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張中江
即將迎來22歲生日的李戡,最近推出了自己第二本新書,內容有關國共合作的歷史。與同齡人相比,這著實罕見。
不過距離他「禁書等身」的父親李敖,還離得非常遙遠。9年前的北大,李敖拋出長長的禁書名單,成為那次演講的經典一幕。「知識層面上,我是一輩子超越不了他」,年輕人對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的回答老老實實。
李戡不會再重複父親的路,他清楚地知道:時代變了,靠寫書賺錢出名,實在是太難了。這個眼角眉梢隱藏著傲氣的青年,眼下正忙著赴美留學辦籤證。他要學的是國際關係,就像本科在北大學習經濟一樣,並沒有選擇父親賴以成名的文史專業。
作為名人後代的一個無奈,是經常會被拿來與父輩比較。老來得子的李敖,四年前就說兒子將來會超越自己。那個自稱「500年白話文第一」的狂人,舐犢之情顯露無疑。
但是人們不難發現,父子倆的人生軌跡並不重合。當寫字可以謀生、為文能夠揚名的那個年代逝去,第二個狂狷、叛逆的「李敖」不會再有了。後來者不願意也不會再重複前人的「彎路」,他們有他們的未來。
父親「長袍怪」兒子有點「乖」
對那些想從李戡身上找出其父影子的人來說,多少會有些失望。
相比「狂人」李敖,李戡似乎顯得太「乖」了。儘管17歲寫出《李戡戡亂記》,文筆犀利,炮轟臺灣歷史教材中的謬誤,「惹怒了幾百萬人」,其中的反叛精神還是能讓人看到其父之風,但在媒體的歷次採訪中,李戡都顯得安靜而節制,甚至在電視鏡頭前還有些拘謹。
追溯人的性格成因,往往從小時候就可以看出端倪。李敖初二的時候就宣布不過舊曆年。父親李鼎彝去世,李敖雖然內心悲痛,卻堅決不燒紙、磕頭,不循舊禮。上學時,他亦因「知識上的傲慢」,不大瞧得起人,尤其討厭制式的學校生活。高三那年乾脆提出休學,自己泡圖書館讀書鑽研,以「同等學力」考上臺大。大學期間,更是無論冬夏都穿一襲長袍,成為校園內一大怪人。特立獨行如斯,一時無二。
1961年,李敖參加臺大歷史研究所的面試。幾位擔任考官的教授,找不出什麼題目為難這個熟讀歷史的學生。主考官沈剛伯只問了一句話:「你考上研究所,還穿長袍嗎?」一時傳為笑談。那之後他筆戰八方、自詡「500年白話文第一是李敖,第二是李敖,第三還是李敖」的狂傲,更是無人能及。
不過,曾經蹲過蔣介石大牢的李敖,經歷過各種波折坎坷之後看透亂象,更希望他心愛的幼子能夠少走自己曾經的「彎路」。李敖十分看重兒子的學習成績,生怕他不能融入當今這個世界。
與老爸年輕時候相比,李戡的表現也確實「規矩」得多了。據他說,自己在北大的學習生活和其他同學沒有太大的差別。為了取得好成績,他會死記硬背課本內容,也會點燈熬夜準備考試,甚至放棄周末上補習班。難纏的高數考試結束後,他在微博上「哭訴」,「我要把高數課本帶回臺北,和家裡的舊書一同封存起來,再也不要看到它」。
課餘時間,李戡愛打打羽毛球、籃球,也和朋友出去唱唱歌,和一般的大學生沒什麼差別。他說自己在學校裡很正常,並沒有「怪怪的」。
李戡還有一點不那麼像父親。在中國人的傳統印象裡,才子佳人總相配,文人墨客風流倜儻、美女環伺是再正常不過了。李敖的過往情史,正符合這種描述。從小小年紀情竇初開,他身邊似乎一直不缺少純情美麗的女性。直到最後情歸現在的妻子王小屯,多情種子李敖才算安定下來。
然而,李戡在男女感情方面似乎有些「保守」,上大學之前甚至沒有談過戀愛。
李敖好友陳文茜曾在對他們父子的專訪中,打趣問李戡有沒有女朋友,看沒看過A片。當時17歲的李戡有些害羞地否認有女朋友,對A片則含糊一陣沒有回答。到北京上大學之後,李戡曾不止一次在微博上透露自己在過光棍節。直到大學三年級的一次採訪,他才對媒體透露自己在談戀愛。不過在日前接受澎湃新聞的採訪時他又說,自己現在的狀態已是單身。
對待感情與性,李戡的態度「就是順其自然,總能碰到適合的對象。」家裡也沒有給他什麼要求和限制,就是自然相處,互相看看感覺。是否被很多北大女生愛慕?電話那頭的李戡哈哈一笑:「沒有沒有,還好,真的還好。」
時代變了年輕人更重「自我」
李戡的兩本書都是關於歷史的,「我不愛寫小說之類的」。
《李戡戡亂記》說的是臺灣教科書裡的歷史錯誤。新近的《國民黨員毛澤東》則希望發掘被大陸學術界「提及不夠」的那段歷史。
為了寫這本書,李戡沒少下功夫考證。他說自己這本書的史料來源有二:「第一個是父親的收藏,主要是國民黨從1924年到1949年間的內部會議記錄,我也做了廣泛查證,這些東西在海內外都是孤本;另一個就是國民黨黨史館的庫藏,我找到了很多毛澤東當年的親筆信件,我挑了四份重要的文件,作為我這本書的配圖。」
不過目前這本書還只是在香港出版,李戡說自己也沒想過在大陸出版。
儘管已經寫了兩本書,但李戡並不打算以此為生。在他看來,今天如果想靠寫書賺錢為生是不可能的。「時代變了」,這是李敖父子在接受採訪時都說過的話。
在李戡看來,父親可以以同等學力考大學,但現在的制度不可以。當年他大學不畢業也沒關係,現在也不行。
1992年出生的李戡,雖然認為自己受父親的影響,是個正直的人,但他也已經意識到,「現在時代不同了,要懂得認清現實情況,忍一時而留大用。」
「現在已經百分之百不是單打獨鬥靠個人的時代,過去像我父親他基本是單打獨鬥,現在根本不可能。現在完全是靠團體的時代。個人你再有骨氣,再有能力也沒有用。現實就是,很多時候你清高,想做個真正的好人,那就成屈原,就得跳江了。所以得向現實低頭,得在自己能夠生存的前提下,才能夠有所作為,而不是完全為了理想、為了追求,讓自己過得很痛苦、活不下去。」李戡這樣說,「現在的年輕人不怎麼關心國家大事,大家想的是怎麼讓自己變得更好。我認為這是正確的,先讓自己有了影響力,才有能力影響決策。」
巧的是,當年與李戡在媒體上曾有過一場小風波的作家韓寒,近年來也悄然轉身,從青年意見領袖變為新晉導演,不再寫評論時事的雜文。他的導演處女作,正和另一位作家郭敬明的《小時代》同時上映。曾經的「叛逆者」,今天似乎也已轉向探索更為安全的個人內心世界,將身外的「大時代」棄置不顧。
喜愛《黃河大合唱》
身在臺灣的李敖,反對臺獨的「中國情結」為人熟知。李戡很小的時候就受到這樣的教育,「我們都是中國人」。
在四年前那封進入北大之前的申請書中,李戡這樣寫道:「雖然考取了臺灣最好的大學,雖然臺灣是祖國的一部分,但是我想到祖國最好的大學念書,因為希望我是它的一部分……」。當年4月到北京報名,李戡專門去了毛主席紀念堂。6月考試時,又去天安門廣場看了升旗儀式。
四年過去了,李戡對澎湃新聞表示,「我還是很愛國的」。在自己創辦的北京大學文武學社第一期講座上,李戡請到的嘉賓是周秉德——周恩來的侄女。「周秉德阿姨是一位很優秀的演講者,也是品德高尚的『紅二代』,我們既然要推廣中國文化,就要多找些有意思的案例,而不是僅僅局限在學術圈裡。」
儘管依然堅信「祖國會越來越好」,在大陸生活四年的李戡也有些不太如意。在感受祖國「海納百川」的同時,李戡也察覺到一些人對於港澳臺人士的排斥。
這種「異鄉人」的感覺,也對於李戡未來的人生規劃產生了一定的影響。他說自己未來無論在大陸,還是臺灣都不會選擇從政這條路。在他看來,即便自己選擇了仕途,到最後也難免淪為「花瓶」。
讓李戡失落的還有,他發現大陸人對《黃河大合唱》已經不是很關注。李戡特別喜愛《黃河大合唱》,到北大念書的第一年就去了壺口瀑布。他在那裡靜靜坐了一小時,感受中華民族母親河的雄渾。但是讓李戡有些失落的是,他發現在大陸,喜歡《黃河大合唱》的人也已經不多了。「我認為這是一首好歌,它絕對不是所謂的『紅歌』,是真正一流的愛國歌曲」。
因為喜愛《黃河大合唱》,李戡與因演奏《黃河協奏曲》而出名的音樂家殷承宗的關係很好,有時間就去其工作室練琴。殷承宗目前人在美國,文革期間因成功改編、演奏鋼琴伴唱《紅燈記》和鋼琴協奏曲《黃河》而迅速走紅,並官至人大常委。
談到赴美讀研之後會不會繼續考博士,李戡說自己還沒有想好。他想大概可能要先工作一段時間,無論是在銀行,還是在媒體。之後希望能建立文化企業,將優秀的中國文化傳播到世界。
在大學期間,李戡著手創辦了北京大學文武學社。作為社長的他身體力行,不僅邀來學者陳鼓應做指導老師,還邀請了周秉德、賴聲川等來做演講。在「武」的方面,則請來跟蔣經國侍衛學過拳法的臺灣老師。但是「老外不買帳,他們就是來看花俏的東西,真正學實戰就跑了。」
通過文武學社的實踐,李戡感受到了傳播傳統文化之難。「你要宣揚樸實無華的傳統文化,根本沒人要看,人們要看的是花俏的東西。這就可以解釋為何那麼多低端的所謂『國學』著作會成為暢銷書。我們社團也碰到這個問題。」李戡從中悟到,未來如果想開這門課程,也得「耍幾個花招」才行。
「這就是中國文化走向世界的最大難題。而且,現在有多少不肖人士打著中國文化的旗號去斂財?我希望能走出一條不一樣的路,在傳承優秀傳統文化的同時,又能加入新元素,讓中國文化真正走向世界。」李戡說。
即將22歲的李戡,希望在未來能以傳播中國文化為己任。如果時間往前回溯,人們會發現,22歲的李敖在給友人的信中也提到,「當今有志者真不妨做文化商人,以利思想的傳布。」希望體驗各種不同道路的李戡,冥冥中卻與父親年輕時選擇了同一個方向,也許最終會殊途同歸。
對話李戡
澎湃新聞:17歲那年你還未入北大,就寫出《李戡戡亂記》,揭露臺灣教科書中的謬誤。此次寫作《國民黨員毛澤東》的緣起是什麼?
李戡:緣起就是我父親收藏的一些第一手文獻,包括當時國民黨的會議記錄,我拿來做研究,慢慢積累,就寫成一本書了。
澎湃新聞:我們在一些照片裡看到你年幼時父子二人的溫馨合影,在你眼中,李敖是一個慈父還是嚴父?你小時候他會要求什麼,會讓你看什麼書?
李戡:慈父,小時候他對我幾乎沒任何要求,只讓我讀點世界名著。
澎湃新聞:他為什麼重點讓你讀世界名著,而不是中國古代的典籍?
李戡:古典典籍也讓我讀。他比較推崇是《西遊記》吧,但是(讓我讀)比較基本的那些,大家都讀過的,《三國演義》、《水滸傳》什麼的。他自己讀很多古籍,建議我讀幾個代表性的就好,沒必要細讀下去。
澎湃新聞:2005年你曾經隨父親訪問大陸,還記得那時候參觀北京故宮的感受嗎?和臺北故宮的印象有何不同?
李戡:我只記得人很多,我們還特別獲準看了一些珍寶。臺北故宮比較精緻一點,整體說來臺北的東西比較珍貴。
澎湃新聞:李敖先生在採訪裡說你那時候年紀小,對他在北大的演講不關心只是玩手機。在北大讀書四年之後,你如何評價父親當年的那次演講?
李戡:等我上了高中,我看了鳳凰衛視出品的紀錄片,重新回味了那次演講。我認為那還是一次很成功的演講,至少指明了中國未來的發展方向。
澎湃新聞:去美國讀書之後的規劃是怎樣的?會考慮繼續讀博嗎?留學結束後,打算回臺灣還是再到大陸打拼?
李戡:還不確定,只是去拿個碩士文憑,我希望將來能在大陸、香港和臺灣工作。
澎湃新聞:談到中國文化融入世界,最近北大的燕京學堂項目引發了很多關注。按照校方的回應,這個「中國學」學科並非是學術型碩士,那麼這樣的一年制的碩士項目,你認為對推廣中國文化有無益處?選址靜園是否恰當?你身邊的同學和老師們怎麼看待,支持還是反對的多?
李戡:一點益處也沒有,完全是噱頭。選址靜園更不恰當,北大圓明園校區一堆空地,他們怎麼不拿去用?我們同學肯定是反對的多。
澎湃新聞:你選擇不從政的原因是什麼?
李戡:我肯定通過仕途不能真正有作為,到頭來大不了像個吉祥物一樣走來走去。
澎湃新聞:你覺得大陸和臺灣年輕人在關注興趣和努力方向上有什麼不同?
李戡:我覺得現在年輕人都差不多,都是先關心自己,然後才有精力去關心國家大事。
澎湃新聞:你是否覺得,現在通過寫書當作家比過去難了?
李戡:寫書不要期望有影響力,不要期望掙錢,就是表明自己的態度而已。僅此而已。靠寫書成名太困難了,除非有特殊群體,可以一炮而紅。至少在學術界,要真正去靜下心來做學問,根本沒人看。這也是現實。所以很多學術著作出版只敢印幾百本,最多不超過一千本,不然賣不掉。我這本書出來就印五千本,在學術著作中已經是非常高的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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