人的歧視。但是白彝可以和漢族娃子通婚,被掠賣入山的漢族奴隸幾代以後就徹底彝化,與能夠和白彝通婚有密切關係,然後再經過若干代,就形成了自己的白彝家支,白彝群體的一個重要來源確實是漢族,這點我們也不必否認。
白彝普遍住的都是瓦板房,還有些住的茅草棚,四面漏風,基本上沒有住瓦房的。平時就是靠洋芋、蕎粑來充飢,很少能夠吃到肉。白彝終生打赤腳,無鞋可穿,實際上絕大多數黑彝也是沒有鞋穿的。白彝死後如果沒有兒子,家產會被統治他的黑彝主子沒收,稱為「吃絕業」。黑彝死後如果沒有兒子,家產也會被家支平分。無論是黑彝還是白彝,女兒都沒有繼承財產的權利。因為在他們的觀念中,女人本身也只是一種財產,婚姻都是買賣性質的,要給相應的身價錢。只有兒子才是傳後人,所以如果生不出兒子那是不得了的,人生就已經失去一切意義了,活著都是絕望的,重男輕女的觀念比漢族還要嚴重。也正是因為如此,導致彝族人的生育意願非常強烈,生育率也非常之高。人口多了,家支勢力就大,家支勢力大了,就可以稱霸一方。這是一種原始的生存和競爭方式,每一個彝族人都懂。
彝族社會中最為悲慘的,就是被掠賣入彝區的漢族奴隸,他們就是土司和黑彝所說的「三道娃子」,又稱為「鍋莊娃子」,始終處在種姓奴隸制的最底層,被視為牲口和會說話的工具,可以被黑白彝奴隸主任意買賣、殺害、凌虐、侮辱。1935年中國西部科學院刊發了著名地質學家常隆慶、施懷仁、俞德浚等人聯合撰寫的《四川省雷馬峨屏調查記》,內中披露:「黑夷性喜劫掠漢人,沿涼山一帶人民,備受其禍。其人也,不獨取其財,擄其人。且棟梁窗扇,石磨鐵鋤,牛羊雞鴨,甚至一釘之微,一縷之細,凡可移動者,亦皆席捲而去。通常稱此種搶擄為洗劫,實吻合之至。方其將漢人擄到,即將衣服盡行褫去,痛打一頓,名為見面禮。若此漢人系多數夷人共擒得,則需備受諸夷之輪流毒打……擒得之人,除幼兒外,均於頸上系以粗羊毛繩,牽之行走。若稍抵抗,或不能行走時,即行殺卻,或用石錘死。至家以後,即迫供操作,強使習夷語。日惟給以苦蒿葉所作之粑粑數個,強使充飢。渴時則飲冷水。日間則圍破羊皮以資護體,夜間則使宿地窖中,並須捆系手足,窖上猶加重板,嚴密覆蓋。設數人共囚一窖,則矢溺充斥,往往一宿即斃。又禁漢人私語,犯者痛責之,以為各漢人之戒。每用荊棘為鞭,令漢人自行毒打,暈厥後,則用椒末水噴其身,使痛苦極端,而不至死。蓋倮羅之視漢人,猶漢人之視牛馬,為家中財產之一部分,可以鞭撻之,而不願殺斃之。總以其不敢逃逸,日就馴服為度。故被擄之漢人,往往求死不得,備受慘毒,淪與畜類生活。天地間之至,莫過於此也。擄得之人,若有過剩,或系同一家庭,同一裡居,即須轉賣遠方。雷波之人,多買入昭覺,建昌(今四川西昌)之人,則賣入峨邊。又不使同在一處,強令其父子夫婦,彼此分離,鄉裡鄉黨,莫由再見,以免同謀逃竄,陰蓄意謀也。其索價之標準,則如漢人之買牛馬。身強力壯者,可得銀百數十兩,次者數十兩,老者最賤,僅值數兩。小兒極易死亡,價值僅由數兩以至數錢,蓋與一雞之值相差無幾。小兒不能行走者,可以由母撫育,稍大即須另賣。漢人自為俘擄後,飲食言語,完全改變,晝服力役,夜囚縲系。稍有觸犯,即遭鞭撻。若身屬富人,親戚尚盛,被難之後,可備重金入山贖出。然若輾轉變賣,貿遷多次,贖人者雖有返珠之願,而被難者仍如石沉大海。若能生還土者,蓋千不得一焉。漢人入涼山後,即稱娃子,備受異族之賤視殘待……凡倮羅家中一切操作,如耕田打柴牧羊煮飯等事,皆由此等人往之。黑夷惟袖手而食,督飭一切而已……木工石工皆自漢地擄來,鐵工亦有,然至多只能作刀鋤而已。此外之能自制者為紡羊毛以制毪子,壓羊毛以制氈衫,挖木為碗,削竹為琴,編竹為笠而已。又能向漢地買漆以塗器具,成各種簡單花紋,其圖案皆為倮羅所畫。」
逃跑、自殺、消極怠工、破壞生產工具、殺傷耕牛、拒絕配婚,是漢族奴隸最常見的反抗形式。黑白彝奴隸主為了增加奴隸的數量,往往強制漢族奴隸配婚,如果遭到奴隸的反抗,就會把一男一女兩個年輕奴隸扒得一絲不掛,每天晚上關押在一個僅容躺臥的木箱子裡,讓赤身裸體的男奴隸趴在同樣赤身裸體的女奴隸身上睡覺,以此來強迫他們發生性行為。被主子婚配成家的漢族奴隸就成為「二道娃子」,又稱為「安家娃子」,他們世世代代都是主子的奴隸。當然如果以後能夠攢下一筆錢的話,就可以給自己和家人贖身,上升成為「頭道娃子」。一般「二道娃子」要成為「頭道娃子」,需要經過很多代人的努力。成為「頭道娃子」以後,就可以買漢族奴隸做白彝奴隸主了,然後又「用倮羅馴服其祖先之法虐待其苦同胞」。涼山彝族的種姓奴隸制中,還是給漢族奴隸留了一條為之世代奮鬥的上升渠道的。
白彝階層中還有一些專門從事迷信職業活動的人,他們被稱為畢摩和蘇尼。畢摩全部都是男的,往往有家傳,能夠認識彝族文字,有彝文經書,會佔卜,能驅鬼和進行送祖靈等祭祖活動,是較高級別的迷信職業者。蘇尼男的女的都有,不認識彝文,沒有經書,沒有家傳,只有一個羊皮鼓作為法器,專門負責驅鬼,是較低級別的迷信職業者。當然現在畢摩已經被宣傳成是「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是彝族歷史上的知識分子。實際上在解放前的大小涼山彝族地區,真正對彝族歷史文化和風俗習慣了解的人,還是黑彝家支的頭人。他們可以在火塘邊一邊喝酒,一邊滔滔不絕的,把涼山彝族的歷史從諸葛武侯南徵一直講到解放,當然這裡面有很多內容都是傳說,並非歷史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