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前後,正是「萬家燈火團圓時」,但因為疫情防控需要,很多地方出臺政策,鼓勵或獎勵在外工作、經商和學習的人就地過年,於是在報刊、雜誌上看到一篇篇以「此心安處是吾鄉」為題的報導和文章。筆者深深為此觸動,並細究起「此心安處是吾鄉」的出處來。
「此心安處是吾鄉」,出自宋代大詞人蘇軾的《定風波·南海歸贈王定國侍人寓娘》:
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應乞與點酥娘。
盡道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
萬裡歸來顏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
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要說這闕詞的來歷,還得從蘇軾的「烏臺詩案」說起。
元豐二年(1079),御史何正臣上表彈劾蘇軾,奏蘇軾移職湖州到任後謝恩的上表中,用語暗藏譏刺朝政。御史李定曾也指出蘇軾四大可廢之罪。這案件由監察御史告發,在御史臺受審。因御史臺官署內遍植柏樹,柏樹上常有烏鴉棲息築巢,乃稱「烏臺」,此案就稱為「烏臺詩案」。
「烏臺詩案」的背景是王安石變法,朝廷上出現革新派和守舊派的對峙,鬥爭激烈。蘇軾站在守舊派的立場上,多次上書神宗皇帝,表明自己的態度,並請求儘快制止變法。支持王安石變法的革新派便排擠蘇軾。蘇軾無奈,藉故外調,先後到杭州、密州、徐州、湖州等地任通判和知州。在此期間,蘇軾針對新法推行中出現的問題,寫了一些譏諷新法的詩文,引起了一些人的嫉恨。任湖州知州後不久,烏臺詩案便發生了。
蘇軾七月二十八日被逮捕,八月十八日進御史臺的監獄,二十日,被正式提訊。
十月十五日,御史臺申報蘇軾詩案的審理情況,其中輯集蘇軾數萬字的交代材料,查清收藏蘇軾譏諷文字的人物有司馬光、範鎮、張方平、王詵、蘇轍、黃庭堅等二十九位大臣名士,李定、舒亶、王珪等欲置蘇軾於死地。神宗一時舉棋不定:太祖早有誓約,除叛逆謀反罪外,一概不殺大臣。
同時,正直人士也仗義相救,宰相吳充直言:「陛下以堯舜為法,薄魏武固宜,然魏武猜忌如此,猶能容禰衡,陛下不能容一蘇軾何也?」已罷相退居金陵的王安石也上書說:「安有聖世而殺才士乎?」連身患重病的曹太后也出面幹預:「昔仁宗策賢良歸,喜甚,曰:『吾今又為吾子孫得太平宰相兩人』,蓋軾、轍也,而殺之可乎?」
十二月二十九日,聖諭下發,蘇軾貶往黃州(今湖北黃岡),充團練副使,不準擅離該地區,無權籤署公文。這樣的結果,李定等人大失所望。
元豐三年(1080年)二月,蘇軾貶謫黃州團練副使,職位相當於現在的縣武裝部副部長,精神寂寞,窮愁潦倒,只好自己借東坡之地耕種,「東坡居士」由此得名。第三年四月,蘇軾撰詩並書《寒食帖》,發人生之嘆,寫蒼涼之情,通篇書法起伏跌宕,異彩奔放,被後世稱為「天下第三行書」,現藏臺灣故宮博物院。
受到牽連的人中,三個人的處罰較重。駙馬王詵因洩露機密給蘇軾,而且時常與他交往,調查時不及時交出蘇軾的詩文,被削除一切官爵。其次是王鞏,被御史附帶處置,發配西南。第三個是蘇轍,他曾奏請朝廷赦免兄長,自己願意納還一切官位為兄長贖罪,因家庭連帶關係,仍遭受降職處分,調高安任筠州酒監。
在20多位「烏臺詩案」案犯中,王鞏(字定國,北宋著名詩人、畫家)被貶嶺南荒僻之地廣西賓州。這使蘇軾很內疚,說:「茲行我累君,乃反得安宅」。蘇軾有《次韻和王鞏六首》,其一云:
欲結千年實,先摧二月花。
故教窮到骨,要使壽無涯。
久已逃天網,何而服日華。
賓州在何處?為子上棲霞。
王鞏家中原養有幾個歌女,其中一位複姓宇文、名柔奴(別名寓娘),最是眉清目秀、蕙質蘭心。王鞏定案後,家奴歌女紛紛散去,惟有柔奴一人願意陪伴王鞏共赴賓州。賓州的僻遠、路途的艱辛柔奴並非不知,但忠誠的她毅然與王鞏一同踏上了前往賓州的道路。
從1079年12月到1083年10月,王鞏與柔奴一起在賓州生活了近四年時間。王鞏在賓州潑墨吟詩、訪古問道,柔奴則歌聲相伴,溫柔慰藉。後來,王鞏奉旨北歸,在京城開封與蘇軾重逢。老友相見,把酒言歡,蘇軾發現王鞏雖遭此一貶,不但沒有通常謫官那種倉皇落拓的容貌,還神色煥發更勝當年,性情更為豁達,不由疑惑:究竟是什麼原因使他免於沉淪?王鞏笑了笑,叫出柔奴為蘇軾獻歌。只見窈窕的柔奴輕抱琵琶,慢啟朱唇,輕送歌聲。蘇東坡以前也見識過柔奴的才藝,如今覺得她的歌聲更為甜美,容顏也更紅潤,難道賓州的水土養人嗎?
王鞏告訴蘇軾,這幾年來多虧柔奴陪伴他在賓州度過了寂寞艱苦的歲月。蘇軾便問柔奴:「嶺南應是不好?」柔奴順口回答:「此心安處,便是吾鄉。」
飽經憂患的蘇軾一聽如點中要穴,沒想到一個柔弱女子竟能脫口說出如此豁達之語,大受感動,更激賞柔奴的人品與操守,特作《定風波•南海歸贈王定國侍人寓娘》以贊。
想想一個弱女子都能安然自若,何況一個大丈夫乎。這也是後來蘇軾被貶嶺南惠州、儋州都能從容淡定,以及鍾愛隨他一起去惠州的侍妾王朝雲的原因。
在宋代,酒庭公務間與歌女相往來,為她們寫詩相贈,是官場生活的一部分。自從趙匡胤「黃袍加身」成為北宋開國皇帝後,宋太祖有感於五代十國時期重武輕文、軍閥割據、戰亂不止、民不聊生的混亂局面,「杯酒釋兵權」,奉行重文輕武的國策,對權臣鼓勵他們「多積金、市田宅,歌兒舞女以養天年」,宋代士大夫宴遊之風就這樣盛行起來。從朝廷至地方政府都設有入籍的官女接待客人,一律由官府派員監督管理,工作限於助興,「然不得私侍枕席」。若官員與官女有私,即屬違法。蘇軾從政後,也常出入宴飲,置身眾香國裡,樂意欣賞女性的美麗聰慧,不過從來不迷戀濫情。蘇軾第一次到杭州赴任時,一次主政的陳襄公出,他臨時權攝州事,先後有兩位官妓要求出籍。蘇軾根據實情,判年長者從良,年輕者捨不得讓她脫籍。
「此心安處是吾鄉」,雖然是北宋文人士大夫的生活寫照,出自文人的詞中。但從歷史發展看,與二十一世紀的現在,因為疫情不能回家過年,而在工作、打工、學習的地方就地過年,發出「此心安處是吾鄉」的感嘆、讚嘆,其中道理都是一樣的。
東南西北中,五湖四海、率土之濱,都是祖國大地。春節,是中華民族所有炎黃子孫共同的節日,也是一年中最大、最喜慶、最隆重的節日。對億萬家庭來說,不管家人在何處工作、打工或學習,一年辛辛苦苦就為過一個團圓、祥和、歡樂的年。但是為了讓大多數人過好一個年,從事交通運輸、安全守衛和醫院、供電、警察等崗位的一些人,就不能回家過年,「此心安處是吾鄉」屬於他們。
去年,一場突如其來的新冠疫情,使得很多人不能回家過年,很多人大年夜接到命令離開溫暖的家奔赴抗疫一線。今年,疫情還在一些地方發生,為了防控需要,政府要求就地過年,「此心安處是吾鄉」屬於他們。
還有一些人,他們因為讀書在外地參加工作、因為入伍戌邊、因為事業需要把家安在了外地,他們都不能回老家過年,都把工作的地方當作第二故鄉,「此心安處是吾鄉」也屬於他們。
「此心安處是吾鄉!」遊子們、學子們、保境安民們和各種建設者們,他們都以這樣的胸懷和情感,向在老家的親人們發出祝願:
祖國強大,就是我們最大的幸福!
祖國安康,就是我們最大的快樂!
祖國發展,就是我們最大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