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5月28日,曼徹斯特老特拉福德球場。
AC米蘭一場悶戰之後點球戰勝尤文圖斯捧得歐洲冠軍杯。
如同波瀾壯闊的戰爭電影一般,恢弘的球場中,最後的英雄擊敗無數對手後站到中央歡呼勝利,接受全世界的摸拜。
34歲的雷東多站在安靜的角落,看著閃光燈照耀下的皮爾洛,科斯塔們身著白衫意氣風發,他的表情是與己無關的淡然喜悅。
會有瞬間他的眼前時空變幻,熟悉的身影,獎盃的觸感,不斷變化的明暗交錯。
他也曾站在這個舞臺的最中央捧起過大耳朵杯,在2000年5月的巴黎。
那一年西班牙人橫掃天下,他作為當年冠軍聯賽最佳球員率領皇家馬德裡再次問鼎歐洲。
雷東多在35歲時退役了。
他的容貌身材與15年前相比並無多大變化:
對足球運動員來說太過斯文的臉,
過於禮貌的微笑以及乾淨漂亮的發路。
在結束的時候,回顧他的整個足球生涯,你會發現,一切都是個性使然。
他所敘述的是一個可以匹配他本身的故事。
1985年,16歲的雷東多需要做出的選擇是:
成為一個職業球員還是經濟學家。
為此,他找到青年人隊主教練佩克爾曼說:
能否告訴我,
俱樂部方面是否有意與我籤定正式的合同?
如果不能馬上簽約,
我會立即停止踢球,全力投入學業。
佩克爾曼當即確認並立即建議俱樂部與他籤約。
對俱樂部來說,這是一個必然的決定。
早在雷東多12歲時,科內霍對他的天賦便只有讚嘆,科內霍說過的是:
我上一個發現的天才是馬拉度納...
16歲的雷東多開始正式開始自己的職業生涯,並在同年入選了U17阿根廷國家隊,作為隊長在南美U17錦標賽裡奪冠。
而在青年人隊裡,年輕的雷東多則很快奠定了其核心的位置。
86年的世界盃冠軍教練比拉爾多也想把他召入國家隊徵戰90年義大利世界盃,當然,是充當中場悍將巴蒂斯塔的替補。
21歲的雷東多的回答是:
為了集中精力完成大學課程,
我希望退出國家隊。
雷東多這樣的球員是無法接受當替補的要求的,哪怕是在如此青蔥歲月。
1991年,雷東多已是阿根廷國內的第一後腰了,他作為核心率領阿根廷青年人隊奪得聯賽冠軍。
由於俱樂部的操作失誤(續約電報在最後期限之後才送到雷東多手中)和自己想闖蕩歐洲的願望,雷東多執拗地多次上訴最終獲得自由身,來到西班牙的特內裡費開始自己的伊比利亞故事。
當他來到特內裡費的第2年,巴爾達諾也來到特內裡費擔任主教練。
特內裡費由保級圈一躍而入歐洲賽場,獲得聯盟杯徵戰資格。
1992年馬拉度納回到西甲,加盟投奔恩師比拉爾多的塞維亞,第一次與雷東多交手。
結果是:
天皇巨星被優雅而滴水不漏的防守激怒,
一腳踢倒了雷東多,領到一張紅牌黯然退場。
同樣的也是在這個賽季,西甲聯賽的最後一輪,皇家馬德裡只要戰勝特內裡費就能壓過當年奪得歐洲冠軍的克魯伊夫隊巴薩夢之隊得到聯賽冠軍。
在這場比賽中雷東多打入致命入球氣走白衣軍團。
西班牙媒體如巫師般預言:
除非雷東多效力皇家馬德裡,
否則只要這個人還待在西班牙一天,
白衣軍團將永遠與冠軍無緣。
大豪門如皇馬,自然對這般無稽邪說不屑一顧。
在93/94賽季,最後一輪情況完全復刻前一年。
雷東多攻入全年聯賽唯一入球再次擊飛皇馬本已到手的聯賽冠軍獎盃。
1994年夏天,雷東多首次參加世界盃,後來我們知道這也是最後一次。
幸運的是,他遇到的主帥是巴西萊,與紙面上最強的一屆阿根廷國家隊。
巴西萊每場比賽都揮動教鞭喝令球隊展開隊型發動猛攻。
巴蒂斯圖塔,卡尼吉亞,巴爾博3門火炮在馬拉度納的驅動下不斷上膛轟射,酣暢肆意。
雷東多壯志滿懷,前有馬拉度納,後有魯傑裡,身旁站的是西蒙尼,每一場比賽對他來說似乎都是一場對對手的圍剿。
阿根廷當時堪稱南美外戰的代表。
90年義大利之夏馬拉度納人群裡突破妙傳風之子一劍封喉氣走巴西。
91和93年兩次壓倒巴西獲得美洲冠軍。
來到美國的阿根廷擺出強勢姿態,採用極具攻擊性的433陣型。
如此陣容排場,未戰已有君臨天下之勢。
小組賽首戰阿根廷急風暴雨般4比0催垮希臘。
次戰2比1力挫異軍突起的奈及利亞。
馬拉度納依然神奇,而他身邊站著的是遠比4年前更為優秀的年輕人。
然而一如日本戰國風雲兒織田信長統一半個日本,正要實現天下布武的野望之時卻遭本能寺之變身死夢滅一般。
馬拉度納帶領阿根廷提前小組出線正盤算著淘汰賽對手之時,國際足聯興奮劑檢查結果得出老馬服用麻黃鹼,將他逐出本屆世界盃。
一代球王就此謝幕(對於阿根廷人來說從1982年開始,這10年以來,馬拉度納始終是他場上核心和精神領袖)。
馬拉度納遭到禁賽後,阿根廷人失魂落魄之際遭遇90年代最強的保加利亞,0比2完敗。
落到小組第3去挑戰另一支本國史上最強的東歐球隊羅馬尼亞。
稍微回歸神來的阿根廷人在淘汰賽上依然攻勢如潮,但對羅馬尼亞人水銀洩底般的反擊也毫無辦法,最終以2比3落敗。
羅馬尼亞人以令人信服的場上表現將最具才華的一支阿根廷隊埋葬在玫瑰碗。
在若干年後的球王自傳裡說過一件跟雷東多有關的事:
與保加利亞的比賽後,雷東多找到我,
眼裡含著眼淚對我說:
我在場上一直尋找著你,可我找不到,
整場比賽我都在尋找著你!迭戈!
1994年的夏天,AC米蘭,尤文圖斯,皇家馬德裡,巴薩羅納這些俱樂部的官員開始陰魂不散地出現在雷東多所在的各種場所。
如同保險公司推銷員一般使出各種手段試圖說服雷東多能在新賽季出現在自己的俱樂部。
皇馬主席門多薩棋高一著,直接把雷東多的恩師巴爾達諾挖到了伯納烏擔任主帥。
很自然的,雷東多也披上了白色戰袍。
94/95年,皇馬五虎將已經遠去,達沃蘇克還拖著會拉小提琴的左腳徘徊塞維亞。
巴薩夢之隊即將凋零,羅馬裡奧心有去意羅納爾多尚未到來,江湖如此寂寥。
幸而伯納烏迎來了雷東多:
人們看到了一個清秀飄逸,幽雅絕倫的6號。
他在幹著補防卡位斷球之類的髒活時卻讓人們體會到一種無法遮掩的優雅味道。
雷東多的橫空出世,給後腰這個位置增加了一種新的可能,雖說這種可能也只有他一人實現過。
在他之前與直至今日的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像他一般踢球的後腰了。
如果非說是有傳承,那也是在遙遠的80年代。
那個年代裡曾經出現過一個在綠茵場上詮釋閒庭信步般幽雅的巴西人。他靜如處子,動如脫兔。
蘇格拉底是他的名字。
完整地去看雷東多的防守,那是一種如同經典教科書式的東西:
補防,卡位,判斷對方的進攻意圖、傳球方向,
熟知進攻隊員突破時的細節動作、習慣方式,
輕描淡寫又乾淨利落地截下皮球,
或者利用聰明的頭腦狡猾的意識誘使年輕隊員腦中瞬間發蒙錯過最佳時機或者把球帶入死角。
而要實現這些必須的條件就是卓越的位置感。
這是一種罕見的天賦,
是在各種比賽中登峰造極的人物的必備條件之一甚至之首,舉例:
馬嘵春團體賽場泡杯茶時間掃過10盤棋,
就能在局後將10盤棋的形勢講得清清楚楚。
此人能背出很多圍棋棋譜,
但是卻不能背出象棋棋譜。
這兩個例子要說明的是他對圍棋的空間結構有深刻的理解能力,而對象棋的空間理解幾乎沒有。
同樣的的典型例子在籃球場上便是大鳥伯德。
也正因為天才如此難得,我們現在看到的便是後腰的位置上充斥著越來越多的向西索科每場12000米以上看齊的田徑運動員。
當然要實現雷東多這麼多年所做到的這些,另一個必須的優勢所在便是他的強壯身體,只是因為他太過優雅,讓人們很自然地忽略掉了他卡位搶斷在身體對抗上從來都是頗佔上風。
進攻中的雷東多基本功紮實,技術動作細膩流暢。
很少有後腰們標誌性的準確長傳,卻把短傳、過渡、轉移、滲透玩得行雲流水,精細縝密地梳理著球隊進攻的走向與節奏,球場效率與動作美感俱至顛峰。
就在來到伯納烏的第一年,雷東多當仁不讓地成為球隊靈魂與巴爾達諾一起撲滅連續4年衛冕的巴薩夢之隊的冠軍美夢,奪過西甲聯賽王冠,伯納烏王子之名開始傳誦。
之後的一個賽季皇馬戰績起伏不定,巴爾達諾下課,伯納烏迎來了卡佩羅。
卡佩羅帶來了西多夫,帕努奇。
蘇克,米亞託維奇也轉會來到伯納烏,勞爾一發而不可收拾,迅速成為伊比利亞半島的頂級射手。
在卡佩羅的指揮下皇馬再奪聯賽冠軍,教練中的戰術大師同樣的立雷東多為核心,全隊戰術圍繞他展開,卡佩羅對雷東多的評價是:
「他是球場上的戰略家」。
而之前的巴爾達諾則是著名的進攻足球和藝術足球的擁護者,雷東多的兼容性由此可見。
而在卡佩羅之後到來的海因克斯同樣視雷東多為至寶。
97/98賽季,皇家馬德裡在歐洲冠軍聯賽一路順風順水殺到4強面對衛冕冠軍希斯菲爾德的多特蒙德,雷東多優秀的位置感顯露無疑。
防守中完全保護住了禁區前的危險地帶,進攻中從容雅致,指揮若定,率領皇馬完全壓制住了顛峰的多特蒙德,將德國人緊密的後防線調動得支離破碎無法成型,取得一場完勝。
賽後媒體評論這是一場電腦雷東多的個人表演。
決賽來到阿姆斯特丹,皇馬的對手是連續三年殺入歐冠決賽的席捲亞平寧的尤文。
站在雷東多面前的對手則是:
齊達內,德尚,戴維斯。
在決賽的金戈鐵馬的肅殺氛圍中,雷東多依然展現著他令人讚嘆的素質。
天生的賽場空間感與節奏感、寬闊的視野、細膩的控帶,這些讓他在場上的動作輕柔舒展,進攻退守張馳有度,卓然而立得不似球場中人。
最終皇家馬德裡憑藉米亞託維奇撿漏攻入一球,時隔32年再次捧起了冠軍獎盃。
這是一份屬於雷東多的輝煌,各方的推崇如潮水湧來,而馬上將要進行的就是法國世界盃。
94年帕薩雷拉接過阿根廷隊主帥一職後,為顯示自己鐵血的治軍,規定屬下球員剪掉長發,否則不得進入國家隊。
一時間,國腳們紛紛斷髮明志,報效國家,其中包括當時還在顛峰的巴蒂斯圖塔。
這個場外的行為藝術與2002年貝爾薩讓阿根廷人玩兩翼飛起中路包抄與英格蘭瑞典互飈的打法,可以並稱阿根廷主帥數十年來最大倒行逆施之舉。
馬拉度納得聞此說後立即發難,阿根廷的冠軍都是一群長髮帶來的,你丫自己雖醜,也不留過個不短的頭髮。
帕薩雷拉聽到老馬放話更加地固執己見。
球員之中只有雷東多與卡尼吉亞不為所動,拂袖而去。
事過境遷,此時雷東多剛剛站上歐洲之顛,如日中天,強硬如帕薩雷拉也放出軟檔,說出諸如頭髮不是問題,有些球員應該回到國家隊之類。
雷東多依然不為所動,無視帕薩雷拉的邀請,拒絕出現在法蘭西的賽場。
雷東多屬於這種所在球隊必須以他為核心的球員。
99年貝爾薩接替帕薩雷拉接過阿根廷帥印,終於請回雷東多。
但這次雷東多只是為阿根廷國家隊打了2場與巴西隊的友誼賽後又再次告別國家隊。
首場雷東多為核心的阿根廷隊完全限制住巴西隊,2比0完勝。
次戰,巴西人始終有3到4人布置在雷東多周圍,以4比2送給阿根廷一份漂亮的回禮。
兩隊上演了一場經典的控制與反控之戰。
這兩場比賽一過,聰明理性如雷東多馬上發現貝爾薩的執教理念與自己的風格背道而馳,再次退出國家隊。
給出的說法很冠冕:,
阿根廷的明星已經夠多了,
我的精力就留給皇馬吧。
02年世界盃阿根廷慘敗小組賽即遭淘汰。
99/00賽季,麥克馬納曼與阿內爾卡也投奔伯納烏。
皇馬的打法更加的細緻漂亮起來。
賽季的前期俱樂部混亂,託沙克下臺,博斯克上任。
白衣軍團殺到冠軍聯賽8強,對手是衛冕冠軍當時威震歐洲的曼聯。
兩回合比賽因其中某個鏡頭太過經典而被略過:
雷東多在兩名後衛的防守中帶球,
節奏變化後腳後跟輕磕從後衛身邊飄然而過,
到底線輕輕將球送給門前空出的勞爾腳下,
勞爾順勢將球推入空門。
皇家馬德裡華麗地在老特拉福德淘汰曼聯殺入下一輪。
半決賽和決賽裏白衣軍團如願戰勝了鼎盛的拜仁慕尼黑和瓦侖西亞獲得冠軍。
冠軍聯賽中,雷東多的存在讓基恩、艾芬博格、門迭艾塔相形見絀,成為本屆冠軍聯賽的最佳球員,個人輝煌已到及至。
2000年的夏天雷東多步上顛峰,加封西甲十年最佳球員。
正如每一出煽情得讓人膩歪的劇本一般,喜極生悲,盛者必衰。
雷東多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一夜之間被賣到米蘭。
在競技上已經站在歐洲顛峰的皇家馬德裡開始了完全商業化的買賣。
事後勞爾和某足球評論家有過一次交談:
我沒有發火也沒有和所有的人作對,
我天性不愛多說話,
我在考慮將面臨的每一場比賽。
雷東多的事情永遠不應該在皇馬發生。
他走了,我只能在心裡祝福他在米蘭成功...
來到米蘭的雷東多因為傷病迅速隕落,幾年裡只出場數次。
在偶爾的幾十分鐘出場時間裡靈光一現,讓義大利的觀眾們發出驚嘆後腰還能這樣踢云云。
他在米蘭能夠讓人記住的也唯有主動停薪這樣一件對雷東多這個名字來說太過正常的事...
而回到這一切的開始,在雷東多5歲生日的時候,他的中產階級的父親決定送他一件最愛的獨立隊球衣作為禮物,可那是一件假貨。
雷東多靜靜地看著球衣,對父親說:
我想要的球衣是袖子上有三道線的,
如果不是,我寧可不要。
這就是雷東多的故事,一切都是性格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