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小軍:《莊子·齊物論》疏義

2021-01-20 騰訊網

提要

《莊子齊物論疏義》,以清郭慶藩《莊子集釋》王孝魚點校本底本,注釋以晉郭象注、唐成玄英疏及唐陸德明《經典釋文》為主,間採他注,酌加注文。章後、篇後疏義,系該章、該篇內容提要。《齊物論》是莊子的政治哲學,出之以莊重之言和寓言華辭參半。齊物論的兩大意義,是齊一萬物,和齊一物論。齊物是就全部自然、人類社會而言,重心是人類社會。齊物的依據是所有個體生命天賦之性來自道,從而主張人類平等,即人的尊嚴、天賦生命權利、生存權利人人平等。齊一物論是就思想言論而言,其依據是人類平等,和人類認識能力的有限性、局限性,從而主張言論自由平等,對各種言論持批判態度,反對霸權話語,對一家言論獨大成為意識形態持高度警惕的態度。

關鍵詞:齊物論;齊一萬物;齊一物論

例言

疏義底本,為清郭慶藩《莊子集釋》王孝魚點校中華書局排印本。《集釋》系以晉郭象注、唐成玄英疏以及唐陸德明《經典釋文·莊子音義》為主,間採他說。

分章註解。

各章題目,為疏義用莊子原文關鍵詞所加,或據內容酌擬。章題後括注,系說明本章主題為齊一萬物、或齊一物論、或兼而有之。

正文大字,為莊子原文。括號內小字,為簡要註疏。注為郭注,疏為成疏,《釋文》為陸德明《釋文》。註疏為讀莊必經之正途,而較多發揮,或有失當,節取其貼切莊子正文之解釋,省略處不加省略號,以免繁瑣。間採他注,標明出處。疏義對難字注音,徑用拼音;酌加注文,前加案字。

章後、篇後疏義,系該章、該篇內容之鉤玄提要。

訛脫衍字,從王孝魚校正。異體字一般徑出正字,必要者,仍出異體字,括注正字。

正文用楷體字,正文中關鍵詞句用黑體字,註疏用宋體字。

莊子內篇齊物論第二

註:夫自是而非彼,美己而惡人,物莫不皆然。然,故是非雖異而彼我均也。

疏義

郭註解釋「齊物論」之義,「自是而非彼」,指物論。「彼我均」,指齊一萬物,亦是指齊一物論。依莊子,物論與其齊之,莫如置之。

齊,齊一、平等。《穀梁傳》襄公二十九年:「閽,門者也,寺人也,不稱名姓。閽不得齊於人。」漢桓寬《鹽鐵論·地廣》:「今俱是民也,俱是臣也,安危勞佚不齊,獨不當調邪?」

物,指自然萬物,《老子》:「萬物並作。」

物,亦是指人、人類。《齊物論》題下郭注「美己而惡人,物莫不皆然」,表明物指人。《齊物論》正文「與物相刃相靡」,言與人相互砍殺、相互追殺,物指人。「以隸相尊」,表示對待奴僕亦相互尊敬,人的尊嚴人人平等,深刻地表明是齊物是指人類平等。唐魏徵輯《群書治要》卷三十九《呂氏春秋》:「亡國之主必驕,必自智,必輕物。」註:「物,人也。」宋程頤《伊川易傳》卷一《周易·乾》:「聖人作而萬物睹。」《傳》:「物,人也。古語云『人物』、『物論』,謂人也。」

物論,人之言論。此指莊子時代戰國諸子學說。

歷來對「齊物論」之義的解釋:

一、論齊一萬物。《文選》卷六晉左思《魏都賦》:「萬物可齊於一朝。」晉劉逵註:「莊子有齊物之論。」

二、論齊一物論。宋王應麟《困學紀聞》卷十《諸子》:「《齊物論》,非欲齊物也,蓋謂物論之難齊也。」

三、論齊物、齊論。清末王先謙《莊子集解》:「天下之物、之言,皆可齊一視之,不必致辯守道而己。」

四、明萬物之本然。民國劉鹹炘《莊子釋滯》:「此篇初明萬物之然,因明彼我之皆是,故曰齊物。」

根據《齊物論》的實際內容,「齊物論」之義,包括齊一萬物、齊一物論。

依莊子,齊一萬物,即萬物平等、人類平等,落實到人類社會,即人的尊嚴、生命權利、生存權利人人平等。齊一物論,即言論自由平等、言論平等。齊物是齊論的邏輯前提,齊論是齊物在言論、思想文化上的落實。在《齊物論》各章中,或分別討論齊物、齊論,或兼而有之。有時,齊物、齊論具體化為一段話題,亦難截然劃分,不必過於拘泥,例如討論「天籟」。

《齊物論》在講齊一萬物、齊一物論時,講明了所依據的道。這才是《齊物論》最重要的內容。

依莊子,萬物「賅(案:齊,平等)而存焉」(《老子》:「萬物並作」、《禮記·中庸》:「萬物並育而不相害」意同),就是道。齊一萬物、齊一物論,是依據「賅而存焉」的道。

總論部分

1.天籟:出自自己的、自然的、無作意的聲音(齊一萬物、齊一物論)

南郭子綦(疏:楚昭王之庶弟,楚莊王之司馬,字子綦。居於南郭,故號南郭。其人懷道抱德,虛心忘淡,故莊子羨其清高而託為論首。)隱機(疏:憑几)而坐,仰天而噓,荅(tà;dá。疏:解釋貌)焉似喪其耦。(《釋文》:司馬雲:耦,身也,身與神為耦。《集釋》:俞樾曰:喪其耦,即下文所謂吾喪我也。)顏成子遊(《釋文》:李云:子綦弟子也,姓顏,名偃,諡成,字子遊。)立侍乎前,曰:「何居乎(疏:如何安處)?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隱機者,非昔之隱機者也?」

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問之也!今者吾喪我,(註:吾喪我,我自忘矣。疏:喪,猶忘也。)汝知之乎?女(汝)聞人籟而未聞地籟,女聞地籟而不聞天籟夫!(註:籟,簫也。況之風物,異音同是,而鹹自取焉,則天地之籟見矣。疏:鹹稟自然。案:天籟,喻指出自自己自然的、合理的聲音,既不是出自損人利己的作意,也不是出自被役使。)」

子遊曰:「敢問其方?」(疏:方,道術也。)

子綦曰:「夫大塊噫氣,其名為風,是唯無作,作則萬竅怒呺,而獨不聞之翏翏(liù。註:長風之聲)乎?山林之畏佳 (註:大風之所扇動也),大木百圍之竅穴(疏:樹孔),似鼻,似口,似耳,似枅(jī。柱子上的支承大梁的方木,即枓),似圈(juàn),似臼,似窪者,似汙(疏:汙下)者;激者,謞(hè;xiāo)者,叱者,吸者,叫者,譹(háo)者,宎(yǎo)者,咬者,(疏:激者,如水湍激聲也。謞者,如箭鏃頭孔聲也。叱者,咄聲也。吸者,如呼吸聲也。叫者,如叫呼聲也。譹者,哭聲也。宎者,深也,若深谷然。咬者,哀切聲也。)前者唱於而隨者唱喁。泠風則小和,飄風則大和,厲風濟則眾竅為虛。(註:濟,止也。烈風作則眾竅實,及其止則眾竅虛。虛實雖異,其於各得則同。疏:泠,小風也。飄,大風也。於喁,皆是風吹樹動前後相隨之聲也。案:晉孫綽《秋日》:「疏林積涼風。」狀風吹樹林之聲,似又不同於風吹樹孔之聲。)而獨不見之調調、之刁刁(刀刀)乎?(註:調調、刁刁(刀刀)動搖貌也。言物聲既異,而形之動搖亦又不同也。動雖不同,其得齊一耳,豈調調獨是而刁刁(刀刀)獨非乎!《釋文》:向(秀)云:調調、刀刀,皆動搖貌。」

子遊曰:「地籟則眾竅是已,人籟則比竹是已,敢問天籟。 (疏:地籟則竅穴之徒,人籟則簫管之類,並皆眼見,此則可知。惟天籟深玄,卒難頓悟,敢陳庸昧,請決所疑。) 」

子綦曰:「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也。(註:此天籟也。自己而然,則謂之天然。天然耳,非為也,故以天言之。所以明其自然也,豈蒼蒼之謂哉。而或者謂天籟役物使從己也。夫天且不能自有,況能有物哉!故天者,萬物之總名也,莫適為天,誰主役物乎?故物各自生而無所出焉,此天道也。疏:使其自己,當分各足,率性而動,不由心智,此天籟之大意者也。案:莊曰自己,動賓結構,發自自己、自己而然,自然。郭注言非為也、成疏言不由心智,指無為、非有作意、算計。)鹹其自取,怒者其誰邪?(註:物皆自得之耳,誰主怒之使然哉!此重明天籟也。 疏:自取,猶自得也。言風竅不同,形聲乃異,至於各自取足,未始不齊,而怒動為聲,誰使之然也!案:莊曰怒者其誰耶,指不是出自受役使。) 」

疏義

「吾喪我」:我,指有作意的、有算計的自我。根據下文,我,亦可以指受役使之非我。

「天籟」:莊子言「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也」(郭注「天然耳,非為也」,成疏「不由心智)」;莊子言「鹹其自取,怒者其誰邪」(郭注「物皆自得之耳,誰主怒之使然哉」,成疏「自取,猶自得也」,「未始不齊」,「誰使之然也」 ),乃是表示,天籟就是萬物與人類自然的、非作意和非算計的、非役使的和非受役使的聲音。聲音如是,萬物與人類的發育、發展和活動亦復如是。這就是天籟喻的全幅意義。

在自然的、非作意的、非役使的意義上,萬物、人類是平等的。此是齊一萬物。

肯定出自自己的、自然的、非作意的、非役使的和非受役使的聲音。此是齊一物論。

2.賅而存焉;崇尚鬥爭即蒙昧(齊一萬物)

大知閒閒(疏:寬裕也),小知間間(jiàn。疏:分別也)。大言炎炎(疏:猛烈也),小言詹詹(疏:詞費也)。其寐也魂交,其覺也形開(疏:凡鄙之人,心靈馳躁),與接為構(案:交接即為構陷),日以心鬥(案:日日用心於鬥爭)。縵者、窖者、密者,(註:此蓋交接之異。疏:構,合也。窖,深也,今穴地藏谷是也。密,隱也。《釋文》:縵,簡文云:寬心也。窖,簡文云:深心也。)小恐惴惴,大恐縵縵。(疏:惴惴,怵惕也。縵縵,沮喪也。)其發若機栝(guā;kuò),其司是非之謂也。(疏:機,弩牙也。栝,箭栝也。司,主也。言發心逐境,速如箭栝;役情拒害,猛若弩牙。唯主意是非,更無他謂也。)其留(案:不發)如詛盟,其守勝之謂也。(疏:詛,祝也。盟,誓也。不異誓盟,堅守確乎,情在勝物。)其殺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註:其衰殺日消有如此者。疏:唯爭虛妄是非,詎知日新消毀,人之衰老,其狀例然。)其溺之所為之,不可使復之也。(疏:滯溺於境,其來已久,所為之事,背道乖真。欲使復命還源,無由可致。)其厭也如緘,以言其老洫(xù)也。(註:其厭沒於欲,老而愈洫,有如此者。案:洫,昏惑,迷亂。)近死之心,莫使復陽也。(註:其利患輕禍,陰結遂志,有如此者。疏:陽,生也。耽滯之心,鄰乎死地,欲使反於生道,無由得之。)喜怒哀樂,慮嘆變慹(慹:zhí,恐懼。疏:慮則抑度未來,嘆則諮嗟已往,變則改易舊事,慹則屈服不伸),姚佚啟態。(疏:姚則輕浮躁動,佚則奢華縱放,啟則開張情慾,態則嬌淫妖冶。案:以上刻畫鈎心鬥角、姚佚啟態之醜態,諷刺辛辣,是嵇康《與山巨源絕交書》「七不堪」一段刻畫官場醜態之藍本,嵇康尚不及莊子刻畫之深刻也。)樂出虛,蒸成菌。(疏:夫簫管內虛,故能出於雅樂;溼暑氣蒸,故能生成朝菌。虛假不真,從無生有,例如菌樂。案:此與下文「未成乎心而有是非」,皆言爭鬥之虛妄。)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案:言鈎心鬥角日夜層出不窮,不可預料。)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案:言殘酷鬥爭,不分朝夕,沒完沒了,難道是人生所應遵循的道路嗎?)

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是亦近矣。(註:彼,自然也。自然生我,我自然生。故自然者,即我之自然,豈遠之哉。疏:取,稟受也。若非自然,誰能生我?若無有我,誰稟自然乎?然我則自然,自然則我,其理非遠,故曰是亦近矣。案:取,稟受、稟賦,指天賦人性。論語·述而》:「子曰: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義相近。)而不知其所為使。(註:凡物云云,皆自爾耳,非相為使也,故任之而理自至矣。)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眹:zhèn,通朕,朕兆、跡象。註:起索真宰之眹跡,而亦終不得,則明物皆自然,無使物然也。)可行己信(註:今夫行者,信己可得行也),而不見其形(註:不見所以得行之形),有情而無形。(註:情當其物,故形不別見也。案:情,實也。)百骸、九竅、六藏,賅而存焉(註:付之自然,而莫不皆存也。疏:賅,備也。案:賅,齊、全、全部;含平等義。存,生存。)吾誰與為親(註:直自存耳。)汝皆說之乎?(《釋文》:說音悅。)其有私焉?(註:皆說之,則是有所私也。有私則不能賅而存矣,故不說而自存,不為而自生也。案:悅、私,偏愛。有偏愛,即非平等。)如是皆有為臣妾乎?(疏:臣妾者,士女之賤職也。且人之一身,亦有君臣之別,至如見色則目為君而耳為臣,行步則足為君手為臣也。斯乃出自天理,豈人之所為乎!非關係意親疏,故為君臣也。)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疏:夫臣妾御用,各有職司,如手執腳行,當分自足,豈為手之不足而腳為行乎?蓋天機自張,無心相為而治理之也。舉此手足,諸事可知也。)其遞相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疏:以明無有真君也。)如求得其情與不得,無益損乎其真。(疏:是以求得稱情,即謂之為益;如其不得,即謂之為損。道智觀之,無損益於其真性者也。案:情者,實也,指合理的、應該實現的願望。此言每一生命無論求得其願望之實現與不得實現,皆不會增加或減損其真正之本性,即其價值與尊嚴。)一受其成形,不忘(亡)以待盡。(註:言性各有分,豈有能中易其性者也!疏:夫稟受形性,各有涯量,是故形性一成,終不中途亡失,適可守其分內,待盡天年矣。案:《易傳》「乾道變化,各正性命」,言天道的體現和作用,是每一生命自己使自己生命得到正當的發育發展。「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與「各正性命」相通。「各正性命」是從生命發展言個體生命權利,「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是從生命自然結束言個體生命權利。)與物相刃相靡,(案:與人相互砍殺、相互追殺。刃,刀刃,用作動詞。《說文》:靡,披靡也。在此,以一方之披靡即敗逃,指另一方之追殺。)其行盡如馳,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疏:行有終年,速如馳驟;唯知貪境,曾無止息。格量物理,深可悲傷。)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註:疲役終身,未厭其志,死而後已。故其成功者無時可見也。)薾(ěr,疲睏貌)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可不哀邪!人謂之不死,奚益!(註:言其實與死同。疏:雖生之日猶死之年也。)其形化(疏:其化而為老),其心與之然,可不謂大哀乎?(註:言其心形並馳,困而不反,比於凡人所哀,則此真哀之大也。)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疏:芒,闇昧也。言凡人在生,芒昧如是,舉世皆惑,豈有一人不昧者。《釋文》:芒,芒昧也。案:芒昧,即蒙昧,野蠻、愚昧。)其我獨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夫隨其成心而師之,(案:成心,成見、偏見。)誰獨且無師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與有焉。(疏:何必知他理長、代己之短,唯欲斥他為短、自取為長。如此之人,處處皆有,愚痴之輩,先豫其中。)(何況)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適越而昔至也,(註:今日適越,昨日何由至哉?未成乎心,是非何由生哉?疏:今朝發途,昨日何由至哉?欲明是非彼我,生自妄心。言心必也未生,是非從何而有?故先分別而後是非,先造途而後至越。《集釋》:家世父(郭嵩燾)曰:是非因人心而生,物論之所以不齊也。)是以無有為有。(註:理無是非,而惑者為有,此以無有為有也。)無有為有,雖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獨且奈何哉!

疏義

齊物、萬物平等的兩個意義。

1. 崇尚鬥爭即蒙昧,崇尚鬥爭不是人生的道理

「日以心鬥」,「其所由以生乎」:日日用心於鬥爭、崇尚鬥爭,違背了人生的道理。

「與物相刃相靡」,「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日日與人相互砍殺、相互追殺,人生難道就如此蒙昧嗎?崇尚鬥爭就是蒙昧。

2.人生的道理,應當是「賅而存焉」,也就是齊物、平等

2.1齊物的終極依據是萬物賦性平等

「非彼(自然、天道)無我,非我無所取(稟受、稟賦)」:非天道則無我之性命,非我則無所見天道之賦予性命。我,個體生命。有天道(「彼」)然後有個體生命(「我」);有個體生命然後有天賦之性(「取」、稟賦、稟賦),及由此而來的天賦生命權利(「取」,並參下文「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

所有個體生命具有天賦之性(「取」、稟受、稟賦),這就是道的體現。並不是離開所有個體生命具有天賦之性,可以見道。

所有個體生命天賦之性平等,乃是齊物的終極依據。

《周易·乾·彖辭》:「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中庸》:「天命之謂性。」意義相同。

2.2齊物的落實是天賦生命權利平等、天賦生存權利平等,並不可剝奪

「賅而存焉」:所有生命皆獲得生存、發育發展。此即是「萬物並作」(《老子》)、「萬物並育而不相害」(《中庸》);亦即是天賦之性平等、天賦生命權利平等、天賦生存權利平等。賅而存焉即是道,天賦生命權利平等、天賦生存權利平等即是道。道何在?道即在此。並不是離開天賦生命權利平等、天賦生存權利平等,而可以見道。

「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成疏「形性一成,終不中途亡失,適可守其分內,待盡天年」):生命一旦誕生,就不應該被喪失、被剝奪,直至享盡天年。這即是天賦生命權利、天賦生存權利不可剝奪。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即是道;天賦生命權利不可剝奪,即是道。並不是離開所有個體生命天賦生命權利及其不可剝奪,可以見道。

所有個體天賦生命權利、生存權利平等,天賦生命權利、生存權利不可剝奪,乃是齊物的落實。

要之,「非我無所取」、「賅而存焉」、「不亡以待盡」,即所有個體生命天賦之性平等、天賦生命權利和生存權利平等、天賦生命權利和生存權利不可剝奪,是齊物論的核心意義、第一義。

齊物論可說是天賦生命權利、生存權利平等宣言。雖無生命權利、生存權利之名詞,具有生命權利、生存權利之意義。

人與人之間,相互尊重權利,就不再有鬥爭。

3.反對霸權話語:言特未定;以明、照之於天(齊一物論)

非吹也,(案:吹無作意,言有作意。作意,偏見、私心、統治欲等。)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註:未定也者,由彼我之情偏。)果有言邪?其未嘗有言邪?其以為異於鷇(kòu)音,(疏:鳥子欲出卵中而鳴,謂之鷇音也,言亦帶殼曰鷇。夫彼此偏執,亦何異鷇鳥之音。案:《爾雅·釋鳥》:「生哺鷇,生噣(zhòu)雛。」宋鄭樵註:「鳥子生,須母哺而食之,名鷇,謂燕雀之屬也。鳥生子而能自哺食者名雛,謂雞雉之屬。」鷇音,指言特未定,如幼鳥音。)亦有辯乎?(疏:辯,別也。)其無辯乎?道惡乎隱而有真偽?(疏:惡乎,謂於何也。虛通至道,非真非偽,於何逃匿而真偽生焉?案:莊言道隱藏在何處?道明明白白,難道還需要爭論真偽?)言惡乎隱而有是非?(疏:至教至言,非非非是,於何隱蔽,有是有非者哉?案:此「言」與「道」並舉互文,不是指物論、人們的言說,而是指道、道的言說、道的體現,如《知北遊》「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之「言」、《論語·陽貨》「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之「言」。天地、天,是指道。「言惡乎隱而有是非」,表示道隱藏在何處?道明明白白,難道還需要爭論是非?)道惡乎往而不存?(案:道無往而不在。)言惡乎存而不可?(案:道存在於哪裡不可以?難道非要存在於某一派學說不可?換言之,作為一家之言存在可以,何必作為絕對真理。)道隱於小成,(案:小道理遮蔽了道。)言隱於榮華。(疏:榮華者,謂浮辯之辭,華美之言也。只為滯於華辯,所以蔽隱至言。所以《老君經》雲,信言不美,美言不信。案:言隱於榮華,猶華辭遮蔽了道。)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疏:各用己是是彼非,各用己非非彼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註:反覆相明。疏:還用彼我,反覆相明。《集釋》:家世父曰:莫若以明者,還以彼是之所明,互取以相證也。郭注誤。案:以明,即下文之「照之於天」,疏曰「照以自然之智」。「照之於天」,於,即以、用。天,即人的天賦理性、自然之智。照之於天,即使用自己的天賦理性、自然之智照明之。「以明」,以,用。明,天賦理性、自然之智。以明,即用明,使用自己的天賦理性、自然之智。依莊子,欲不為大言、謊言、孟浪之言所迷惑,需要以明,亦即是使用人自己的理性,獨立思考。)

物無非彼,物無非是。(註:物皆自是,故無非是。物皆相彼,故無非彼。)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疏:自為彼所彼,此則不自見。自知己為是,便則知之。物之有偏也。)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註:自知其所知,則自以為是。自以為是,則以彼為非矣。)彼是方生之說也。(疏:方,方將也。)雖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疏:彼此是非,無異生死之說也。夫生死交謝,猶寒暑之遞遷。而生者以生為生,而死者將生為死,亦如是者以是為是,而非者以是為非。故知因是而非,因非而是。因非而是,則無是矣;因是而非,則無非矣。是以無是無非,非生無死,無可無不可,何彼此之論乎。)是以聖人不由,而照之於天,亦因是也。(註:夫懷豁者,因天下之是非而自無是非也。故不由是非之塗而是非無患不當者,直明其天然而無所奪故也。疏:天,自然也。聖人達悟,不由是得非,直置虛凝,照以自然之智。只因此是非而得無非無是,終不奪有而別證無。案:「照之於天」,即是使用自己的天賦理性,獨立思考,照察各種學說。)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註:今欲謂彼為彼,而彼復自是;欲謂是為是,而是復為彼所彼;故彼是有無,未果定也。)彼是莫得其偶,謂之道樞。(註:偶,對也。彼是相對,而聖人兩順之。故無心者與物冥,而未嘗有對於天下也。樞,要也。此居其樞要而會其玄極,以應夫無方也。案:道樞超越於彼是之外、之上。)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註:夫是非反覆,相尋無窮,故謂之環。環中,空矣。今以是非為環而得其中者,無是無非也。無是無非,故能應夫是非。是非無窮,故應亦無窮。)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疏:夫物莫不自是,故是亦一無窮;莫不相非,故非亦一無窮。)故曰莫若以明。(案:以明,即用明,使用天賦理性、自然之智。已詳於上文「以明」、「照之於天」註疏及疏義。)

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疏:指,手指也。案:以我指說明汝指非我指,不如以我指非汝指說明汝指非我指。人皆以我的標準為標準,則是非永無了時。)以馬喻馬之非馬,不若以非馬喻馬之非馬也。(疏:馬,戲籌也。指義既爾,馬亦如之。)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案:無窮是非,皆起於同一我執。)

疏義

莊子反對霸權話語:言特未定(齊一物論)

「其所言者特未定也」:莊子深知人類認識能力的有限性、局限性,因此指出任何學說未經時間檢驗,只能是未定之論。此實際是指出,要全體社會成員接受未經時間檢驗的未定之論,豈不是荒唐?豈不是可能造成不可知的災難?

「道惡乎隱而有真偽?言惡乎隱而有是非」:道明明白白,難道還需要爭論是非?這是針對當時學說自稱唯一發現真理、相互排斥攻擊之現象的批判。

「道惡乎往而不存?言惡乎存而不可」:道存在於哪裡不可以?難道非要存在於某一派學說不可?這是針對當時學說自稱唯一代表真理之現象的批判。

「道隱於小成,言隱於榮華」:小道理遮蔽了道,這是對當時學說自以為是絕對真理之現象的批判。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此言齊一生死、是非、可不可,喻指齊一物論。齊一生死,是就那自然的生、死言;若相害之死,即非自然的生、死。此不在莊子所言之應有之義之內。

齊一物論的核心思想,是反對任何一種學說自稱唯一代表真理而強迫全體社會成員接受之。

莊子(約前369-前286)指出「言特未定也」、「言(道)惡乎存而不可」,批判當時學說自稱唯一代表真理,實即批判霸權話語,可以說是洞燭機先。戰國諸子政治學說,往往具有自以為是的性格,推行於天下的目標,要求全體社會成員接受之的意志,或多或少跡近霸權話語,其中法家學說是典型的霸權話語。至戰國秦之間,法家學說(韓非子,約前280-前233)從自稱唯一代表真理,通過成為秦朝(前221-207)官方意識形態,強迫全體社會成員接受之,發展到專制主義暴政,造成巨大的社會災難。

自是、排他、權力意志,是霸權話語、專制主義的特點。莊子反對之、解構之、拆卸之,此體現了莊子深刻的懷疑精神、批判精神和獨立自由品格。

莊子的人性論:以明、照之於天、知止其所不知

「道惡乎隱」、「言惡乎隱」、「言惡乎存」:表示道當下即是,幾乎等於儒家說天地良心。

「以明」:用明,使用自己的天賦理性、自然之智,獨立思考。依莊子,欲不為大言、謊言、孟浪之言所迷惑,需要以明。

「照之於天」:「照之於天」的「天」(天賦理性、自然之智)、「知止其所不知」(莊子下文語)的第一個「知」,即天賦理性、自然之智,是認知的本體。此是莊子的認識論的人性論的核心。「照之於天」的「照」、「以明」(用明),即自然之智的照明作用,是此本體的發用於認知。「照之於天」,即是使用自己的理性,獨立思考,照察各種學說。

「照之於天」的「天」、「知止其所不知」的第一個「知」,作為莊子的認識論的人性論,近似於儒家的良知、佛家的般若。但莊子不願顯言人性論,當是有鑑於此一線「天」、「知」、天機,太多被汩沒。在人性論上,莊子重視人類認識能力的有限性,可能不像孟子那樣樂觀。但是,人之認識,舍此理性,畢竟別無二途。

4.憰怪,道通為一:萬物性命皆來自道(齊一萬物);兩行:寬容物論(齊一物論)

可乎可(註:可於己者,即謂之可),不可乎不可(註:不可於己者,即謂之不可)。道行之而成(註:無不成也),物謂之而然。(註:無不然也。案:前二句言自以為是的人之常情,後二句是言齊一是非。)惡乎然?然於然。惡乎不然?不然於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註:各然其所然,各可其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案:前四句言自以為是的人之常情,後四句言齊一是非。)

故為是舉莛(tíng,梁)與楹(柱),厲與西施,恢恑(guǐ)憰怪,道通為一(註:夫莛橫而楹縱,厲醜而西施好。所謂齊者,豈必齊形狀,同規矩哉!故舉縱橫好醜,恢恑憰怪,各然其所然,各可其所可,則理雖萬殊而性同得,故曰道通為一也。疏:厲,病醜人也。西施,吳王美姬也。恢者,寬大之名。恑者,奇變之稱。憰者,矯詐之心。怪者,妖異之物。)其分(註:散)也,成也。其成也,毀也。凡物無成與毀,復通為一。唯達者知通為一,為是不用而寓諸庸。(案:「不用」,指不用心智。參讀下文:「是故滑(gǔ)疑之耀,聖人之所圖也。為是不用而寓諸庸,此之謂以明。」《莊子·天道》:「知謀不用,必歸其天。」《詩·大雅·皇矣》:「不識不知,順帝之則。」鄭箋:「順天之法。」「寓」,寄託、順應。「庸」,平常日用,指自然狀態。參讀《周易·繫辭上》:「百姓日用而不知。」)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適得而幾矣。(案:幾,近,指近於道。)因是已,(案:是,指寓諸庸、順應自然。)已而不知其然,謂之道。勞神明為一而不知其同也,(案:勞心焦思彌縫成毀為一,而不知成毀本來為一。)謂之「朝三」(案:喻指偏見)。何謂「朝三」?狙(jū)公賦芧 (xù),(疏:狙,獼猴也。賦,付與也。芧,橡子也。)曰:「朝三而暮四。」眾狙皆怒。曰:「然則朝四而暮三。」眾狙皆悅。名實未虧而喜怒為用,(疏:朝三暮四,朝四暮三,其於七數,並皆是一。名既不虧,實亦無損,而一喜一怒,為用愚迷。)亦因是也。是以聖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鈞(註:莫之偏任,故付之自均而止也。 疏:天均者,自然均平之理也。)是之謂兩行。(註:任天下之是非。疏:不離是非而得無是非,故謂之兩行。案:「兩行」,即《中庸》「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悖」之「並行」。「並行」、「兩行」,以「不悖」為前提。莊子此或受到《中庸》影響。子思生卒年:前483-前402。莊子生卒年:約前369-前286。)

疏義

「恢恑憰怪,道通為一」:無論怪怪奇奇,萬物性命皆來自道,萬物並存體現道。這是講齊一萬物、萬物平等及其終極依據。

「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毀也。凡物無成與毀,復通為一」:是就自然的成毀言。自然的成毀,復通為一,如生態平衡。若相害的成毀,即非自然的成毀,此不在莊子應有之義之內。

「是以聖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鈞,是之謂兩行」:和之以是非的是非、兩行,非就相害者言。兩行,是寬容物論,寬容各種言論。此是講齊一物論。

5.滑疑之耀,聖人之所圖(齊一物論)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註:造極)矣。惡乎至?有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不可以加矣!(註:忘天地,遺萬物,外不察乎宇宙,內不覺其一身,故能曠然無累,與物俱往,而無所不應也。疏:未始,猶未曾。)其次以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疏:封執。)其次以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註:雖未能忘彼此,猶能忘彼此之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虧也。(疏:彼我彰而至道隱。)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註:道虧則情有所偏而愛有所成,未能忘愛釋私。案:愛,指偏見私慾。)果且有成與虧乎哉?果且無成與虧乎哉?(註:有之與無,斯不能知,乃至。)有成與虧,故昭氏之鼓琴也;無成與虧,故昭氏之不鼓琴也。(疏:姓昭,名文,古之善鼓琴者也。夫昭氏鼓琴,雖雲巧妙,而鼓商則喪角,揮宮則失徵,未若置而不鼓,則五音自全。亦猶有成有虧,存情所以乖道;無成無虧,忘智所以合真者也。)昭文之鼓琴也,師曠之枝策也,(疏:師曠,字子野,晉平公樂師,甚知音律。支,柱也。策,打鼓杖也,亦言擊節杖也。)惠子之據梧也,(疏:梧,琴也。況檢典籍,無惠子善琴之文。而言據梧者,只是以梧幾而據之談說,猶隱几者也。昭文善能鼓琴,師曠妙知音律,惠施好談名理。)三子之知幾(註:幾,盡也)乎,皆其盛者也,故載之末年。(註:賴其盛,故能久,不爾早困也。疏:惠施之徒,皆少年盛壯,故能運載形智。至於衰末之年,是非少盛,久當困苦也。《釋文》:故載之末年:崔云:書之於今也。)唯其好之也,以異於彼。(註:言此三子,唯獨好其所明,自以殊於眾人。)其好之也,欲以明之。(註:明示眾人,欲使同乎我之所好。)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堅白之昧終。(註:是猶對牛鼓簧耳。彼竟不明,故己之道術終於昧然也。疏:彼,眾人也。所明,道術也。案:戰國公孫龍《堅白論》:「『堅、白、石、三,可乎?』曰:『不可。』視不得其所堅,而得其所白者,無堅也。拊不得其所白,而得其所堅,得其堅也,無白。」公孫龍《白馬論》:「『白馬非馬,可乎?』曰:『可。』曰:『何哉?』曰:『馬者,所以命形也。白者,所以命色也。命色者,非命形也,故曰白馬非馬。』」)而其子又以文之綸終,終身無成。(疏:綸,緒也。言昭文之子亦乃荷其父業,終其綸緒,卒其年命,竟無所成。況在它人。)若是而可謂成乎?雖我亦成也。(註:此三子雖求明於彼,彼竟不明,所以終身無成。若三子而可謂成,則雖我之不成亦可謂成也。疏:我,眾人也。)若是而不可謂成乎?物與我無成也。(疏:故知眾人之與三子,彼此共無成矣。)是故(gǔ)疑之耀,(疏:晦跡同凡,韜光接物,終不眩耀群品。《釋文》:「滑疑,司馬雲:亂也。」案:滑疑之耀,和光同塵。)聖人之所圖。為是不用而寓諸庸,此之謂「以明」。(註:使群異各安其所安,眾人不失其所是,則己不用於物,而萬物之用用矣。物皆自用,則孰是孰非哉?故雖放蕩之變,屈奇之異,曲而從之,寄之自用,則用雖萬殊,歷然自明。疏:寄用於群才。案:以明,即用明,使用天賦理性、自然之智。已詳於上文「以明」、「照之於天」註疏及疏義。郭注云「寄之自用,則用雖萬殊,歷然自明」,亦通。)

疏義:

「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不可以加矣」:此言物我兩忘。是認知的最高境界。

「未始有封」:此言沒有界限。是第二境界。

「其次以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此言雖有界限,猶能忘彼此之是非。是第三境界。

「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虧也。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此言爭執是非,遮掩道理,是出於自私,自以為是。是最低境界,不入流。

「滑疑之耀,聖人之所圖。為是不用而寓諸庸,此之謂『以明』」: 此言聖人之目標,是和光同塵。不使用己見,而己見體現在使用眾見之中,這就是用明、明智、智慧。此是最高境界的具體體現。

相反,「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堅白之昧終」,對別人強迫灌輸自己主張,終究是白費力氣。

總之,齊一物論的辦法,是言論平等、言論自由。

「以明」:用明,使用自己的理性、智慧。「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故曰莫若以明」,「滑疑之耀,聖人之所圖也。為是不用而寓諸庸,此之謂以明」,莊子言以明,可謂一篇之中三致意焉。

6、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齊一萬物);是非無窮、無適焉(齊一物論)

今且有言於此,不知其與是類乎?其與是不類乎?類與不類,相與為類,則與彼無以異矣。(註:今以言無是非,則不知其與言有者類乎不類乎?欲謂之類,則我以無為是,而彼以無為非,斯不類矣。然此雖是非不同,亦固未免於有是非也,則與彼類矣。)雖然,請嘗言之:(註:至理無言,言則與類。疏:嘗,試也。)有始也者,(註:有始則有終。案:指有是非者。)有未始(疏:未曾)有始也者(案:無始則無終。指無是非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案:未曾有過未曾有始,指未曾有過未曾有是非者。參讀《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無無明,亦無無明盡。」)有有也者,(案:此下「有」「無」指有言無言。)有無也者,有未始有無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俄而有無矣,而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也。今我則已有謂矣,(註:謂無是非,即復有謂。疏:謂,言也。)而未知吾所謂之其果有謂乎?其果無謂乎?(註:又不知謂之有無,爾乃蕩然無纖芥於胸中也。)

夫天下莫大於秋豪之末,而大(太)山為小。(註:夫以形相對,則大山大於秋豪也。若各據其性分,物冥其極,則形大未為有餘,形小不為不足。苟各足於其性,則秋豪不獨小其小而大山不獨大其大矣。若以性足為大,則天下之足未有過於秋豪也;若性足者非大,則雖大山亦可稱小矣。故曰天下莫大於秋豪之末而大山為小。大山為小,則天下無大矣;秋豪為大,則天下無小也。疏:秋時獸生豪毛,其末至微,故謂秋豪之末也。太,大也。案:秋毫太山之喻,含兩義,一,言萬物大小差別是相對的。自其小者視之,秋豪為大也;自其大者視之,太山為小也。二,萬物賦性是平等的,而無論物形大小。)莫壽於殤子,而彭祖為夭。(疏:人生在於襁褓而亡,謂之殤子。夫物之生也,形氣不同,有小有大,有夭有壽。若以性分言之,無不自足。是故以性足為大,天下莫大於豪末;無餘為小,天下莫小於大山。大山為小,則天下無大;豪末為大,則天下無小。案:以上四句,言萬物差別是相對的,萬物賦性是平等的。參《莊子·德充符》:「自其異者視之,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一也。」)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註:無小無大,無壽無夭,苟足於天然而安其性命,故雖天地未足為壽而與我並生,萬物未足為異而與我同得。則天地之生又何不並,萬物之得又何不一哉!疏:是以兩儀雖大,各足之性乃均;萬物雖多,自得之義唯一。案:當我有之生年,天地與我並生;同具賦性,萬物與我為一。並生,言萬物平等生存發育;為一,言萬物息息相關而為一體;均含賦性平等之義。參《尚書·泰誓》:「惟天地、萬物父母,惟人、萬物之靈。」《老子》:「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河上公註:「道始所生者一也,一生陰與陽也,陰陽生和清濁三氣,分為天地人也。」)

既已為一矣,且得有言乎?(註:萬物萬形,同於自得,其得一也。)既已謂之一矣,且得無言乎?(註:既謂之一,即是有言矣。)一與言為二,(疏:有一有言,二名斯起。)二與一為三。自此以往,巧曆不能得,而況其凡乎!(疏:從三以往,假有善巧算曆之人,亦不能紀得其數,而況凡夫之類乎。)故自無適有以至於三,而況自有適有乎!(疏:從有言往有言,枝流分派,其可窮乎。案:自「既已為一矣」,至「而況自有適有乎」,言是非無窮。)無適焉,因是已。(註:各止於其所能,乃最是也。疏:既不從無以適有,豈復自有以適有耶!故無所措意於往來,因循物性而已矣。案:適,去、往。無適焉,因是已,指是非爭論無窮無盡,不要進入是非爭論,只能遵循萬物平等之理,所有言論互相尊重。)

疏義

「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言萬物賦性平等,共同生存發育,所有生命息息相關,而為一體。「並生」,平等生存發育。與《老子》「萬物並作」、《易傳》「各正性命」、《中庸》「萬物並育而不相害」,意同。

「萬物並作」,是就群體言萬物並育。「天地與我並生」,是就個體(我)言萬物並育。皆涵「各正性命」義,即每一生命自己使自己生命得到正當的發育發展。莊子特色在就個體說話,非就群體說話。親切生動,真正落實到個體生命心靈、個體權利。

既然萬物平等,就不能一家之言獨尊。

「無適焉,因是已」:是非爭論無窮無盡,不要進入是非爭論,只能遵循萬物平等之理,尊重所有言論,所有言論互相尊重。

7、葆光;存而不論、知止其所不知(齊一物論)

夫道未始有封(疏:封域),言未始有常(案:即言特未定也),為是而有畛(zhěn,疏:界畔)也。請言其畛:有左有右,有倫有義,有分有辯,有競有爭,此之謂八德(疏:八種)。六合(疏:天地四方)之外,聖人存而不論;(案:任其存在,不加議論。)六合之內,聖人論而不議(疏:無可詳議);春秋經世先王之志,聖人議而不辯(疏:終不執是辯非)。

故分(註:分別)也者,有不分(註:事事自別)也;辯也者,有不辯也。曰:何也?聖人懷(案:包容)之,眾人辯之以相示也。故曰:辯也者,有不見也。(註:不見彼之自辯,故辯己所知以示之。疏:凡庸迷執,未解虛妄,故辯所知,示見於物,豈唯不見彼之自別,亦乃不鑑己之妙道。)夫大道不稱,(註:付之自稱,無所稱謂。)大辯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嗛,qiàn,謙虛。疏:物我俱空,何所遜讓。)大勇不忮,(忮,zhì。疏:逆也。內蘊慈悲,外弘接物,故能俯順塵俗,惠救蒼生,虛己逗機,終無迕逆。)道昭而不道,言辯而不及,仁常而不成,(註:物無常愛,而常愛必不周。)廉清而不信,(註:皦然廉清,貪名者耳,非真廉也。)勇忮而不成。(註:忮逆之勇,天下共疾之,無敢舉足之地也。)五者園(圓)而幾向方矣!(疏:幾,近也。案:方,道也。)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註:所不知者,皆性分之外也。故止於所知之內而至也。)孰知不言之辯,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謂天府(疏:自然之府藏)。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來,(註:至理之來,自然無跡。)此之謂葆光。(註:任其自明,故其光不弊也。疏:葆,蔽也。韜蔽其光,其光彌朗。)

疏義

「葆光」:任其自明,不自炫、不自辯。

「存而不論」,「知止其所不知」:對於自己認知範圍以外的事物,任其存在,不加議論。自知認知的局限性。

依莊子,「葆光」、「存而不論」、「知止其所不知」,是齊一物論的最佳操作方式。做到「葆光」、「存而不論」、「知止其所不知」,從而一切言論自然不爭論,自然平等。同時,這也就是讓所有言論自然地接受時間檢驗,從而不致於造成某種言論強制推行於社會所可能發生的惡果。

寓言部分

寓言1 堯問於舜:非伐、非暴力萬物皆照(齊一萬物)

故昔者堯問於舜曰:「我欲伐宗、膾( kuài)、胥敖,南面而不釋然。其故何也?(疏:釋然,怡悅貌也。宗、膾、胥敖,是堯時小蕃三國號也。南面,君位也。案:伐,徵伐。)」舜曰:「夫三子者,猶存乎蓬艾之間。(註:夫物之所安無陋也,則蓬艾乃三子之妙處也。)若不釋然,何哉!昔者十日並出,萬物皆照,(註:夫重明登天,六合俱照,無有蓬艾而不光被也。)而況德之進乎日者乎!(註:夫日月雖無私於照,猶有所不及,德則無不得也。而今欲奪蓬艾之願而伐使從己,於至道豈弘哉!故不釋然神解耳。若乃物暢其性,各安其所安,無遠邇幽深,付之自若,皆得其極,則彼無不當而我無不怡也。)」

疏義

「我欲伐宗、膾、胥敖,南面而不釋然」,「若不釋然何哉」:此表示非伐、非戰、非暴力。

此是絕對的非、絕對的否定。孰謂莊子絕對地遣是非?孰謂莊子無是非?

「夫物之所安無陋也,則蓬艾乃三子之妙處也」:各安所安,互不侵犯。此即齊物、非我無所取、賅而存焉、不亡以待盡、萬物並育而不相害、天賦生存權利平等在國族關係上之體現。

「萬物皆照」:在道面前萬物平等。齊物的終極依據。

寓言2 齧缺問於王倪:孰知天下之正色哉(齊一物論)

齧缺問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疏:齧缺,許由之師,王倪弟子,並堯時賢人也。託此二人,明其齊一。)」

曰:「吾惡乎知之!(註:所同未必是,所異不獨非,故彼我莫能相正,故無所用其知。)」

「子知子之所不知邪?」

曰:「吾惡乎知之!(註:若自知其所不知,即為有知。疏:還以不知答也。)」

「然則物無知邪?(疏:汝既自無知,物豈無知者邪?)」

曰:「吾惡乎知之!(註:都不知,乃曠然無不任矣。)」

雖然,嘗試言之。(註:以其不知,故未敢正言,試言之耳。)庸詎(案:何以)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邪?(註:魚遊於水,水物所同,鹹謂之知。然自鳥觀之,則向所謂知者,復為不知矣。案:《莊子·秋水》:「莊子與惠子遊於濠梁之上。莊子曰:鯈魚出遊從容,是魚之樂也。」杜甫《過津口》詩:「白魚困密網,黃鳥喧嘉音。物微限通塞,惻隱仁者心。」或可參較。)庸詎知吾所謂不知之非知邪?(註:所謂不知者,直是不同耳,亦自一家之知。)

且吾嘗試問乎女(汝):民(案:人類)溼寢則腰疾偏死(疏:偏枯),鰍然乎哉?木處則惴慄恂(xún)懼,猿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處?民食芻豢,(疏:芻,草也,是牛羊之類;豢,養也,是犬豕之徒;皆以所食為名也。)麋鹿食薦(《釋文》:司馬雲:美草也),蝍蛆(jíjū,蜈蚣)甘帶(《釋文》:帶,崔云:蛇也。司馬雲:小蛇也,蝍蛆好食其眼),鴟鴉耆(嗜)鼠,四者孰知正味?猿、猵(biān)狙以為雌,(《釋文》:司馬雲:狙,一名獦牂,似猿而狗頭,喜與雌猿交也。崔云:猵狙,一名獦牂,其雄喜與猿雌為牝牡。)麋與鹿交,鰍與魚遊。毛嬙麗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飛,麋鹿見之決驟,(疏:決,卒疾貌也。)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註:此略舉四者,以明天下所好之不同也。不同者而非之,則無以知所同之必是。疏:誰知宇內定是美色耶?)自我觀之,仁義之端,是非之塗,樊然淆亂,吾惡能知其辯!

齧缺曰:「子不知利害,則至人固不知利害乎?(註:未能妙其不知,故猶嫌至人當知之。斯懸之未解也。)」

王倪曰:「至人神矣!(疏:至者,妙極之體;神者,不測之用。)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漢冱(hù,疏: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飄風振海而不能驚。若然者,乘雲氣,騎日月,而遊乎四海之外,死生無變於己,(註:與變為體,故死生若一。)而況利害之端乎!(註:況利害於死生,愈不足以介意。)」

疏義

「其所言者特未定也」、「知止其所不知」、「孰知天下之正色哉」、「生死可喜可悲不可知」、「俱不能相知也」:此皆指出人類認識能力的有限性、局限性。

「至人固不知利害乎」?「至人神矣」,「而況利害之端乎」:對於至人來說,利害不足以介意,此是就至人之超越是非生死之話題的隨機之言。莊子本意,當然講利害。莊子最講利害。

《齊物論》:「一受其成形,不忘(亡)以待盡。」死於非命,是人生最大的利害關係。此是由於對人們死於非命的深刻的憂患意識,而提出人的生命權利不可剝奪。

《逍遙遊》:「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人間世》:「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於此其大也。」「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

《德充符》:「遊於羿之彀中。中央者,中地也。然而不中者,命也。」

此皆是比喻生命權利能否保全之利害。

賴高翔師言:儒家講是非,道家講利害。

莊子所講利害,往往是就生命權利講的。

寓言3 瞿鵲子問乎長梧子(齊一萬物、齊一物論)

3.1瞿鵲子問乎長梧子之一:孟浪之言(齊一物論)

瞿鵲子問乎長梧子,(《集釋》引俞樾曰:瞿鵲子必七十子之後人,所稱聞之夫子,謂聞之孔子也。下文長梧子曰,是黃帝之所聽熒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丘即是孔子名,因瞿鵲子述孔子之言,故曰丘也何足以知之也。)曰:「吾聞諸夫子:(疏:瞿鵲是長梧弟子,故謂師為夫子。)聖人不從事於務,不就利,不違害,不喜求,不緣道,(疏:不以攀緣之心行乎虛通至道者也。)無謂有謂,有謂無謂(疏:謂,言教也),而遊乎塵垢之外。――夫子以為孟浪(案:草率)之言,而我以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為奚若?」

長梧子曰:「是皇(黃)帝之所聽熒也,(疏:聽熒,疑惑不明之貌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且女亦大早,(疏:今瞿鵲才聞言說,將為妙道,此計用之太早。)見卵而求時夜,(《釋文》:崔云:時夜,司夜,謂雞也。)見彈而求鴞(xiāo)炙。(註:無異見卵而責司晨之功,見彈而求鴞炙之實也。疏:鴞似斑鳩,青綠色,其肉甚美,堪作羹炙。)

疏義

「夫子以為孟浪之言,而我以為妙道之行也」,長梧子曰「是黃帝之所聽熒也」:瞿鵲子以為是妙道之言,長梧子以為是孟浪之言,使聞之者迷惑。寓意認知之局限性及其由此而來的言論學說之有害。當以齊一物論視之,即以平常心視之,而不可尊奉之、奉行之。

3.2瞿鵲子問乎長梧子之二:以隸相尊,聖人愚芚(齊一萬物)

予嘗為女妄言之,女以妄聽之。奚(疏:何也)旁日月,挾宇宙?(註:以死生為晝夜,旁日月之喻也;以萬物為一體,挾宇宙之譬也。疏:旁,依附也。挾,懷藏也。)為其脗(吻)合,置其滑涽(hūn),以隸相尊。(註:以有所賤,故尊卑生焉,而滑涽紛亂,莫之能正,各自是於一方矣。故為脗然自合之道,莫若置之勿言,委之自爾也。疏:脗,無分別之貌也。置,任也。滑,亂也。涽,闇也。隸,皂(皂)僕之類也,蓋賤稱也。夫物情顛倒,妄執尊卑。今聖人慾祛此惑,為脗然合同之道者,莫若滑亂昏雜,隨而任之,以隸相尊,一於貴賤也。案:隸,奴僕,卑賤者。)眾人役役(註:馳鶩於是非之境也),聖人愚芚,(芚:tún。註:芚然無知而直往之貌。疏:役役,馳動之容也。愚芚,無知之貌。凡俗之人,馳逐前境,勞役而不息;體道之士,忘知廢照,芚然而若愚也。《釋文》:司馬雲:芚,渾沌不分察也。崔云:文厚貌也。)參萬歲而一成純。(註:唯大聖無執,故芚然直往而與變化為一,一變化而常遊於獨者也。故雖參糅億載,千殊萬異,道行之而成,則古今一成也。物謂之而然,則萬物一然也。無物不然,無時不成,斯可謂純也。)萬物盡然,(註:無物不然。)而以是相蘊。(疏:是非蘊積,未有休時。聖人順世汙隆,動而常寂,參糅億載而純一凝然也。)

疏義

「聖人愚芚」:聖人氣象,其貌若愚。蓋異於精明算計者之類。曹慕樊師言:貌愚笨者,較易聞道。或可參考。

「以隸相尊」(「以隸相尊,一於貴賤也」):對待奴僕亦相互尊敬。表示人的尊嚴人人平等。

「以隸相尊」是齊一萬物思想在人的尊嚴人人平等上的深刻體現。就像「賅而存焉」 是齊一萬物思想在生命權利人人平等上的深刻體現

3.3瞿鵲子問乎長梧子之三:生死可喜可悲不可知(齊一萬物)

予惡(《釋文》:音烏)乎知說(《釋文》:音悅)生之非惑邪!(註:死生一也,而獨說生,欲與變化相背,故未知其非惑也。)予惡乎知惡死之非弱喪而不知歸者邪!(疏:弱者弱齡,喪之言失。謂少年遭亂,喪失桑梓,遂安他土而不知歸,謂之弱失。)麗之姬,艾封人之子也。(疏:昔秦穆公與晉獻公共伐麗戎之國,得美女一,玉環二。秦取環而晉取女,即麗戎國艾地守封疆人之女也。)晉國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於王所,與王同筐床,(《釋文》:崔云:筐,方也。一云:正床也。)食芻豢,而後悔其泣也。予惡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蘄生乎?(《釋文》:蘄音祈,求也。)

疏義

「予惡乎知說生之非惑邪」:包含兩個意思。

1.齊一生死。此是齊一萬物之一方面。

2.生死可喜可悲不可知。此是表示認知的局限性。

3.4瞿鵲子問乎長梧子之四:人生如夢而不知其夢也,故其言弔詭(齊一物論)

夢飲酒者,旦而哭泣。夢哭泣者,旦而田獵。(註:此寤寐之事變也。事苟變,情亦異,則死生之願不得同矣。故生時樂生,則死時樂死矣,死生雖異,其於各得所願一也。)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夢之中又佔其夢焉,覺而後知其夢也。(疏:夫人在睡夢之中,謂是真實,亦復佔候夢想,思度吉兇,既覺以後,方知是夢。)且有大覺而後知此其大夢也,(註:夫大覺者,聖人也。大覺者乃知夫患慮在懷者皆未寤也。)而愚者自以為覺,竊竊然知之。(《釋文》:竊竊,司馬雲:猶察察也。)君乎!牧乎!固哉!(註:夫愚者大夢而自以為寤,故竊竊然以所好為君上而所惡為牧圉,欣然信一家之偏見,可謂固陋矣。疏:夫物情愚惑,暗若夜遊,昏在夢中,自以為覺,竊竊然議專所知。情之好者為君上,情之惡者同牧圉,以此為情懷,可謂固陋。牛曰牧,馬曰圉也。)丘也與女(汝),皆夢也。(註:未能忘言而神解,故非大覺也。)予謂女夢,亦夢也。(註:即復夢中之佔夢也。夫自以為夢,猶未寤也,況竊竊然自以為覺哉!)是其言也,其名為弔詭。(註:夫非常之談,故非常人之所知,故謂之吊當卓詭,而不識其懸解。疏:夫舉世皆夢,此乃玄談。非常之言,不顧於俗,吊當卓詭,駭異物情,自非清通,豈識深遠哉。《釋文》:吊,至也。《集釋》:盧文弨曰:詭,異也。案:弔詭,至為詭異、荒唐。)萬世之後而一遇大聖,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註:言能蛻然無系而玄同死生者至希也。疏:彼我言說,皆在夢中。如此解人,其為希遇,論其賒促,是旦暮逢之。三十年為一世也。)

疏義

「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而愚者自以為覺,竊竊然知之」,「是其言也,其名為弔詭」:人生如夢而不知其是夢,故其言實為夢囈,弔詭、荒唐。此是從個體角度揭示認知的局限性,無有自知之明(齊一物論)。

3.5瞿鵲子問乎長梧子之五:俱不能相知也(齊一物論)

既使我與若辯矣,若勝我,我不若勝,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勝若,若不吾勝,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疏:若,而,皆汝也。)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疏:或,不定也。)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與若不能相知也。則人固受其黮(dǎn)暗,(疏:黮闇,不明之謂也。)吾誰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與若同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惡能正之!使異乎我與若者正之?既異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與若者正之?既同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然則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註:各自正耳。待彼不足以正此,則天下莫能相正也,故付之自正而至矣。)

疏義

「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此對言論或是或非、俱是俱非表示懷疑之態度,即是理性、審慎之態度,主觀臆斷之良藥。

「吾誰使正之(故付之自正、各自正耳)」:此表示各自判斷自己之是非,與《易傳》

「各正性命」相通。各正性命,即各個個體生命自己決定自己生命的正當的發展,是自由之真義。吾誰使正之、各自正耳、各正性命,應是對正常狀態之言論而言,表示對正常狀態之言論者之理性之信任,當有各自正之之日也。

這說明:

第一,吾誰使正之、故付之自正、各自正耳的終極依據,是道,各正性命的道。

第二,有不齊之是非。有非是、非非,有不定之是、不定之非,有非儘是之是、有非盡非之非。

第三,其實就是有是非標準:合於齊物、非我無所取、賅而存焉、不亡以待盡、萬物並育而不相害、天賦權利平等,為是。否則為非。各正性命為是,否則為非。

「俱不能相知也」:此是從群體角度揭示認知的局限性,各家之爭論,有如聾子的對話(齊一物論)。

3.6瞿鵲子問乎長梧子之六:和之以天倪;化聲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忘年忘義(齊一物論)

何謂和之以天倪?(註:天倪者,自然之分也。疏:和以自然之分,令歸無是無非。天倪之義,次列於下文。)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則是之異乎不是也亦無辯;然若果然也,則然之異乎不然也亦無辯。(註:是非然否,彼我更對,故無辯。無辯,故和之以天倪,安其自然之分而已,不待彼以正之。)化聲之相待,若其不相待。(註:是非之辯為化聲。夫化聲之相待,俱不足以相正,故若不相待也。《集釋》:家世父曰:言隨物而變,謂之化聲。是與不是,然與不然,在人者也。待人之為是為然而是之然之,與其無待於人而自是自然,一皆無與於其心,是謂和之以天倪。)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窮年也。(註:和之以自然之分,任其無極之化,尋斯以往,則是非之境自泯,而性命之致自窮也。疏:曼衍,猶變化也。因,任也。窮,盡也。和以自然之分,所以無是無非;任其無極之化,故能不滯不著。既而處順安時,盡天年之性命也。)忘年忘義,振於無竟,故寓諸無竟。(註:夫忘年故玄同死生,忘義故彌貫是非。是非死生蕩而為一,斯至理也。至理暢於無極,故寄之者不得有窮也。疏:振,暢也。竟,窮也。寓,寄也。夫年者,生之所稟也,既同於生死,所以忘年也;義者,裁於是非也,既一於是非,所以忘義也。)」

疏義

「和之以天倪」:和以自然之分,令歸無是無非,就是不爭論。

「化聲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化聲為是非之辯,相待為爭論,不相待就是不爭論。

「忘年忘義」:不相待、不爭論的出發點,是忘記生死、是非。

寓言4 罔兩問景:無待、順應物化(齊一萬物)

罔兩問景曰:(註:罔兩,景外之微陰。《釋文》:郭云:景外之微陰也。向(秀)云:景之景也。案:景,影。)「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無特操與?」(疏:罔兩問景云:「汝向行今止,昔坐今起。然則子行止坐起,制在於形,唯欲隨逐於他,都無獨立志操者,何耶?」案:寓言幽默。)

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註:言天機自爾,坐起無待。無待而獨得者,孰知其故,而責其所以哉?)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註:若責其所待而尋其所由,則尋責無極,卒至於無待,而獨化之理明矣。疏:影之所待,即是形也。若使影待於形,形待造物,請問造物復何待乎?斯則待待無窮,卒乎無待也。)吾待蛇蚹(fù)蜩(tiáo,蟬)翼邪?(疏:蛇蛻舊皮,蜩新出甲,不知所以,莫辯其然,獨化而生,蓋無待也。)惡識所以然!惡識所以不然!(疏:夫待與不待,然與不然,天機自張,莫知其宰。)」

疏義

「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意即無待。無待,即天機自然。

「吾待蛇蚹蜩翼邪?惡識所以然!惡識所以不然」:意即順應物化,順應自然。其實際意指,是反對算計、爭論、鬥爭。

寓言5 莊周夢蝶:物化:不知周也、忘我、順化、適志;齊同生死(齊物)

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註:自快得意,悅豫而行。疏:栩栩,忻暢貌。喻,曉也。夫生滅交謝,寒暑遞遷,蓋天地之常,萬物之理也。而莊生暉明鏡以照燭,泛上善以遨遊,故能託夢覺於死生,寄自他於物化。是以夢為胡蝶,栩栩而適其心。案:適志,自由、快樂。)不知周也。(註:方其夢為胡蝶而不知周,則與殊死不異也。然所在無不適志,則當生而系生者,必當死而戀死矣。由此觀之,知夫在生而哀死者誤也。疏:方為胡蝶,曉了分明,快意適情,悅豫之甚,只言是蝶,不識莊周。死不知生,其義亦爾。案:不知周也,忘我。)――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疏:蘧蘧,驚動之貌也。俄頃之間,夢罷而覺,驚怪思省,方是莊周。)――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註:今之不知胡蝶,無異於夢之不知周也。清末王先謙《莊子集解》:周、蝶必有分,而其入夢方覺,不知周、蝶之分也,謂周為蝶可,謂蝶為周亦可。此則一而化矣。齊物極境。)――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註:夫覺夢之分,無異於死生之辯也。)――此之謂物化。(註:而愚者竊竊然自以為知生之可樂,死之可苦,未聞物化之謂也。疏:故知生死往來,物理之變化也。)

疏義

夢蝶喻(蝴蝶的特徵及其可能有的隱喻):1、能飛。象徵自由。2、無聲。象徵無言。

「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乃是表示忘我、無分界、齊生死、物化、順化,所在無不適志、自由、快樂。

「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這是兩處插入語、補充語,在全文言物化自喻適志境界中,插入、補充非物化境界。故其前後皆用破折號以表示之。

「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乃是表示有我、有分界,即注曰「覺夢之分」、「死生之辯」。有我、有分界,即不能忘我、齊生死、物化、順化、所在無不適志。

「物化」:即順萬物之化、順自然之化,與萬物為一、以生死為一。其實是與道為一。

物化、順化即所在無不適志。故自以為知生之可樂,死之可苦,未聞物化之謂也。

在莊子書中,物化全部意義,是指:1.順萬物之化,與萬物齊同。2.順自然之化,以生死為一。3.外化而內不化,與物化者一不化、安化安不化,內在澹泊不變。4.與道為一。

全篇疏義

一、齊物論的兩大意義:齊一萬物,齊一物論

齊一萬物,齊一物論。齊物是第一義,齊論是第二義。

1.齊一萬物:賅而存焉

齊物是就全部自然、人類社會而言,重心是人類社會。故齊物論是莊子的政治哲學。

齊物的依據是「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稟受、稟賦),所有個體生命天賦之性來自道。道是齊物的終極依據。

齊物的核心意義是「百骸、九竅、六藏,賅而存焉」,所有生命皆獲得生存、獲得發育發展,這即是由天賦之性而來的天賦生命權利、生存權利平等。老子「萬物並作」、《中庸》「萬物並育」、《易傳》「各正性命」,意同。

「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生命一旦誕生,就不應該被喪失、被剝奪,直至享盡天年,這即是天賦生命權利、天賦生存權利不可剝奪。

相反,「日以心鬥,其所由以生乎」,日日用心於鬥爭,崇尚鬥爭違背了人生的道理。「與物相刃相靡」,「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日日與人相互砍殺、相互追殺,人生難道就如此蒙昧嗎?崇尚鬥爭就是蒙昧。

齊物論是天賦生命權利、生存權利平等宣言。雖無生命權利、生存權利之名詞,具有生命權利、生存權利之意義。

「賅而存焉」,是平等。

「吾誰使正之」(疏:付之自正),是自由。即「各正性命」,自己決定自己的正當性。

「賅而存焉」、「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是齊物在人類社會實踐的落實。

「以隸相尊」,對待奴僕亦相互尊敬,人的尊嚴人人平等。

「物化」,順萬物之化、順自然之化,則是齊物的個人哲學實踐境界,是齊物的極致和化境。

齊一萬物的全幅意義,可以回顧莊子關鍵語:

天籟;吾喪我、無作意;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百骸、九竅、六藏,賅而存焉,人生的道理是齊物、平等;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日以心鬥,其所由以生乎,崇尚鬥爭違背了人生的道理;與物相刃相靡,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崇尚鬥爭即蒙昧;恢恑憰怪,道通為一;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非伐、非暴力;萬物皆照;以隸相尊,聖人愚芚;生死可喜可悲不可知;無待、順應物化;不知周也、忘我、順化、適志;齊同生死。

2.齊一物論:言特未定

齊一物論是就思想言論而言。齊一物論,就是言論自由平等、言論平等。

齊一物論的終極依據,是人類平等,和人類認識能力的有限性、局限性。

齊一物論的重心,是「言特未定」,和寬容言論,和反對霸權話語、專制主義,反對以任何一種學說強迫全體社會成員接受之。

齊一物論的內在依據,是「以明」、「照之於天」,人使用自己的天賦理性,獨立思考,照察各種學說,而不致於為大言、謊言、孟浪之言所迷惑。

莊子不願顯言人性論之認識論,當是有鑑於此一線「天」、「知」、天機,太多被汩沒。在人性論上,莊子重視人類認識能力的有限性,可能不像孟子那樣樂觀。但是,人之認識,舍此理性,畢竟別無二途。不為大言、謊言、孟浪之言所惑,終究還是得依靠人的理性。

齊一物論的全幅意義,可以回顧莊子關鍵語:

天籟;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故曰莫若以明;照之於天;言特未定,未嘗有言,無是無非;言惡乎存而不可,道隱於小成;聖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鈞,是之謂兩行;未始有物、未始有封、未始有是非;是非之彰,道之所虧;滑疑之耀,聖人之所圖;言無窮、無適焉;葆光,存而不論、知止其所不知;孰知天下之正色哉;孟浪之言;人生如夢而不知其夢也,故其言弔詭;俱不能相知也;和之以天倪;化聲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忘年忘義。

3.齊物論是莊子的政治哲學

齊物論是莊子的政治哲學,出之以莊重之言和寓言華辭參半。莊子政治哲學的根本特徵,是主張人類平等,即人的尊嚴、天賦生命權利、生存權利人人平等,主張言論自由平等,對各種言論持批判態度,反對霸權話語,對一家言論獨大、成為意識形態持高度警惕的態度。

二、齊物論乃專制主義之天敵

齊物論實際是以可以齊之物、可以齊之論為邏輯前提。可以齊者,自然者也,或不甚違背自然者也。齊物論的範圍,當不包括滅絕物類、滅絕物論的暴政及其專制主義理論,因為暴政及其專制主義理論與齊物論精神格格不入,完全對立。

莊子是戰國時期人,齊物論看似是就戰國時期百家爭鳴而言,非就不久以後的秦朝時期而言。戰國時期,百家爭鳴,或希唯我獨尊,但並無秦朝時期全國性的獨尊一家學說,滅絕百家學說之局面;春秋戰國,諸侯之國,或有鉗制言論,但並無秦朝時期的焚書坑儒、偶語《詩》《書》者棄市、以古非今者族之暴政。而齊物論對於不久以後的暴秦政治及其法家專制主義意識形態,恰恰是針鋒相對,對症下藥,痛下針砭。因此,莊子實際是天才地預見到了暴秦政治及其法家專制主義意識形態,可謂先識遠量,洞燭機先。

齊物論主張齊物、非暴力、寬容物論,專制主義滅絕物類、滅絕言論,故齊物論乃專制主義之天敵。

三、莊子對中國哲學的貢獻或不下於儒家

莊子揭示道的本質與作用是「百骸、九竅、六藏,賅而存焉」,「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並不亞於儒家揭示「萬物並育而不相害」、「各正性命」。

莊子揭示人性的陰暗面,「日以心鬥,其所由以生乎」, 「相刃相靡」,「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指出崇尚鬥爭違背了人生的道理,崇尚鬥爭就是蒙昧,則是勝出於儒家。

莊子揭示「言特未定」,指出人的認識能力的有限性、局限性,亦是不下於儒家。

茲不備舉。

莊子哲學與儒家哲學在本體論上具有一致性,共同形成中國固有哲學的大傳統。同時,莊子哲學具有儒學哲學所未有或有所不足的內容與價值,在這些地方,對中國哲學的貢獻不下於儒家。齊物論是其中的代表作。

原載《中國傳統文化研究》第二輯,中國海洋大學出版社,20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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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認為莊子出口成章,他覺得言不盡意,留給我們思索的是孩童般的想像。我們認為莊子高深莫測,他卻無意莊重深沉,那些哲理他是妙手偶得。我們認為莊子哲學家,他覺得名聲太大,是身體的束縛,他願做輕盈的蝴蝶。我們覺得莊子是聖人,但他早已忘掉了自己,他只有逍遙於天地之間的自在靈魂。
  • 為何讀莊子內篇要先從大宗師開始讀起,而不是從逍遙遊讀起?
    這樣的次序安排,可能是從晉朝人郭象的莊子注本首先確定的,因為司馬遷的《史記》中說,莊子著書十萬言,而今天我們看到的《莊子》卻不足七萬字,可見魏晉時期包括郭象在內的莊子注家,可能對原本進行了大幅度的整理與剪裁。而雖然各家的注本不一,但《內篇》卻是一致的。莊子的《內篇》被認為是莊子思想的核心,乃莊子一人原創,而《外篇》《雜篇》則可能摻雜了莊子後學的思想。
  • 追求「吾喪我」的空明境界,齊物於天地,莊子:化自然為無為
    《莊子.齊物論》:「南郭子綦隱機而坐,仰天而噓,答焉(即荅焉,茫然自失貌)似喪其耦。顏成子遊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晉.郭象註:「死灰槁木,取其寂寞無情耳。」這是《齊物論》開篇的一個故事,南郭子綦隱機而坐,對著天空緩緩吐氣,就像是魂魄離開了身體一樣,南郭子徒弟子由覺得很詭異,就問:今天的你為什麼和昨天的你不一樣?形體不動就像槁木一樣,難道心神也可以讓它如同死灰一樣嗎?
  • 莊子:一個人既能看到分別,又能抱樸守一,就是悟了道
    《莊子.齊物論》中有一個經典故事,莊周夢蝶。很多人知道這個故事,卻不知故事背後的「道」。今天,我們通過解析「莊周夢蝶」,來讀懂《齊物論》。莊子的《齊物論》告訴我們:一個人既能看到分別,又能抱樸守一,就是悟了道。
  • 莊子: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
    (《齊物論》)今譯:天下的事物,沒有比秋毫的末端更大的了,而太(同「泰」)山卻是小的;沒有比夭折的嬰兒更長壽的了,而八百歲的彭祖卻是短命的。太山,先秦時代就以高大著稱,李斯在勸諫秦王不要驅逐來自其他諸侯國的才士能人的時候便說過:「太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
  • 一日一讀《莊子》:朝三暮四
    ——《莊子·齊物論》【現代文翻譯】「狙」,猴子,「狙公」為耍猴之人。有一個養猴的人,因為養的猴子太多而家財逐漸匱乏,於是養猴人就打算限制每日給猴子們的食物。他對猴子說:「早上給三個橡子,晚上給四個橡子。」猴子很生氣。養猴人又說:「那就早上四個,晚上三個吧!」猴子們變得歡喜起來。
  • 《莊子》道論
    但本文所說的「道」論,特指莊子學派對於世界的總體看法。這種意義上的「道」論,構成了莊子學派理論最為重要的部分,也是治中哲史的學者歷來最為關心的重點。但由於《莊子》一書字句的艱深及篇幅的巨大,以及長期以來研究方法等方面的限制,使得這一論題只得到過極為零碎而混雜的研究,從未得到過系統而整體的研究。有鑑於此,拙文特予申論。
  • 《莊子》:坐忘、心齋與喪我
    莊子提出了「逍遙無待之遊」──「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的理想人格論。我們在這裡著重討論《莊子》內篇中的《大宗師》《齊物論》《逍遙遊》三篇文章。莊子認為,人們通過修養去體驗大道、接近大道,可以超越人們對於生死的執著和外在功名利祿的系縛。但這不需要人為地去做什麼。他的修養原則是「不以心損道,不以人助天」,依此而可以達到「寥天一」的境界。其生命體驗、審美體驗的方式是直覺主義的「坐忘」。「何謂坐忘?
  • 東方思想:莊子·道家哲學
    其實今天要說的「莊子」,並不是遊戲中的莊子,而是王者榮耀手遊「莊周」的原型——中國古典哲學中的思想家、哲學家:莊子。總之一句話:榮耀玩莊周,猥瑣發育,別浪!在玩遊戲的同時,還要懂點莊子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