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經典的續集是個麻煩事,比如[銀翼殺手]。而對於賽博朋克,不論是雷德利·斯科特還是丹尼斯·維倫紐瓦,都沒提太多。也難怪,30年前是個開山立派的時髦概念,如今已是個商業化十足、擁擠的市場。
對正宗的賽博朋克之子,玩不玩,說不說,都夠資格重新下定義。至於像不像當年的[銀翼殺手],是另一回事。
沒斯科特也行
斯科特承認這片與他是個「未完成作」。他似乎依舊記得35年前影評人對他的惡意。
寶林·凱爾在《紐約客》上寫了三頁半的惡評:「斯科特似乎是在自己打造的迷宮裡迷失了方向,他還丟失了地圖。」從此他還上「影評閱讀障礙症」,不再看任何影評。時間一過,你好我好都好,大家都有為自己辯護的理由。
▲[銀翼殺手]有七個剪輯版本,寶琳看得大概是有旁白配音的劇場版
那版最差,也非出自斯科特的製作本意。而福特一貫的酷使他當然不喜歡這片,1999年時說的再清楚不過了——「不管怎樣,我就是不喜歡——我是偵探,然而沒幹什麼偵探的活。」
似乎真把自己當菲利普·馬洛,大概忘了自己的設定是銀翼殺手;版權又和製片人們的利益糾纏在一起——就是個麻煩,但品牌價值還在,歷久彌新的樣子。
愛爾康娛樂和華納在2011年從買下續集和前傳製作版權(還包括電視劇、小說、遊戲版權)。
▲遊戲裡常常會重現[銀翼殺手]的場景
不能重拍——那是神聖不可侵犯的,賣家是35年前補上[銀翼殺手]成本窟窿的巴徳·約金。儘管賣了版權,但製片人一欄上他依舊和斯科特排一塊。愛爾康在2012年打了斯科特電話,後者大喜過望,以至於說了「等這電話35年了」這樣的熱忱話。
隨後他向對方一股腦兒地講了他的想法——尤其是複製人羅伊在屋頂上死去後的情形。有了愛爾康做後盾,他立馬找老夥計編劇漢普頓·范徹。非他不行,拿導演的話說,他能給作品帶去「獨特的節奏和韻律」。
範徹沒他那麼興奮,「又來!不是吧!」然而35年前對別人改他劇本的憤怒早就沒了,虛弱的抵抗無用,心甘情願入夥。最終,加上麥可·格林,三人搞出了想要的劇本。結果卻是,搞了兩年劇本,卻拍了[火星救援]和[異形:契約]。
▲其實[銀翼殺手2049]那漫天橘黃色大霧,跟[火星救援]有異曲同工之妙?
斯科特意識到沒準[銀翼殺手2049]沒他也行,他該放手了。而比起從前約金帶自己人(大衛·皮柏斯)去改劇本,如今的斯科特有充分話語權(何況他還是製片人)。[銀翼殺手2049]是完全符合斯科特意願的作品——即便導演不是他。
非戴卡德不可
而製作團隊早在一開始就達成共識,這片沒有哈裡森·福特不成。
這事說容易肯定不容易,畢竟福特的不喜歡很徹底,被問到當初拍的時候有什麼難忘的記憶時,回答的不要太乾脆:「一點也沒有。」說難不難,漢·索羅他都當了。興致好起來,逗逗記者:「等等,這麼說好像不對,再問我一遍?」
▲雷德利和福特一直不對付,大概也沒想過35年後會再碰頭,老了也依舊大吵大鬧,誰也不待見誰
想了想似乎還是有愉快回憶的——「早上太陽升起,收工回家最開心。在華納片場拍了50天夜景和雨戲,實在很艱苦。時間太長,打光麻煩的要命。還有很多時候都在等……」
真正愉快的倒是回歸當漢·索羅。
「重新去演一個30年前的角色還是很有趣的,穿上那些舊衣服,很高興還合身,所以回歸併不掙扎。」
借著漢·索羅說[銀翼殺手],總算承認:回歸畢竟還是不錯的。只是對斯科特,他依舊抱有複雜的情感,大概是吃苦頭吃怕了。
現在大家都老了,不如說點好話,「不論怎樣,我對他和他的作品依舊懷著敬仰之情。」只是好話沒兩句,本性又露了出來,「那時候拍的真辛苦啊,反正比較起來,丹尼斯是個截然不同的導演……」然後他歪嘴一壞笑,「和誰比來著?啊,對,雷德利。」他也的確無可替代。老演員第一次來,只用一個亮相就足以在後輩心中引起一陣漣漪,這高斯林不服不行。
「那天燈打得很暗,每個人都只能看得到輪廓,到處都是煙霧。」
「我們聽到哈裡森的聲音,知道他來了,然後就看到影影綽綽。所有人都看著他,突然,他的人從霧裡顯現出來……」
▲所謂從霧裡走來,大概是這個樣子的,想必在座各位並不陌生
如果給電影起個副標題,「尋找戴卡德」最合適不過。他行蹤成謎,好的壞的,所有人都對他的去向感興趣。而[星球大戰7]證明,用一部電影時間找一個人是可行的,哪怕那人姍姍來遲,在結尾出現幾秒,擺個譜。
沒維倫紐瓦不行
「我們知道故事剋星,電影本身也很強,一切功夫都做足了。」加拿大人說的容易,對維倫紐瓦,他有一座山要跨越:別壞了前人的招牌,還要蓋上自己的印記。
他和高斯林一樣,第一次看[銀翼殺手]不過14歲,看的是錄像帶。魁北克少年和外界唯一的聯繫是《神奇電影》(Fantastic Film)和《星志》(Starlog)這兩本雜誌。他記得當時看到《星志》的封面:一臉憂傷的戴卡德。他立刻意識到這會是部與眾不同的科幻片。現在輪到他當接力者,感覺奇妙。
2013年,維倫紐瓦正和愛爾康談[囚徒]的事。結果製片人安德魯·科索沃跑來打斷了開會:「抱歉,雷德利·斯科特在等,我們想做[銀翼殺手]的續集。」維倫紐瓦感到驚喜,不過是粉絲的心態,和他畢竟沒什麼關係。
一年後,維倫紐瓦鎮在拍[邊境殺手]時又和科索沃碰頭吃飯。這回製片人神秘兮兮塞個信封,上書「昆士堡」,乃[銀翼殺手]續集之代號:「你當導演」。
短暫的猶豫後,是狂喜。
▲[銀翼殺手]有個開頭:戴卡德在某廢棄農場大戰機械人,後來沒拍,現在變成了高斯林大戰巴蒂斯塔
「我接下來是有條件的,那就是可以改一些劇本裡的東西,不是核心主旨,也不是角色,我會弄得更簡化、更直接些,接近第一步的劇本。」這是硬性條件,還有個隱形條件——得到雷德利·斯科特認可。
「雷德利必須讓道。他非常大度得體,他來看我們做的設計,會提出些意見。」
「我不會照單全收,畢竟你得做自己內心真正相信的東西——我們對事物的感覺是不同的。」
「同時我也需要和他保持一定距離。有天他來片場,我在導戲,他就站在我背後。」
「我說雷德利,你最喜歡哪個導演?他說是庫布裡克和伯格曼的粉絲,他最愛伯格曼。」
「我就說如果你當導演時,伯格曼就站在你後頭,你覺得怎麼樣?他哈哈大笑然後就走了。」
維倫紐瓦召集自己的戰隊:攝影羅傑·迪金斯,據說談判談到最後一刻才談成;
美指界的老前輩丹尼斯·加斯納;本來還有大衛·鮑伊演大反派。
「我想用個搖滾巨星,但後來很不幸聽到他逝世的壞消息,只好找有相似氣質的人(傑瑞德·萊託)。」
▲東方意象和禪味在今日依舊有吸引力,30年前是日本,現在是中國
[愛樂之城]的空前成功無疑對[銀翼殺手2049]是利好消息,主角高斯林行情高漲。福特似乎覺得少了很多扮酷的壓力,幸災樂禍兼酸溜溜的——「我知道瑞恩很性感,這對票房來說總是好事。我非常希望他能繼續為我們吸引觀眾——老老實實的,別惹麻煩,這樣我們就能佔他便宜,分享他的成功啦。」
導演大笑之餘覺得有必要講清楚:「我選他是因為他適合,要和哈裡森·福特一起搭戲,這個演員得夠強。」事實上兩個男人處得挺好。維倫紐瓦的洛杉磯在東歐拍。
▲在布達佩斯,兩個男主角黏在一塊做功課——像學校裡一塊探險的小夥伴
今天福特的拖車停在高斯林前面,明天高斯林救災車窗口放點小盆栽,後天福特從車裡拉條紅毯出來……諸如此類,玩的不亦樂乎。
維倫紐瓦有時也摻一腳——「我們在開拍前花了好一陣時間,一起喝咖啡,研究每場戲,以確保達到簡潔有力的效果。」「一共拍了105天,瑞恩有103天都在,能給我提供一些很有用的建議。」
在過去打造將來
總有人給維倫紐瓦建議,比如範徹。後者一副藝術家派頭,講究感覺而非邏輯:「別老想著邏輯,我們做第一部的時候就像做夢一樣,試著進入那個夢的世界。」維倫紐瓦依舊好脾氣,也依舊沒有照單全收。
導演可以做夢,還要做事:搭景、避免過多使用綠幕、利用好奧瑞格片場的七個攝影棚,和加斯納建造超大型外景。高斯林也沒閒著,負責角色公寓的軟裝:書架上放什麼書、廚房有什麼吃的、器具什麼——大概在銀幕上一閃而過,或壓根就不出現在銀幕上。
而對一些電影裡外來感十足,又具有功能性的小玩意上,演員就無所適從了——要提供他們相當明確的位置和信息,否則不能進片場。
福特又懷念起了從前:「實景非常有用。人的反應更真實——對腳步和聲音的反應,因為能感覺到。」這也是[銀翼殺手2049]必須跨越的難點,創造一個繼承了老版美學(賽博朋克)的世界。
▲[神奇女俠]後,羅賓·懷特又去大片打醬油,這次演洛城警局的副隊,高斯林的領導
維倫紐瓦看得再清楚不過。「這部電影不是今時今日的延伸,而是過去(第一部)的延伸,和現實產生了某種有詩意的距離感。」
這回沒有科波拉半賣半送他們霓虹燈管了(當年為了省錢,製作團隊向剛拍完[舊愛新歡]的科波拉借了很多霓虹燈管),如今有藝指丹尼斯·加斯納全權負責。
拍慣了007片,你很難想像他會弄出點什麼光怪陸離效果出來,怕就怕效果太尋常了。更巧的是,他就是當年帶斯科特去買霓虹燈的人。「那時候是1981年,我還在盧卡斯和科波拉的活動畫片公司(Zoetrope Studios)。」
「接到科波拉的電話說有人要買些霓虹燈,要我帶他去轉轉。」
「我和那人碰了頭,他說他叫雷德利·斯科特。我就帶他去了倉庫。」
「一開門,裡頭的大概有2.5英裡長度的霓虹燈管。他問我能拿多少,我說多少都行,他就要全部。」
「問他要這麼多幹嘛?說要拍部叫[銀翼殺手]的小片……」
走出城市,邁向荒蕪
加斯納在幾年前接到了維倫紐瓦的電話。
他當時剛弄完該死的[幽靈黨],一聽就消了放假的念頭,順勢入了夥。
對這部續集,他有無數個問題,最重要的:這會是個全新的世界嗎?
加斯納喜歡什麼都造大一點,展現壓倒性的力量。
「建築必須有力量和規模,所以尺寸都很大——你能看得見,都是實景。」
「第一部裡有莫瑞爾大樓,那是個大建築。現在你發現什麼都更大。」
「人永遠要造東西來保護自我,就像故事裡設定的一樣,不論環境被汙染成什麼樣,人總要趨向於安全和自衛的。」
▲嗯,建築很大,車倒很小
加斯納比福特小几歲,也是老派人,喜歡實景。
「過程總是這樣的:丹尼斯去片場,然後驚嘆一聲哇;他帶演員去片場,他們都驚嘆一聲哇——這能在瞬間改變一切。」
「不管他們在劇本裡讀到的是什麼樣的, 進入實景後一切都變了。大腦會作做出各種判斷:這是我見過最美妙/可怕/奇怪的景象。」
比較苛刻的是,加斯納喜歡360度全方位實景打造——即便拿處景根本不會出現在鏡頭裡也一樣。
「瑞恩和哈裡森,他們都是真正的電影人。」
「我希望他們一進來就能感受到真正的片場——別一進來,當中有把椅子(在成片裡不過幾秒鐘),四周全是綠幕,搞不清哪兒是哪兒。」
「最好的辦法及時最老的那種;處於相對真實的環境裡。我們為此做了非常非常艱苦的努力。」
加斯納並不排斥用CG,事實上他精得很,所有實景都會用電腦特效渲染——他稱之為「電腦畫筆」的玩意兒幫了大忙。
結果?當然是在銀幕上看起來更真了。
他喜歡搞些彩蛋挑逗觀眾,這是做007電影得來的經驗。
拍到第65天,維倫紐瓦才見過三塊綠幕,這讓他很高興,說出了「要向前走,有時得後退」的金句。
好玩的是,戴卡德當年用過的那把槍也得到原樣複製。
道具師道格·哈洛克不得不向收藏那槍的玩家借——現在值25萬美金,人家堅持要自己帶了來,倒不是怕弄壞了藏品,只為一探[銀翼殺手]續集的神秘模樣。
▲斯科特打造了迷幻的未來都市,而郊外才是維倫紐瓦的地盤
他讓高斯林去到荒野:被核霧籠罩,一片死亡的橘黃色。
如今他有了混亂:「一個延續,但加了很多荒蕪環境的元素。」
2049的洛杉磯不再局限於城市——只在城市沒法體會人類生存環境的惡劣。
賽博朋克2049
加拿大人更喜歡雪。維倫紐瓦剛和同位加拿大人的高斯林一見面就說「我的洛杉磯是下雪的。」
下雪的加利福尼亞則對上了末世生態危機的設定,這是個掙扎求生多過尊嚴生活的時代——只有窮人和暴民才蝸居在洛杉磯。
壓迫感十足的大環境和渺小的人類(以及複製人),對立從來都是如此。
▲Luv——難道該翻成「愛愛」?比所有人更像複製人,還是個女殺手角色
討論到後來,到底逃不出「生存還是死亡」的古老問題。
引經據典是個好習慣,高斯林和福特在戲裡頭回見面,後者就被打動了,因為高斯林從看過的書裡念了段話——大概也不會是莎士比亞。
沒準是雪萊,或拜倫?聽上去很像法斯賓德在[異形:契約]裡詩興大發,有斯科特的惡趣味。
一見面就掉書袋不是人幹的事(天知道戴卡德和K探員是不是複製人),福特還是找到了知音。
「戴卡德聽到他掉書袋,感嘆一聲,他看書,那挺好,我也看。畢竟在那個時代背景下,這是個很少見的習慣。」
導演們也都知道「是不是複製人」這問題用來吊胃口是最好的,犯不著自賤地講清楚。
斯科特不當導演一身輕,滿不在乎謎底被解開:「一定會講清楚的。」
維倫紐瓦大概又有了老頭子站在他身後的感覺,表示要緩緩。
「如果雷德利坐這兒說,對,他就是個複製人。而我說,不,我們也不確定——電影就是這麼設計的,我覺得讓這種搖擺不定的狀態持續下去很美妙。」
好比是寫作文,切不可把文章作死了。
據說整個組裡,只有福特和導演有全本劇本——高斯林都沒份。
而那頭福特和斯科特又吵了起來——關於他是不是複製人。
▲作為體制裡有想法、有執行能力的導演,維倫紐瓦給自己選了一條不怎麼好走的路——和35年前的源頭爭論一番
維倫紐瓦在一旁看好戲——「我會一直都記住這件事的,我們在布達佩斯吃飯,還喝了點不錯的紅酒。」
「哈裡森和雷德利開始恨嚴肅爭論起來了,他們幾乎是在向對方吼了,整個餐館都聽得見。」
頓了一頓,後頭又說:「儘管一直吵,當他們還是很愛對方的。」——這話聽著真勉強。
想想今年早些時候上映的可怕的[攻克特工隊],賽博朋克在過了30年後,也不過如此。
CDPR公司的遊戲《賽博朋克》從「2020」都出到了「2077」。
大環境早變了,這個詞不過是流行文化的一個符號。
標榜的未必正宗,前一陣拉夫·西蒙在紐約唐人街走秀,打的就是[銀翼殺手]、賽博朋克的牌。
他算是當今知識分子風格設計師的精英,還肯動腦子,要真來一個魯伯特·桑德斯那樣的,也沒轍。
好在維倫紐瓦說我們都是[銀翼殺手]之子。理念和血脈,總要傳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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