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阿信做了一個調查:
又在另一個群直接問了同樣的問題:
同樣的問題,為什麼會有截然不同的答案呢?「我靠」到底算不算髒話?
「髒話」又稱「罵人話」,古往今來,在我們的認知裡,「罵人話」都不是什麼好話。但是為什麼在漫長的歷史發展過程中,消失了那麼多的語言甚至是文明,「罵人話」(縮寫、表情包罵人已經是髒話界的新趨勢了)依然在發展和壯大呢?
關於這件事,今天阿信想給大家擰過來的一個常識思維:我們覺得「罵人話」不雅、可鄙,往往是出於「罵人話」之外的一些原因。
最早流行起來的「罵人話」
都是跟聖賢們學的
所謂「罵人話」,文人們會拿一個「學名」指代這類語言,叫作「罵詈語」。畢竟,很多時候我們爆粗口,罵的也並不是人。比如出門被鳥屎砸了,或者淋了雨,心裡不免罵一句。
從歷史角度看罵人,我們會發現:中國最早流行起來的罵人話,都是跟「聖賢們」學的,也就是和孔子、孟子等人學的。
舉一個最有名的例子,《論語》裡有個故事,講孔子路遇一位老鄉,那位老鄉一輩子沒什麼出息,擺出一個很猥瑣的姿勢等孔子來搭話。
孔子說他:「你小時候不懂孝悌,成年後毫無建樹,老了還不趕緊死,真是個禍害。」這其實就是在罵人,罵還不夠,還拿手杖敲對方的大腿。
《論語·憲問》:「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孫弟,長而無述焉,老而不死是為賊!』以杖叩其脛。」
這段話中的「老而不死是為賊」成了後世三大罵人話分支的源頭。
首先,是「老賊」這個詞,我們看過《三國演義》各種罵戰的,絕對對這個詞不陌生。
《三國演義》裡被稱為「老賊」的董卓
第二,是「賊」這個形容詞前綴(孔子本意是「有害的」),加上名詞就有了「賊將」、「賊黨」等貶義稱謂。
第三,「老而不死是為賊」當然也是「老不死的」這句罵詈語的源頭。
孔子還有句話,「始作俑者,其無後乎」。這也成了罵人「無後」(也就是「斷子絕孫」)的鼻祖之一。
除了孔子,孟子也「貢獻」不少。孟子說過:人和禽獸沒有多少差別,而君子能保持這種差別。
「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
這句話實際讓「禽獸」自動成了罵人話。實際上,孟子自己就拿「禽獸」罵過自己的辯論對手,說楊朱和墨子都是禽獸。
「楊氏為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
問題就很明顯了:我們的罵人話是從聖賢那裡學來的,所以我們能一刀切地說「罵人不好」嗎?
事情沒有這麼簡單。罵詈語是倫理學的產物,倫理的意識區分好與壞。
有時候敵人就是用來罵的
打仗的時候還有「罵仗」
罵,是人們實現社會區分的重要方式。正如去「罵」惡的事物,能讓人懂得善惡之分,在政治的悠久傳統中,去「罵」敵人,才能讓自己人認清彼此,振奮、團結起來。
中國有寫「檄文」的傳統。所謂檄文,就是一篇官方的「罵文」,在向敵人宣戰前,找一位文人歷數敵方的罪狀,其中常常要侮辱謾罵敵方的首領。
太平王洪秀全檄文全文共403個字,行書豎排書寫。圖 張必聞(瀟湘晨報)
一個有名的例子是三國時代的《討曹操檄》,出自建安七子之一陳琳之手。
反觀我們現在的罵人套路,都在《討曹操檄》中體現了出來:
1、揭動機:說曹操美名說是保護天子,實際是挾持天子,豺狼野心,辜負了袁紹的信任。
2、挖祖墳:說曹操祖父曹騰是太監的黨羽,為禍四方,父親曹嵩是乞丐養大的,宦官的養子,官位是錢買來的。
3、曝醜事:說曹操為了籌錢不擇手段,搞得民不聊生,甚至去刨古代君王甚至平頭百姓的墳,還發明了「摸金校尉」的官職。
檄文總結說,曹操是有歷史以來,最壞的奸佞了。
「歷觀載籍,無道之臣,貪殘酷烈,於操為甚! 」
不過從歷史結局上說,袁紹最終失敗,而曹操愛惜陳琳的才華,不計《討曹操檄》的前嫌,收陳琳在自己的班底做事。
另一個青史留名的罵文,是在武則天開始專權時,討伐她的勢力發布的《討武曌檄》。
雖然說起來有點違和,但《討武瞾檄》的作者,是小時候寫「鵝鵝鵝」的那個駱賓王。
檄文氣勢磅礴,朗朗上口,成為駢文中的經典篇章,廣為傳誦。哪怕只作為一篇宣戰的檄文,它也是相當成功了。
《討武曌檄》的歷史背景,是684年武則天開始撇開皇帝,獨攬大權。李敬業(又名徐敬業)等以扶持廬陵王為號召,於揚州起兵欲推翻武則天。
《討武曌檄》篇幅不長,光的罵武則天的部分就佔一小半。說武則天「穢亂春宮」、「狐媚惑主」、「豺狼成性」、「殺姊屠兄,弒君鴆母」等等,貶低侮辱,毫不留情面。
可惜李敬業最後並沒有成功,叛亂被武則天平定,60多歲的駱賓王也在亂軍中不知所蹤。
罵人在古代戰爭中還有一個重要的用途。敵人躲在城裡不出戰,有時必須把他們激怒,引他們出戰;即便是兩軍對壘,主將之間先互罵幾句,也不能輸了氣勢。
這在術語上叫作「罵陣」。我們看《三國演義》就能發現,罵陣著實是一門藝術,如果嘴上功夫了得,甚至可以把敵將直接罵到氣死。
我們看一些演義作品,裡面說古人罵陣可以連罵好多天,難免半信半疑。要罵很多天,哪來那麼多素材呢?
唐代有一部流傳至今的話本《季布罵陣詞文》(又名《捉季布傳文》),共640行,記錄(杜撰)了一些楚漢之爭時代楚國大將季布在陣前罵劉邦的話,看下來也不外乎前面那三個套路:
挖祖墳(母解緝麻居村墅,父能牧放住鄉村);揭老底(公曾泗水為亭長,久於闤闠受飢貧);揭動機(因接秦家離亂後,自號為王假亂真。鴉鳥如何披鳳翼,黿龜爭敢掛龍鱗!)。
這段罵陣文,簡單說就是「劉邦鄉野匹夫,也敢假稱漢王,常敗將軍,不如早日投降」。加上些有畫面感的細節,就讓人覺得頗為豐滿。
必須承認,「罵人」也是一門藝術。
為什麼罵人經常和「性」有關?
很多讓人感覺「不合適」的罵人話,其「不合適」實則另有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觸犯了我們的禁忌,在我們的文化裡,「性」是最大的禁忌。
概括來說,和「性」有關的罵人話,無外乎以下幾個特徵(阿信怕尺度太大,以下拼音請自行帶入):
1.性器官:直接帶性器官的詞諸如「撕bi」、「屌絲」、」傻bi「、「瞎JB說」之類的,現代已經逐漸把它們當作常用髒話了。
在宋元時期的話本中,幾乎都還用「屌」字表示粗口,例如:
「傻屌放手,我趕相公去!」——元·馬致遠《薦福碑》 第二折 「一點兒唾津兒咽下去,這屌病便可。」——元·王實甫《西廂記》 第三本
關於性器官,還有很多衍生出來的髒話,比如四川話的「錘子」,山東話的」球「,還有「鳥」、「黑木耳」等。
有學者統計過,《水滸傳》裡面用來罵人的「鳥」字(鳥人、鳥官、鳥東西、鳥婆娘……此外還有「幹鳥麼!」等等)一共出現過157出,其中一半都出自李逵、魯智深、武松這幾個性格鮮明的粗漢之口。
《水滸》中也正是這幾個一開口就爆粗的人物,給人的印象最深。
比如第七十一回,梁山一百零八好漢聚齊,宋江在宴席上表達的渴望朝廷招安的意願。李逵一聽就不願意了,好不容易在梁山泊立住腳,老大想的卻是歸順朝廷?於是大喝道:「招安,招安,招甚鳥安!」並且掀翻宴席(╯‵□′)╯︵┻━┻,宋江震怒。
2.性動作:「我cao」、「我ri」這樣的詞彙都已經很有侵略性了,但如果想想它們本體其實是「我肏」、和「我尻」,就更不堪入目了。寧波古代罵人話「希娘匹」也是這個意思,不過現代為突出重點,語序變化為「娘希匹」。
對一個憤怒且具有侵略性的人來說,使用涉及生殖器官的髒話是企圖徵服弱者(即對方)。比如說「我cao」,並不是真的要發生這個行為,而是在使用這個動詞所帶來的權力。
關於在父權社會中,男性是徵服者,手握大權,而女性與之相比較而言,是被徵服者,是力量較弱的一方。「我cao你」背後的隱藏含義是:我是強者,你是弱者,我比你強,我可以徵服你,你只能臣服於我。
3.演化詞:最常見的演化就是諧音和結構模擬。「我靠」、「握草」、「臥槽」這樣的諧音詞已經成為我們的日常用語。像「我勒個去」是對」馬勒戈壁「的結構模擬,「我去」是「我勒個去」的縮略版,是經過了結構模擬和諧音模擬的雙重過濾。
可愛「草泥馬」已經被玩壞了
阿信採訪了語言學專家,這種結構模擬已經不具備詞彙原本的含義,從嚴格意義上來說,算不上是真的罵人話。
一個作家朋友曾給阿信抱怨說,現在的出版業對髒話的容忍度是在太低了。他在作品裡面寫到一個女生對男友的恨,她說:「你這個傻bi。」
但是這句話被編輯改成了「你這個傻瓜」。
這哪裡是罵人?這是撒嬌啊!
有些話是粗話,有些話是髒話,髒話的背後是虛擬權力,粗話的背後是突破安全社交。
阿信低頭一看:我靠!過飯點兒了!
參考資料:
[1].班傑明·卑爾根,《一本正經講髒話》
[2].露絲·韋津利,《髒話文化史》
[3].魯迅,《論「他媽的」》
[4].方小燕,《廣州話性器官俗語詞的話語功能》
[5].張邱林,《河南陝縣方言源於性器官名稱的情感助詞》
配圖:
電視劇《武林外傳》、《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