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夢為馬詩以為歌
想給八十年代青春找一首「代表性」的詩,找來找去,找到海子的這首寫於1987年的代表作。
八十年代後期已產生變奏音。後現代到來了。時代在轉角,變得紛紜、繁複,多元和捉摸不定,詩人碰到後現代來臨的複雜感受:抵禦、或進入的艱難抉擇……
「我要做遠方的忠誠的兒子
和物質的短暫情人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
「遠方」指理想,「物質」指生存。古今沒有一個詩人單寫物質能獲成功。為什麼?!
詩人走的路上,已只剩三個人:烈士在前,詩人(人民)居中,小丑殿後。一筆勾勒出1980年代中後期中國社會的基本特徵。
在氣質上海子是獨立不羈的,但在精神上他受到北島一代七十年代青春的深深影響,祖國命題,被他列為最高命題可為例證。
這首詩開篇與北島的《回答》有異曲同工之妙:切入主題,一語中的,給八十年代作了提綱挈領式哲學綜述。
這首詩不太長,但磅礴,氣勢,激情飽滿,令人讀後久久縈迴。詩中都說了什麼呢?對祖國的昨、今觀感、對革新詩歌語言的理念、歷史觀、以及一個詩人夢想……
一首八十年代青春的祭歌。六十年代出生的,到了八十年代就進入準青春期。他們突遭精神空前狹小,物質空前膨脹,節節敗退,左手試圖抓那些抓不到的欲望,右手還託舉著熊熊的理想火炬……海子的詩,就是這代人「青春的絕唱「。
海子與其他詩人迥異處,他用詩篇完成了詩人的一半,用生命完成了另一半。(至八十年代,現代詩已進入寫作與行動連為一體),你不能生得轟烈,就要死得轟烈,總之你必須完成一次「詩歌行動」!!(4字為海子語)
現代詩人的典型,俄羅斯的布羅茨基、中國的北島,都是積極參與70年代社會變革的。與北島一代不同的是,80年代的海子不是提出疑問,給出答案式的;而是試探詢問,留下許多甚爾神秘性的思索。他這一代已不相信「神造「歷史,但對歷史的浪漫性仍深著迷戀,那一個瑰麗的天空,還浮滿拆解前的白雲……
《祖國,或以夢為馬》詩中有許多符號,如夢,馬,糧食,日,雪山,周天子,稻田等,這些神秘符號是八十年代青春探路糾纏不清的例證。海子這首詩已上升哲理層面,如已開始探究貧困與財富的關係,人類困惑,矛盾種種,等。
今再讀,《祖國,或以夢為馬》,倍增感慨!她可謂八十年代青春最深處的哀與傷。輝煌而頹然的陽春白雪。八十年代青春諸多浪漫理想被九十年代物質徹底擊潰。
附:海子《祖國,或以夢為馬》
我要做遠方的忠誠的兒子
和物質的短暫情人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
萬人都要將火熄滅 我一人獨將此火高高舉起
此火為大 開花落英於神聖的祖國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籍次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
此火為大 祖國的語言和亂石投築的梁山城寨
以夢為上的敦煌——那七月也會寒冷的骨骼
如白雪的柴和堅硬的條條白雪 橫放在眾神之山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投入此火 這三者是囚禁我的燈盞吐出光輝
萬人都要從我刀口走過 去建築祖國的語言
我甘願一切從頭開始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也願將牢底坐穿
眾神創造物中只有我最易朽
帶著不可抗拒的死亡的速度
只有糧食是我的珍愛 我將她緊緊抱住
抱住她在故鄉生兒育女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也願自己埋葬在四周高高的山上
守望平靜的家園
面對大河我無限慚愧
我年華虛度 空有一身疲倦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歲月易逝 一滴不剩 水滴中有一匹馬兒一命歸天
千年後如若我再生於祖國的河岸
千年後我再次擁有中國的稻田 和周天子的雪山 天馬
賜踏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選擇永恆的事業
我的事業 就是要成為太陽的一生
他從古到今——"日"——他無比輝煌無比光明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最後我被黃昏的眾神抬入不朽的太陽
太陽是我的名字
太陽是我的一生
太陽的山頂埋葬 詩歌的屍體——千年王國和我
騎著五千年鳳凰和名字叫"馬"的龍——我必將失敗
但詩歌本身以太陽必將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