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謙:浴血御外侮,赤心寄殘陽
昨天無意中看見一篇文章,講的是當年裕謙因指揮失誤,驚慌失措,自知必死,遂投水自盡,被人救出,在抬著逃跑途中身亡,這等於是臨陣脫逃,清王朝刻意將他塑造成英勇殉國的愛國將領。
最後,這篇名為《晚清名將裕謙在定海戰役中到底是臨陣脫逃還是壯烈犧牲?》得出的結論是:「這場戰役既可悲又可笑,可悲的是清軍在面對英軍的倉皇出逃,茫然無措,可笑的是一個將領臨陣脫逃,最後卻留名青史。」
裕謙是鴉片戰爭以來,親臨戰陣而殉國的大清最高將領,他以兩江總督的頭銜,在戰爭的第一線指揮戰鬥,力戰不敵,投水而死,儘管最後是死於撤退途中,但此時的他早已是昏迷不醒了;對此,《清史稿》有著明確的記載。
「至是果投泮池,副將豐伸泰等拯之出,輿至府城,昏憊不省人事。敵且至,以小舟載往餘姚,卒於途」。
如果說這等於是「臨陣脫逃」的話,那麼,在抗戰中眾多負傷暈迷被俘的抗日將士就無異於「投降」了,這沒道理嘛。
其實,文章作者要傳遞的信息是:「裕謙的死傳到道光帝那裡時,已經被多次扭曲,他被塑造成一個英勇殉國的愛國將領。」換言之,就是他是一個被捏造出來的英雄,至於是如何死的,天曉得!
這個我覺得就有點過了,雖然正史也有很多不可信之處,但是,你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之前,是不能隨便推翻的,你如何能拿得出材料,來證明裕謙就是「臨陣脫逃」,是被美化的英雄,或者更是其他什麼角色。
我就只信一點,作為總署兩江的一品大員,他完全可以如前任伊里布一般,在南京的府衙中,弄幾位名角兒聽聽崑曲,找幾個姑丈打打麻將,行「遷延不進」之策,戰勝,我請賞;戰敗,上報皇上,聽旨遵辦,有何難哉。
可是,他卻兩赴定海,並親自在鎮海率軍抗敵,戰前,他就作好了殉國的準備,史載:「裕謙先誓必死,一日經學宮前,見泮池石鐫「流芳」二字,曰:「他日於此收吾屍也!」
他完全有可能退至後方,或者就坐鎮總督府中,誰又能說什麼不是,而他卻誓死不退,「臨戰,揮幕客先去,曰:「勝,為我草露布;敗,則代辦後事。」
行如此事之人,難道不配一個英雄?難道不能青史留名?當然,如果你硬要說這一切都是扭曲,都是編造,那也拿你沒辦法了。
裕謙,字魯山、號舒亭,蒙古鑲黃旗人,嘉慶年進士,初為庶吉士,歷禮部主事、武昌知府、江蘇巡撫及兩江總督等職,鴉片戰爭爆發後,在定海戰役時壯烈殉國,終年48歲,追贈太子太保,諡靖節。
裕謙雖然出身於蒙古族的將門之後,本可錦衣玉食地過其一生,但不幸的是,他父親不知為何事,被罷官革職,家道從此中落,加之朝廷不準八旗子弟從事工生,所以,生活很是困頓。
五歲時,父親病故,孤兒寡母被逼無奈,投親靠友地寄人籬下,然而,過早的自立讓裕謙養成了獨立和倔強的性格,對底層社會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失去了所有依靠的他,走上了一條科舉之路,期望能以此來重振家風。
一位八旗子弟要同全國的士子們在四書五經上血拼,這在人們的觀念中是不可想像的,特別是在那平常的生活中,連風中都帶著書香的江南書生們,這科場是他們縱馬馳騁的擅場,而作為馬背民族的後代,於此怎麼也不是他們刀馬指處,一往無前的地方。
而裕謙卻憑著本身的聰穎和刻苦努力,縣試、府試、鄉試都一躍而過,最終在24歲那年登進士第,而且,入翰林,授庶吉士,這可是在閣臣身邊的近臣,非好文筆及過人的敏捷是不得為之的,這是一條士林上升通道中,最為人欽羨的仕途。
不久,遷禮部主事,因業績突出,又出任員外郎,33歲時,便外派到荊州擔任知府,他同全國貪腐成風,尸位素餐的官吏不同,是一位心繫民生的好員,這在滿蒙官員中,實在很是罕見。
後來的他又去重鎮武昌任知府,他整頓吏治,嚴肅紀綱,興修水利,與民為善,一時民眾擁戴,政聲遠播。
接下來的他更是憑著驕人的業績,一路升遷,由布政使而巡撫,再由巡撫而做到了大清九大封疆大吏的兩江總督,而此時鴉片戰爭已爆發。
清廷在這樣一個關鍵時刻,將他放在這個稅賦和將要直接同外夷對仗之地,除看重他文武雙全,清正廉潔,才能卓越外,更重要的是,他同林則徐一樣,是堅定的禁菸派!
鴉片毒害,由來已久,到清後期已是官民皆食,不僅帶來極大的社會問題,還使得國民身體飽受摧殘,白銀大量外流,長此以往,國將不國。
裕謙在武昌任上,就貼了第一張《嚴禁鴉片煙示》,及在兩江任上,更是以強硬的手段禁絕煙害,他完全無視朝堂上還在馳禁還是緩禁的爭論,鐵腕禁菸,限期禁食,「過期再吸者,應絞斬處死。」 在他的整治下,吸食者人人自危。
鴉片戰爭爆發後,在廣東戰事失利,朝野乞和聲漲的情況下,統率近萬名官兵,親赴戰爭將要開戰的定海和鎮海第一線,整頓軍備,決心同英軍決一死戰。
戰鬥很是慘烈,在葛雲飛、王錫朋和鄭國鴻三總兵戰死後,定海失陷,接著,英軍進攻鎮海,在明知不敵的情況下,他先遣散了身邊手無縛雞之力的幕僚們,囑咐他們到時為自己收屍,他不走不降,率剩下不多的官兵同英軍血戰。
「毋以退守為詞,離城一步;亦毋以保全民命為詞,受洋民片紙。不用命者,明正典刑,幽遭神殛!」
這是戰前裕謙率眾將士在關帝廟前祭拜時發出的誓言,這震耳欲聾的誓言,由滿腔熱血的戰士們胸中喊出,真可謂是動天地,驚鬼神,有誰能想像,這是朝廷一品大員率著一眾血染徵袍的將士,發出的最後吼聲!
英軍合圍,幾路進攻,眼見得將要不支之時,裕謙遂將自己的印信交與副將,讓其迅離鎮海,送還有司,自己則整飭官服,向京城方向三拜謝罪後,跳入早已看好的沉泮池中,以死殉國。
後被人救出,然而他早已是昏迷不醒,眾人將其移至舟中,準備送往餘姚,不幸在途中,裕謙便停止了呼吸。
帝聞之,追贈太子太保,並授一等雲騎尉世職,這可是世襲官職,很是不低了,當年那洪承疇才得了個三等,可見朝廷對他的哀痛;並讓其「附祀京師昭忠祠」,後又在鎮海建專祠祭祀。
在鴉片戰爭中,力戰殉國的高官不在少數,除定海三總兵外,那吳淞的陳化成,虎門的關天培等等,同這些行武出身的戰將相比,裕謙還是有著特別之處。
首先,他是正宗的文人一枚,進士出身;其次,他位列封疆大吏,完全可以不衝至前線殺敵,但是,在疆土遭受侵略之時,他卻以大無畏的精神,親徵沙場,奮勇殺敵,顯示的是中華民族不屈之神武,他寧死不退,誓死不降,彰顯的是士子忠心報國的崇高氣節!
現在,很多人在評價這些英雄時,往往都是以現代人角度,從戰略戰術,裝備城防等方面來審視他們在戰爭中的各種不足,甚至提高到觀念意識的層面來考量,這其實是很沒有道理的,無異於是用現代的刀,去殺古代的人!
我華夏步入近代後,在同外國勢力的拼搏中,始終是處於劣勢,這在鴉片戰爭時更是如此,當裕謙率領著一幫拿著大刀長矛的武士,去同那經歷了工業革命,同拿破崙率領的雄師軍隊過招多次的英軍對壘時,基本上就是處於被輾壓的境地。
這根本就不是一個層面上的戰爭,完全地不對等,所以,其他一切的一切,都是將要的,換言之,這是因為大清帝國長期脫離世界的主流,早已被世界的進程甩到任人宰割的地位去了,所以,失敗是必然的。
現在有人將裕謙等人劃為不能放眼看世界的頑固派,以說明正是這些人的存在,使國家始終處於天朝上國的渾噩之中,在外敵來襲之際,只知道為國盡忠,一死了之,實則是誤國禍首云云。
這個就不須爭辯了,這種論點,其實是同那指責陸秀夫背著小皇帝投海,誓不降元的行為,是為了成就自己的忠臣之名,而犯下弒君之罪一般,都是一個路子,是徹頭徹尾的強盜邏輯。
作為文人,裕謙僅留下了《勉益齋續存稿》和《裕靖節公遺書》,作為武將,他以他北一拜後的縱身一跳,向世人展示了他盡忠報國的節氣,朗朗乾坤,昭昭日月,裕謙不死,精神永存!
在古舊的歷史書上,那泛黃的紙頁中,似乎隱隱地還看得見裕謙的名字,已然很是模糊了;而在全國的紀念館中,唯有在鎮海的海防歷史紀念館中,還存有他的點滴介紹,可是,能在其像前駐足的,能有幾人?
可惜的是,他位於北京後沙峪的墓,不知何年何月,早已不存,要知道,這可是一個規模宏大的建築群,不僅有享殿,石碑,而且還有望天吼,石羊等建築。
這是當年鹹豐皇帝特撥銀敕建的,現在,連地址在哪個方位都無人知曉了,也許,這就是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