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一身都是寶,在鹹蛋黃成為網紅之前,模擬魚味是上一代的追求,有魚香肉絲,魚皮花生,就算跟魚沒什麼關係的食物,帶上「魚」字也靈動了許多,比如莜麵魚魚,北京小吊梨湯餐廳的名菜「乾酪魚」。
帶有魚偏旁的漢字,少說也有一百個,日本餐廳把這些字印在一起,作為餐廳裝飾,跟前段時間流行的那首用生僻字拼成的歌一樣,是漢字區獨有的趣味。
👆餐廳裡的「魚」字裝飾
魚雜、魚泡、魚肚、魚肝、魚籽、魚子醬,沒有一件不好吃。
唯有魚腥味,讓人不能接受。
可憐的在雲貴川地區被大量食用的一種菜,偏偏掛上了「魚腥草」的招牌。
👆魚腥草又名折耳根
攝影:愛植物的梨子
我是從小都吃魚腥草的,從不覺得它有魚腥。甚至到上大學以前,都不知道外面怎麼稱呼這種蔬菜,我們習慣叫它折耳根。
人的一些習慣是需要衝撞才能發現的。
尤其是在「別人不習慣」的時候。
👆涼拌折耳根,一道西南地區的家常菜
從小吃涼拌折耳根,用淘米水把葉子多洗幾次,用熟油辣椒加上醬油和醋涼拌了,下飯。拌煮胡豆的調料也類似。
但煮的胡豆總沒有折耳根莖幹的脆勁,嚼在嘴裡「嘎嘣嘎嘣」。折耳根吃的時候,葉子上還能看見褐紅的辣椒——說是辣椒也不對,那是熟油辣椒裡的辣椒粉在菜籽油的作用下抱成了一小團固形物,再由醬油和醋加深了它的顏色——的物質。
這種物質在豆花飯的蘸料裡也存在,吃完豆花飯之後的蘸料,豆花的渣,一點點殘留的米粒澱粉,再加上微末的蔥的綠色。液體的物質已經被米飯都吸收了進入人的胃裡。剩下的固形物,有的成團,有的經過了米飯和筷子的攪動,形成了條索狀。
👆等待上桌的豆花兒飯蘸料
雖然花了這麼多筆墨來描寫,實際只是飯桌上極小的一個細節,不專門提起,是不會有人注意的。但又是一種對思想的雷射印刻,常吃川菜的人在潛意識裡都會在眼角裡帶到這一幕。
折耳根也是一樣,不被其他人「友邦驚詫」地提起,是發現不了它有什麼值得一說的地方,不過是家裡的一道常菜。
前幾年,在北京的菜市場,折耳根偶爾出現,買回家,朋友大呼,「我絕對不吃這個。」這時我才意識到,它原來是個這麼有爭議的話題食物。
朋友說自己不吃的理由是它腥。
👆折耳根的葉子,腥味比根部更淡
前幾年的火鍋店也沒有魚腥草,也是後來越來越多的正宗火鍋走出四川,北京才有了涮魚腥草,巴掌長的白色的莖,七八根綁在一起,上面好像還帶了一點點須,仿佛微縮的山藥。
我吃了幾次,沒有帶葉子的折耳根吃起來也像山藥,煮了多久火鍋的辣味都進不去。而且沒有葉子,吃折耳根的樂趣之一,就是得奮力地連莖帶葉塞進嘴裡,葉子還會從嘴邊橫溢斜出。
👆折耳根牛肉燙火鍋
在絕不能接受折耳根的人看起來,這簡直就是重口味,更不要提什麼樂趣可言了。跟他們說吃時的樂趣就仿佛跟一個害怕血腥場面的人描述《殺死比爾》有多好看。
後來看了一些關於貴州的美食視頻,去貴陽旅遊的外地人總要抱怨「躲不開折耳根啊,什麼裡面都有折耳根。」
在貴州,魚腥草是完全尊重墨菲定律的存在:「你要不把事情說得嚴重一點,那該出現的魚腥草一定會出現。」我那位朋友去了貴州旅遊,真是什麼辣味裡面都會挑出那短小的,切碎了的魚腥草莖的白色小段。
好不容易吃了一頓不辣的蹄花火鍋,結果在蘸料裡,也飄蕩著那若有似無,卻讓不好這口的人無比敏感的魚腥味。
無論她怎麼跟店裡的人說:「我不吃,不要放。」 店員都嘴裡說著「好的好的」,帶笑走開,最後還是一切如故。
最後逼得她一進店就跟服務員說:「我對魚腥草過敏,會死的。」
👆來自貴州的開袋即食折耳根小零食
我呢,對這種蔬菜並沒有貴州人那樣不可或缺的感情。也不知道在外地的貴州人是怎麼度過沒有折耳根的日子的。
也許他們也並沒有像想像的一樣,一頓沒有就難受。
事情總是比我們想像的要不那麼嚴重一點點。都說最接受不了的就是北京的豆汁。作為一個外地人我就覺得它很不錯,到大熱的天氣,連冰可樂都救不了的煩躁。一碗豆汁下去,配焦圈兩隻。
👆焦圈還得配豆汁兒
相當好。
北京的熱,在沒有空調的時代是可以熱死人的,看《駱駝祥子》就知道了。亂世用重典。在那過分的乾熱裡,得有味道有些妖異的解暑食物。
火鍋店的點菜單上,有時寫折耳根,有時寫魚腥草,大概是怕「魚腥」兩個字太刺目,連那些願意嘗些怪名字的菜的人都嚇退了。
👆您要來碗魚腥草還是折耳根?
我是真不覺得折耳根有魚腥氣,感覺它跟魚一點都粘不上邊,為了確定它有魚腥氣,我找著機會又買了好幾次,甚至不加調料吃。
「哪裡有魚腥氣了?」
我仿佛成了一個味道上的色盲,全世界都在告訴我,這是紅色的,但我看到的就是黑白。
👆魚腥氣愛好者還可以嘗試來自臺灣的魚腥草香皂
人跟人之間的隔閡之所以極難解決,就是因為兩個人,其實根本是兩種生物,飲食習慣不同已經是其中極小的一部分。
在另一個人進入你的世界的時候,有些你完全存在潛意識裡的東西,都會被碰撞出來,「原來我們在這些小事上也完全不同啊。」
這些摩擦,在細膩的人心裡,是如雷車行過天宮那樣的震耳欲聾,《長恨歌》裡的王琦瑤去成婚之後的蔣麗莉家,就說她家裡充斥著大蔥味。
👆2006年黃奕主演的《長恨歌》
這個描寫,在整部小說裡大概就兩句話,但卻一直都忘不掉,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自己想過,如果換成魚腥味,會不會那麼讓人震動。
但魚腥味太過戲劇化,不太真實。我自己在北方住過一些老房子,樓道裡豎著蔥,就總會想到《長恨歌》裡那一幕。日常裡帶有一絲詭異。
樓道裡雖然豎著蔥,但生蔥味我倒是聞不到。
畢竟,我是一個連魚腥草那麼明顯的魚腥味都聞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