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28 21:26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英]毛姆 著,李海燕 譯
現代出版社
我寫這篇小說時出現了前所未有的顧慮。我之所以把它稱為小說,是因為我不知道還能叫它什麼。我小說裡面的故事不多。我曾想把結局寫得完美一些。關於結局,其實我可以按照慣例,或者用慣用的死亡收場,就像舞臺上的一場大戲,大幕一拉,一了百了,所有人都放下了;或者用婚娶結束,其間兩個人往往會經歷很多的坎坷曲折,最後有情人終成眷屬,還有後代的延續,更是皆大歡喜。這兩種結局都是好的,靈魂、肉體、功德,都圓滿了,很多人都願意接受。只有那些老於世故的讀者會不屑一顧,甚至認為欠妥當,那畢竟是少數人。這篇小說集錄的是我對一個人的回憶。我們的關係很不一般,可以說非常密切,卻很少見面,這似乎有些矛盾,但的確如此。我對他的生活,那些不曾共處的時間段裡,他都經歷些什麼,於我而言是一片空白。其實我完全可以用虛構把那些空白填補上,從而使我的故事更趨向完善。虛構是一個作家最擅長的事了,可是,我就是不想那樣做,只想真實地把他寫出來。
多年前我寫過一部小說名為《月亮與六便士》。用法國的著名畫家保羅·高更作為主人公,對於保羅·高更,與我這部小說裡面的主人公一樣,有很多我不知的空白之處,於是我根據掌握的少量資料,杜撰了那裡面的故事。虛構保羅·高更的時候,我感到順其自然,毫無顧慮,而對這本書裡的他,我卻沒有一丁點想虛構他的想法。然而我說明一點,這裡的名字都不是真實的,原因是書中一些人物尚活在世間,這樣做只是為了避免一些尷尬。為了使他們更好地隱於其間不被認出來,我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我寫的這位是一個非常普通的人,既不是社會名流,也不是英雄,沒有任何名氣。但是他異常堅強而溫和的性格及選擇的生活方式,會對你產生經久不衰的影響,我絕不是誇大其詞。在他的生命結束以後,你甚至會把他當作當代的非凡人物去崇拜。也許到那時候,我究竟寫的是誰,也就一目了然了。
我不敢保證我的書能達到所謂的完美,或者說對那個時代曾經發生過的沒有絲毫的偏差,但我會盡最大的所能,還原故事的真面目。我這個人優點不多,但記憶力還是相當不錯的,跟我有關的談話,我都能記得很清楚。儘管書中一些描述採用了我自己的方式,但我保證,不會偏離對話者的原話意思。為了讓書中的故事情節更加生動、逼真,更加顯現出藝術效果,我採用的是自希羅多德(約公元前484—約公元前425,古希臘歷史學家,被譽為「歷史之父」。所著《希臘波斯戰爭史》為西方第一部歷史著作)那個年代歷史學家們所採用的方法,增添了一些談話讓書中的人物去說。這些談話我沒有聽到,或者也不可能聽到,但是一定是符合當時的故事情形的。我之所以這樣做,只是跟那些歷史學家一樣,為了讓情節更加生動而逼真。假如只是把原話加以轉述,那藝術效果肯定會很差。我這樣做,完全是為了可愛的讀者們的閱讀愉快。如果有聰明的讀者發現了這個問題,請不要大驚小怪,繼續就好了。
我在開篇就說過,對於這本書我有疑慮,另一個原因就是,這本書裡所涉及的人物多數是美國人。一個人對外國人的了解,總是有局限性的,單憑一些表象,或者道聽途說,那並不算真正的了解。除非你生活在他們中間,或者變成他們中間的一分子,你才能充分地了解他們,理解他們。他們不僅僅是自身,還有他們的出生地,他們蹣跚學步的城市、學知識的學校、喜歡的體育運動、信仰,他們成長中所經歷的一切,這些恐怕只有親身經歷過,或者變成他們才可以。之所以你無法了解外國人,只能靠觀察,要想在紙張上把他們描述得惟妙惟肖,能達到以假亂真的程度實屬不容易,就連觀察家亨利·詹姆斯,在英國居住了四十年,以他的聰明與細心,完全可以創作出一個百分百的英國人,但答案是否定的。我在幾個短篇小說裡,曾經寫過英國人以外的外國人,我不是膽大妄為,我是覺得短篇小說的人物描繪完全可以粗線條,你可以給讀者提示更多的空間,讓他們自己去填寫其中的細節。要是有人讓我把這部書的人物也像保羅·高更那樣,當作英國人來寫,我明確地答覆你,不可以。因為如果那樣,他們就不是原來的他們了。我不能假裝說他們是真正的美國人,猶如美國人看自己一樣;他們只是英國人眼裡的美國人。我沒有試圖去複製他們語言的特性。很多英國作家就曾因為模仿、複製,而造成脫離實質的混亂。恐怕只有美國作家能夠複製英國人的英語。俚語可以說是個陷阱。亨利·詹姆斯的英國小說中,常常使用俚語,卻怎麼也達不到英國人的水平,因此自始至終也沒能達到他所尋求的口語化效果,反而讓英國讀者頗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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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詞 >> 毛姆,月亮與六便士,刀鋒,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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