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小時30分鐘,是張琪慧從葛店到亞貿所需花費的時間。
下公交之後,她戴著手套驅動著輪椅到武漢盲童學校授課。高德地圖上顯示步行15分鐘的路程,她通常需要花費半個小時。
儘管大多地圖app在規划行程時,都或多或少留下了機動時間,但她日常遇到的突發狀況之多,超出了app的考慮範圍。
每周她前往武漢盲童學校教授竹笛課,兩次。
僅是上周,她被唯一一輛直達學校的101路公交拒載,兩次。
多年來,張琪慧早已習慣了被拒載,也習慣了在這之後打一通投訴電話。不一定有用,但如果沒人反饋,那更不會有任何改變。
有用的情況,例如有一次她曾被一輛掛有雷鋒車標誌的計程車拒載,投訴電話打過去不久,那輛計程車就被摘掉了雷鋒車的標牌。
沒用的情況,類似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星期,依舊沒有任何回復。
印度導演阿米爾汗在針對印度社會的訪談中,對話因脊柱手術而終身殘疾的薩伊,薩伊主動談及每當生活裡有人問到「你面臨的最大的問題是什麼」時,他都會回答:不是我的殘疾,而是國家基礎設施的殘疾。
如今,無障礙設施在武漢越來越普遍,但其實用性、普及率、完善程度仍值得探討。
三歲時,張琪慧因車禍雙腿高位截肢。
從小到大,她在哪裡讀書,家便搬到哪裡。即使是本科,張琪慧也沒有嘗過集體生活的滋味。與同齡人相處是什麼樣的體驗?離開家人的羽翼會是什麼樣的生活?她想像過很多遍。
直到2017年,張琪慧以音樂類碩士第一名的成績考入中央民族大學,隻身在北京住進寢室的她,才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獨立生活」。
坐地鐵、搭公交、沒有直梯就用木質或塑料的板凳爬樓,甚至一個人坐著輪椅推行李,再背上笛包,一路坐地鐵到高鐵站回家。
她用三年,學會了一個人該怎麼在城市裡生活。回到武漢後,受up主@大程子好妹妹的啟發,原本只在B站發布樂器演奏視頻的張琪慧開始了武漢無障礙設施體驗vlog的拍攝。除了自拍,她偶爾也會拉來媽媽充當攝影的角色。
張琪慧在B站上記錄自己輪椅出行的vlog
目前為止,張琪慧一共拍攝了4條殘障人士生活向的視頻,主題包括她的求學經歷、地鐵與公交無障礙設施的體驗,以及她考取C5駕照的過程。
每條視頻下都有上百條留言,有境況相同的朋友,也有地鐵設計人員、公共設施規劃相關從業者。
她發布視頻的初衷在湧現的留言中慢慢實現——為武漢無障礙設施的普及發聲。
「怎麼樣可以做到像你一樣出門」,是張琪慧在私信裡被問到最多的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背後的癥結有兩點,一是他人的目光,二是出行不便。
與長年登臺表演的經歷分不開,儘管在熙攘的街頭,擦肩而過數不清的目光停留在張琪慧身上,也無法從她臉上窺視到半分在意。無障礙設施的運用和獨立生活的經歷,從某種程度上,也給了她「不在乎」的底氣。
在公共運輸領域,無障礙設施最匱乏的領域在公交。等公交時,輪椅只能停在公交站臺與車輛的夾縫之間,人流與車流的穿梭,總令人擔心有意外發生。
從後門上車後,前半部車廂狹窄的通道,不夠輪椅通行刷卡。與拒載的司機「怕麻煩」的心理相對,張琪慧不願多麻煩別人,獨自搭乘公交,會準備好相應的現金零錢。公交卡、手機需要麻煩前排乘客一個一個傳過去再傳回來,而現金傳一次就好。
最新的武漢投放無障礙公交的新聞,停留在2013年。
按當時的報導,武漢共有500輛無障礙公交,主要的差別體現在輔助踏板裝置和輪椅區,可從車門伸至地面,方便輪椅上下,但張琪慧也多次遇見過司機並不清楚踏板用法,甚至不知道車上有踏板裝置。
在武珞路地鐵寶通寺站的公交站,停靠的593路是一輛無障礙公交,只觀察車型外觀、站牌,找不到任何信息標明這輛公交的「身份」。
公交方面拖延改進的理由,慣用「使用率低」一筆帶過,在無障礙設施相對完善的地鐵,也常因「使用率」妥協。
地鐵直梯入口躲貓貓似的藏在角落,樹叢後、建築工地旁、一條泥濘小路的盡頭,即使用地鐵無障礙出行app找到了它所在的出口,也得左右顧盼一會兒才能找到直梯的準確方位。
到達了地鐵站內,直梯送達的入口與寬閘機入口不在一個方向是常事,無論進出,都免不了繞行,武漢很多無障礙設施的銜接動線是張琪慧心裡的未解之謎。
張琪慧在北京乘坐地鐵時,地鐵工作人員會提供渡板,她用電動輪椅便可順利渡過車廂與站臺地面的高低差。
而這種情況在武漢很少見,通常是地鐵工作人員全程護送,或是其他乘客幫忙抬上車廂,以致於張琪慧在平日裡,使用手動輪椅的頻率會高於電動輪椅。
雖然電動輪椅速度快、省力,但它三四個人才能搬動的重量、無法收納到後車廂的特性,在無障礙設施不齊全、需要他人幫助的情況下,反而是極大的負擔。
近幾年,張琪慧因演出的緣故,走過了北京、新疆、江蘇、重慶、鄭州、臺灣。在臺北乘坐火車到花蓮,她的車票上有無障礙的專屬印記,車廂座位更寬更大,有放置輪椅的空間,車廂也配備了無障礙衛生間。
而在內地,當購票軟體上檢測到她是殘障人士時,會詢問是否購買無障礙車廂車票,但每當進入後,都只有「無障礙座位售空」一行小字彈出。
既然「無障礙通道」、「無障礙設施」被所有的公共場景設施納入了建設範圍,那麼它就不該只是一個空蕩蕩的假性符號。
在無障礙設施中,盲道的不合理已經是老生常談。在所有殘障群體中,最難以打破出行困境的也是盲人。從數量上來說,國內的盲道目前全球第二,越修越多,但在路上的盲人越來越少見。打開網絡,還會聽到建議減少修建盲道的聲音,稱盲道是「無用之功」。
與其說盲道「無用」,倒不如說沒人敢用。
武漢盲童學校裡的孩子可以選擇上五花八門的興趣愛好課,但都必須學習如何使用盲杖,由老師一對一帶著沿著校門口的盲道,把輕校路走完。
這節課,沒有結業。我們永遠無法預料到轉角遇到的是愛是怖,學習盲杖便成為了終身課業。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武漢盲童學校門口的盲道狀似年久失修,完美模擬了大多盲道的路況。幾步便會踩到一塊顫巍巍的地磚,延伸到老兵汽車養護中心門口,又突地冒出一個路障柱。
趙老師在教學非全盲的孩子時,會要求他們戴上眼罩,放手最後一絲依賴,全憑盲杖感知外界。
「雖然我們也提倡他們用眼睛去看,但盲杖對於他們,還是規避風險最好的方式。」
通過陽光讀屏、天壇讀屏等軟體,4—8倍速的語音讀屏讓盲人已經可以無障礙的使用手機。出行使用地圖app的語音播報功能,他們擁有去自己想去的地方的權利。
但大多盲人的出行路線依然僅僅只是家附近的既定軌跡。他熟悉那條路上的一草一木,知曉自行車群聚的位置,最大化的減少過馬路的次數,將不安全感降到最低。
生活在北京的視障群體,在搭乘地鐵前,可以打電話聯繫地鐵站,會有工作人員到約定地鐵口等候,但在武漢地鐵處暫時沒有了解到提供這項輔助服務。
在趙老師眼裡,出門後的一切,於視障群體可能都是障礙,尤其是紅綠燈。東湖賓館門前丁字路口的紅綠燈是武漢為數不多的擁有語音提示的紅綠燈。
民族大道和南湖大道的交叉十字路口的「機器自動拉繩器」紅綠燈也帶有語音提示功能,本是以強化行人交通規則為目的,卻誤打誤撞地給致力視障群體教育的趙老師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一度認為,這就是生活在武漢的盲人需要的紅綠燈。
但隨著文明意識的普遍提升,以及武漢精神文明城市的落實,監督作用不再的自動拉繩設備,現已拆除。
然而,「精神文明」四個字的範疇,我們究竟該把它定義在哪裡?是懸掛在街邊的紅底白字,是規範行人拉開的隔擋,還是撤走小攤小販的馬路。這四個字裡,應當有一份對待弱勢群體的關注與付諸的溫情。
自由、獨立、輕鬆地活著,應當可望亦可及。
text | 橋本小七photo | 張志明
# 你還知道武漢有哪些無障礙出行設施?
來源 better 武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