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這本長篇著作,出自當代著名小說家蘇童,是他個人的首部長篇小說。蘇童被稱作是「特別會寫女人的男作家」,連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都說,「蘇童作品中對女性的把握,我覺得好像是天生的」。《米》一書,被翻譯成英語、法語、德語、瑞典語等多種語言,在國外也引起了不小的反響,它是國內少有的、能走出國門的著作。《米》後來又被改編成電影《大鴻米店》。
小說《米》,寫了農村青年五龍這個人物充滿欲望、罪惡和矛盾的一生。這本書罕見地以「反派」為主角,並且通過反派的視角驅動情節發展,讓讀者能夠透過惡人的眼光,去洞察這個世界。在小說中,主角五龍,對米有著近乎痴迷的狂熱,為米生存、為米作惡,為米不擇手段,甚至在尋花問柳之時,都不忘隨身裝著一把生米。
本文就著重論述在小說《米》中,米這一意象的多重含義,以及由此延伸出來的,關於人與物之間的異化關係。
五龍本來是楓楊樹村的一名孤兒,逃荒到小城的瓦匠街。他唯一的糧食只有一把生米,餓了就拿出一點嚼食充飢。由於實在是餓怕了,他覺得米,就是他的生命。
在小城裡,穿著破爛又沒飯吃的五龍,被當作乞丐。幾個混混,把他的手掌踩在腳下,往他嘴裡灌了幾斤白酒,受盡了折磨的五龍,在心裡埋下了仇恨的種子,他發誓,以後要狠狠地報復回去。後來,他想進大鴻米店當夥計,不要工錢,只要管飯就行,米店的馮老闆,看五龍年輕力壯,又不要工錢,於是答應收留他。
進入大鴻米店工作一段時間後,五龍發現了大鴻米店的薄弱之處:馮老闆年紀很大了,只有2個女兒織雲和綺雲,沒有兒子能當家做主、傳宗接代。馮老闆的二女兒織雲,因為跟當地富豪六爺廝混,未婚先孕。為了遮醜,馮老闆打算招五龍做上門女婿,把織雲許配給他。五龍欣然應承,心裡卻在醞釀著一個更大的陰謀。他娶了織雲之後,又趁機玷汙了織雲的姐姐綺雲的清白,強娶綺雲,氣死馮老闆,最後又用計炸死了富豪六爺,五龍從此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五龍開始瘋狂作惡,把自己以前遭受過的折磨,化成狠毒的惡意,擴散向周圍的人。
在小說《米》中,「米」這一意象貫穿始終,被賦予多重意義。背後折射出主角五龍一步步陷入扭曲的心態轉變。
當五龍還是逃荒的難民時,一把生米,是五龍唯一的生存依靠。他餓得兩腳發軟,實在撐不住了,才捨得拿出一點點生米,塞進嘴裡充飢。這個時候,米,對於五龍而言,是維繫生命的唯一來源。這時候,米這個意象,代表的就是本源含義:維持人類生命的一種糧食。
進入大鴻米店當夥計之後,五龍的境遇好轉了,雖然他還是穿得破破爛爛的,但是每頓都有飽飯吃,不用再擔心被餓死了,他周圍都是米,他在米堆旁邊睡覺,聞著大米的香氣,對他來說是最大的安全感來源。
劇情發展到這個時候,米這個意象,已經超越了糧食本身的涵義。它被上升為一種財富的象徵。在現在這個經濟發達的社會,你有一屋子大米,一點也不能證明你有錢。但在那個到處饑荒的民國舊時代,有半屋子大米,絕對是財富的標記。在廣東地區的方言裡,富裕這個詞,又叫做「有米」,這從側面印證了,在舊時代,米,有時候比金子還寶貴。
當五龍娶了米店姐妹,逐步霸佔米店之後,他搖身一變,成了米店的主人,躋身有產階級,也算個小富人家了。在跟妻子同房時,他一定會拿起一把米,把米灑在她的身體上,代表著淨化對方的身體。五龍外出尋花問柳的時候,竟然也會隨身裝著一把生米,在跟風塵女子云雨之後,把一戳生米,拍到對方的身體上。他認為,米,比人乾淨多了。
這個時候,五龍跟米的關係,逐漸發生了異化。五龍對米的狂熱,已經陷入扭曲的狀態。
"馬克思主義哲學認為,異化,是人的生產及其產品,反過來統治人的一種社會現象"。
在小說《米》中,主角五龍和米的關係,就發生了這種異化。米,反過來「統治」了五龍。米這個意象,被五龍當做是欲望、財富和權力的寄託,他變成了一個不顧一切追逐「米」的行屍走肉。
後來,五龍因為長期流連於煙花之地,患上了花柳之病。在求治郎中無效之後,五龍又把生存的希望寄托在「米」上面,他在院子裡放一個大缸,裡面裝滿米醋,他全身泡進去,他認為這樣的土方法,才有希望緩解他的病。這時候,米,又變成了他心目中的「救命稻草」。
最後,織雲的兒子回來報復五龍,把本來就已經病懨懨的五龍毒打一頓。當五龍被抬回家的時候,自知命不久矣了。這時候,五龍又做了一個令所有人都無法理解的的決定。他讓妻子兒子,趕緊拿出他的存款,馬上去買一火車的大米,他要親自帶著這一車大米,衣錦還鄉。妻子以為他瘋了,這麼一折騰,他肯定會死在半路上。
五龍心意已決,全家人只好照辦,馬上採購一火車的大米,把他的病軀抬到一車廂大米的米堆上,由二兒子護送他回鄉。結果,五龍還是沒能撐到最後,在回鄉的半路,五龍帶著他的罪惡,離開了人世。
五龍的一生,具有一種令人嘆息的輪迴宿命。他少年時,帶著一把生米,逃離家鄉來到城裡;最後到垂死之時,又枕著一車大米返回家鄉。他的一生,為米而生,為米而死,他成為了被「米」統治的奴隸。
看完蘇童的《米》,我們才發現,原來人與物的關係,竟然可以異化到這種程度。米,本來只是由人類生產、支配的一種糧食,沒想到在那個舊時代背景下,米與人的關係竟然異化成為主人:反過來統治人的欲望和行為。
其實,我們再審視一下我們當下,人與物之間的異化,依然存在,只不過隨著社會物質變化,而產生了變換,讓人身在其中不自知。讓人異化的東西,從「米」變成了其他更有迷惑性的物品。
有的大學生,為了買了一臺新款的蘋果手機,甘願裸貸,甚至賣卵。
有的年輕人,為了一個大牌包包,甘願節衣縮食幾個月,省出幾萬塊錢換一個所謂的奢侈品。
有的人,明明家裡已經有幾十套房,依然沒日沒夜地追逐更多財富,然後買更多的房子,讓自己變成追逐房子的機器。人一輩子,「一屋兩人三餐四季」就夠了,生活本來可以很簡單很愜意,弄幾十套房子,真的住得完嗎?人只有一張嘴,兩隻手,如果把時間都花在了賺錢上面,你一生有多少時間可以真正享受生活呢?
金錢,本來是一種交換物質的籌碼,用它可以為生命換來更好的生活。
但很多人,終其一生,都把大部分時間用來換取金錢這種籌碼,只用極少的時間來感受生活。
有的人,花大半輩子掙錢,等自己年老退休之後,再用掙來的錢治病。一生焦慮地奔跑在掙錢的跑道上,從來沒有慢下來看過日落日出,這真的是一種划算的人生活法嗎?
以上這些現象的背後,何嘗不是一種異化呢?手機、奢侈品、金錢、房子,它們反過來控制某些人的欲望和行為,讓他們不顧一切地追逐、去索取。本來應該是人支配物,有時候卻變成了物支配人。
結語
吳伯凡在《認知方法論》中提到:
「有了異化這種鏡片,我們就能感受到「手段變目的,僕人變主人」的境況——在沒有任何強迫的情況下,自己可能也會把手段當目的,給自己設下各種圈套「。
因此,無論哪個時代,如何處理人與物的關係,都是我們永遠繞不開的宿命。無論如何,我們都該銘記,人,應當用物來為生命創造價值,而不是被外物所支配,成為「物」的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