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2年,蒙古察哈爾部林丹汗為躲避後金攻擊,率部自明大同、宣府兩鎮迤北地區西遷黃河河套迤西地區。1634年,林丹汗再次率部西遷青海赴湯古特(西藏),在穿越明甘肅境去往青海途中染痘症,病逝於大草灘(打草灘)。林丹汗死後,其屬民一部分投附明朝,大部分東返歸附後金。
漠南蒙古歸附後金,標誌著成吉思汗建立的大蒙古國最終滅亡,蒙古與明、後金三方鼎立的局面就此結束。林丹汗逝世是一個重要歷史節點,諸多論著中皆提及,而對其逝世地點則眾說紛紜。
清人梁份認為林丹汗逝世於大草灘中前涼所建祁連郡城,即清甘州府永固城(今甘肅省民樂縣永固鎮)一帶。韓官卻加和李自然認為「大草灘」是蒙古窩闊臺汗子闊端王及其後裔永昌王宮殿所在的草地,俗稱黃城兒或黃城灘,即今甘肅省肅南裕固族自治縣皇城鎮大草灘。《蒙古族簡史》記為「西拉他拉大草灘」,在今甘肅省天祝藏族自治縣境內。戴逸主編《簡明清史》及白壽彝、蔡美彪主編的兩部《中國通史》均記林丹汗病逝於「青海打草灘」,未注今地。本文擬對此問題予以考證,提出淺見。
一
林丹汗去世地點最早見於天聰八年(1634)滿文檔案記載,後收入《清太宗實錄》。順治漢文本《清太宗實錄》記載:「插漢兒靈丹汗在庫黑納兒地方,離此十日之程石拉塔喇處因病而死。」另一處記:「插漢兒汗攜餘燼奔湯古特國,未至,在石喇位郭兒國石拉塔喇處身死。」庫黑納兒(kuke nuur)即青海;湯古特,指西藏。石喇位郭兒國(sira uigur gurun,蒙古文 sir-a uyiγur ulus),指撒裡畏兀兒,漢語稱黃番或黃韃子。石拉塔喇(sira tala),蒙古語意為黃色草原,明、清時期漢譯為「黃草灘」或「大草灘」。康熙、乾隆兩朝重修《清太宗實錄》漢文本中將「石拉塔喇」改譯為「打草灘」。蒙古語sira tala泛指清甘州府南、涼州府西南,祁連山以北的草原,而漢語中的「大草灘」(打草灘)專指清甘州府南面,包括涼州府西南的部分草地。清人梁份於康熙二十一年至二十七年間赴陝西、甘肅考察,撰寫《秦邊紀略》一書,詳細記載了「大草灘」的範圍。在涼州衛部分記:
黃城兒在西南三百二十裡,由黑溝口、西把截,才止百裡。今黃城兒為麥力幹(青海和碩特部墨爾根臺吉——引者)所住牧。大草灘東起於水磨川,西至於甘州洪水,南起於甘之白石崖,扁都口,北至大黃山硤口、新河,延長三百餘裡,橫八十餘裡。其草之茂為塞外絕無內地僅有者。其地直侵甘、涼大道。今夷人刀爾吉、懷阿爾賴以及麥力幹三部之部落縱牧其中,且有據大黃山為巢穴者。
大草灘(高古城)堡之外,即草灘也。其地東起於堡之東,西至於甘之洪水,東西三百裡;南起於白石崖、扁都口,北至於甘之大馬營、定羌廟焉,橫八、九十裡。
祁連山下之夷甚多,不可勝計。麥力幹初住西寧之北川口,比至己亥年(明嘉靖十八年,公元一五三九年)漸次據大通河一帶,蔓延至於黃城兒各處。洪水屬甘州,開市在辛卯年(明萬曆十九年,公元一五九一年)。大草灘為甘、涼腹裡,夷因洪水開市,遂入大草灘。己酉年(嘉靖二十八年,公元一五四九年),朝廷於永昌設副戎(副將——引者),以塞其北,於高古城設遊戎(遊擊——引者),新城設守備,以扼其東;大馬營、馬營墩各設守備,以備其西,皆為大草灘之故。
以上校注者在括號內標註的年代有誤,己亥年應為順治十六年(1659),辛卯年應為順治八年,己酉年應為康熙八年(1669),見下文。
大草灘的四至,東面水磨川,即流經今金昌市境內的金川河;西面為洪水,即今民樂縣治洪水鎮;北面至大黃山(焉支山)硤口;南面為扁都口,位於馬營墩西南五十裡,馬營墩即今民樂縣東南馬營墩村。扁都口是祁連山狹長的山口,由甘州往來青海經此山口翻越祁連山,目前有西寧到張掖的227國道經過。白石崖在大馬營南百餘裡,大馬營即今山丹縣大馬營(南面是山丹軍馬場)。高古城堡在今金昌市永昌縣西部。新城堡即今永昌縣新城子鎮。《中國歷史地圖集》據以上記載標明了大草灘的範圍,大體包括今甘肅省張掖市民樂縣、山丹縣南部、軍馬場,以及金昌市永昌縣西部地方。
清康熙八年於大草灘中修築永固城。
永固城,漢為單于城,涼之祁連郡也。明季插漢至此,遂殞厥身。而六畜久不蕃息於祁連,大草灘縱牧,乃因跡築壘,特設官司,而永固之名始立,覩大草灘在目中也。其所轄之大馬營、黑城、馬營墩鼎立灘內。近有洪水為之右臂,遠有永昌、高古為之聲援,此因事補救,似為得之,而殺伐不張,欲阻寇之入閫域也,得乎哉!況乎與之貿遷有無也。迤西三十裡為洪水。[原註:]漢武帝初,單于居此,謂之單于城。前涼張元靚改為祁連郡。唐開元十六年(公元七二八年),金吾將軍林賓客破土番於此。明北夷插罕於天啟元年(公元一六二一年)入河套,吞併套部,擾榆林,犯涼州,攻甘州,所向無前,於甘病滯,下至祁連而死。祁連山在南五十裡,己酉(萬曆三十七年,公元一六○九年)大草灘有夷遊牧,乃設關築塞,新名之曰永固城也。地在大草灘中,而勢差高耳。大馬營在東六十裡,黑城在東三十裡,洪水在西四十裡,永昌、高古屬涼州,永昌在東二百二十裡,高古在東一百五十裡。城有副戎,凡甘之營堡皆屬焉。兵九百八十二名。西北至甘州一百八十裡。
「北夷插罕」指察哈爾林丹汗,「祁連」城即永固城,己酉年應為清康熙八年。《秦邊紀略》注文中記:
自順治八年(公元一六五一年)甘州總兵開市於洪水,而夷人遂據大草灘。乃請於永固置副戎,黑城置遊戎,大馬營、馬營墩置守備,皆在大草灘之內。今大草灘之夷刀爾吉、懷阿爾賴之部落。
今因防大草灘,甘、涼共增設二副戎,三遊戎,五守備,歲費金數萬,芻豆不與焉。
順治八年為辛卯年(1651)。「甘州總兵」指張勇,於順治六年任甘肅總兵,順治十年隨洪承疇經略湖廣,遷雲南提督。「康熙二年,以勇久鎮甘肅,威名素著,屬番讋服,命還鎮甘肅。……西喇塔拉饒水草,號大草灘,厄魯特蒙古乞駐牧於此。勇以其地當要隘,不容逼處,自往諭之,事逐寢。因請築城其地,曰永固。旁建八寨,相聯屬為聲勢。」永固城是張勇還鎮甘肅後於康熙八年己酉所築。《袁州佐傳》記其「出為陝西甘山道僉事。青海蒙古諸部覬得大草灘為牧地。康熙九年,偕提督張勇度地畫界堅拒,寢其議。自後青海蒙古諸部人不敢復窺邊」。
對於張勇度地畫界堅拒之事《清史稿》記:
(康熙)五年,勇復奏,「青海雖通西藏,不過荒徼絕塞,朝廷曲示招徠,準開市,自應鈐束部落,各安邊境。乃邇來蜂屯祁連山,縱牧內地大草灘。曾遣諭徙,復抗拒定羌廟,官軍敗之,猶不悛,聲言糾眾分入河洲、臨洮、鞏昌、西寧、涼州諸地。請設兵備」。詔嚴防禦,仍善撫以柔其心。勇等乃自扁都口、西水關至嘉峪關,固築邊牆。六年,川陝總督盧崇峻奏,青海諸頭目偵於八月將入寇,因赴莊浪所備之,遣總兵孫思克屯南山隘,相形勢固守。達賴喇嘛尋檄厄魯特諸臺吉毋擾內地駐牧黃城兒、大草灘。蒙古悉徙去,獻駝馬羊等服罪,請撤駐防兵,允之。
達賴喇嘛檄厄魯特部離開黃城兒、大草灘之事亦見於現存三份康熙皇帝與五世達賴喇嘛往來文書。其內容大略為:康熙七年,五世達賴喇嘛向康熙皇帝奏請青海蒙古人請照舊遷入sira tala駐牧,不再生事,遵守所定法規。康熙皇帝覆信稱,因擔心蒙漢雜居生事,互相搶掠殺戮,故未準青海蒙古遷入sira tala,既然達賴喇嘛請求允準青海蒙古於sira tala之地遊牧,並保證遵守法規,則依達賴喇嘛之言,待劃界、制定法規之後允準青海蒙古遷入遊牧,由達賴喇嘛保其不生事。康熙皇帝派使者約定三方會面、劃定界限和制定法規。清朝派遣兵部尚書科爾擴岱等與達賴喇嘛使者、青海臺吉會面。青海左翼懷阿爾賴等臺吉沒有來,唯有青海蒙古左翼首領墨爾根臺吉赴會。康熙皇帝在給達賴喇嘛的敕諭中提到:
Sir-a tala-[yin] giyang ling keü-eAcˇe doroγsi nebte baraγun jaq-a-yin biyan dü keü sübe-yin oyir-a ki Acˇerig saγuγsan ma ying dün-ü jegün tala-aAcˇa degegsi jirum jiγaju ggün: samaγun yabubasu yalalqu jiül-i glegsen dür. Mergen tayiji-yin üge Acˇaγajilqu-yi daγasuγai; bide ijaγur qoyitu kerem γarAcˇu abalan dabusun abun, giyang ling keü sübe-eAcˇe qung Asˇüi-dür kürtel-e negün bülüge: en γajar-i bügüde aAcˇa gemegsen-dür jaruγsan tüsimed biyan dü keü sübe-yin oyir-a ma ying dün-dü Acˇerig saγujuqui: qung Asˇüi-dür kürtel-e qota dor-a bui buyu: basa-bar dalai blam-a-yin ayiladqaγsan biAcˇig-dür mongγol kitad qoliAcˇaji saγubasu ülü bolomu: jiγaγsan jirum-i üjejü negülgesügei gemejüküi gembesü-ber mergen tayiji küliyejü ese abAcˇuqui:
從石喇塔拉之江寧口以下,直到西界的扁都口關附近,駐軍的馬營墩之東面以上劃界限,商議如何處罰違法肆行者時,墨爾根臺吉稱,願意遵議守法,不過我們原來越過北長城狩獵、取鹽,從江寧口關到洪水遊牧,應將此地皆劃予我們[遊牧]。[清朝]所遣官員以在扁都口附近馬營墩有駐軍,至洪水則臨近城鎮,且達賴喇嘛奏文中稱蒙、漢不宜雜居,故仍應依照[清朝方面]所劃界線遷入遊牧。墨爾根臺吉拒絕接受。
清朝官員提出從江寧口(在黃城兒南二十裡)以下西到扁都口附近馬營墩東面以上劃界,不準越此線往迤北遊牧,實際上是阻止青海蒙古進入大草灘及黃城灘腹地遊牧。墨爾根臺吉拒絕接受此議。康熙皇帝也隨即給達賴喇嘛去信,拒絕了青海蒙古來大草灘遊牧的請求。康熙十一年,達賴喇嘛遣使回奏稱,遵旨不再請求在sira tala駐牧。
據《秦邊紀略》記載,青海和碩特部左翼懷阿爾賴兄弟三人分為三部入居白石崖口外野馬川(今八寶河),收服梨園七族黃番(撒裡畏兀兒),收其添巴(貢賦)。
大草灘者,橫截甘涼二州,草豐茂,南北百裡,東西三百裡,中有焉支山,林木多,禽獸繁盛。然在祁連山北,為甘、涼喉吭。三部入據之,邊吏爭之甚力,諸夏諸夷,鹹質成於達賴喇嘛。乃命大寶法王往視分界。當是時,樞部、理番(理藩院——引者)文武鹹集,皆謂之內地。懷阿賴拔佩刀砍地曰:「大明汗江山,獨我不可得一片土,天何用生我為?」卒不肯離大草灘。於是中國增官兵,副將一員、參將一員,遊擊一員,守備四員,顧在大草灘四隅。頃之,梗甘、涼路,邊吏與之對壘而軍者,二旬不解。一日使命方往來,出不意發大炮,其馬驚不可控,始潰,入大草灘去,戮其老婦一、稚子一,世所傳定羌廟之捷雲。
懷阿爾賴、袞布、刀爾吉皆為顧實汗第三子達蘭泰之子。清朝派兵設戍,阻止三部入居大草灘遊牧。
康熙十三年吳三桂叛亂,清朝兵力空虛,無暇顧及,青海蒙古又往來大草灘遊牧。「今夷人刀爾吉、懷阿爾賴以及麥力幹三部之部落多縱牧其中,且據有大黃山為巢穴者」。刀爾吉住牧白石崖口外、懷阿爾賴住牧扁都口外野馬川,「凡出入扁都口,亦遊牧於大草灘,盤踞於焉支山者,皆其部落也」。大黃山即焉支山,「此皆大馬營、黑城、馬營墩之訊地也」。由於清朝在大草灘腹地建立了永固城及附屬營墩,駐軍防堵,使青海蒙古無法在大草灘長期居住遊牧。
康熙三十五年,麥力幹(墨爾根臺吉)子納木扎爾厄爾德尼再次奏請在黃草灘(sira tala)地方捕獵遊牧,清廷以黃草灘已屬內地不準給。康熙四十一年,「理藩院題青海貝勒納木扎爾厄爾德尼請於大草灘等處遊牧,議不準行。上曰,貝勒所請亦是,彼處誠難居住,該部應議賀蘭山等處水草茂盛準其遊牧,竟不準行,亦屬不合,但其疏請大草灘地方遊牧,此系內地人民雜處,豈可令伊等居住,雖四十九旗蒙古從未有令內地遊牧者,該部若如此議,伊等亦難於再請矣」。所謂「黃草灘」和「大草灘」均指甘州府南面大草灘,清朝自康熙八年建城設戍,視其為內地,而明末林丹汗西遷時,此處還是空曠的大草原。
二
sira tala東端涼州府西南的草地,因其中有元代永昌王夏宮舊址,當地漢人稱之為皇城兒或黃城兒,亦稱「黃城灘」。《秦邊紀略》記載,永昌衛城西七十裡為大草灘,東南一百一十裡為黃城。黃城灘雖與大草灘有山谷間道路相通,但是兩處不同地方。明代曾在黃城兒築堡戍守,清代不設防,「其涼州為內地,其黃城、酸茨河為塞外不與焉」,「門庭之寇,內則大草灘,外則黃城兒」。 「康熙十三年,麥力幹承滇、黔之亂,藉以養馬,外假不歸,且數為邊患。久之,議復,紛紜竟不果。後夷以為固有矣,今其部落住牧」。 「黃城本中國地,麥力幹藉以耕牧,康熙二十二年,議復取不果」。清代黃城灘及大通河一帶是麥力幹部落的遊牧地。
康熙三十三年正月,「四川陝西總督佛倫請修黃城爾舊城,諭大學士等,四川陝西總督佛倫請修黃城爾舊城。朕覽其所進地圖,黃城爾地方實屬緊要,自甘州至西寧道裡遙遠,若自黃城爾至西寧,其路甚近,三日可達。令官兵駐防甚為有益。青海居住臺吉等曾以為此地乃伊等地方,懇請給還。朕親政時諭輔政諸臣,此系大草灘地方,與我朝最為要地,斷不可給,故至今隸我版圖」。康熙皇帝泛稱之為大草灘,所謂至今隸我版圖,指前述康熙十年沒有將大草灘和黃城兒(黃城灘)給麥力幹部落遊牧之事。此時黃城兒已被麥力幹部落長期佔據遊牧。六月,「兵部議覆四川陝西總督佛倫疏言,臣前疏請復黃城爾舊城,安設弁兵,控扼雪山,稽察往來奸宄。奉旨,會同提督確議具奏。今據甘肅提督孫思克等諮雲,黃城爾地方逼近雪山,天氣寒冷難於耕種,糧草無出,修築城垣,工程浩大,應暫請停止。至於大黃山、大草灘之要路在大馬營地方,原設守備兵力單薄,應將守備裁去,改設遊擊一員,千總、把總各一員,馬、步兵五百名,駐守大馬營,仍令永固城副將兼轄,肅州總兵官統轄。……從之」。四川陝西總督佛倫撤回了築城戍守黃城兒之議,而增強了扼守大草灘要路的大馬營的兵力。
清朝未能有效控制黃城兒一帶,因此青海和碩特蒙古麥力幹臺吉所部一直在此地遊牧,sira tala的蒙古語名稱也保留下來。1929年,青海設省後,在黃城兒設立甘肅畜牧公司,1949年劃歸青海省門源縣。1959年,甘、青兩省調整行政區劃時又劃歸甘肅肅南縣,並將大河、康樂、馬蹄、八字墩、友愛等地的裕固族牧民遷移至此,分別成立皇城人民公社(肅南縣轄)和皇城農牧場(歸張掖專區)。1962年人民公社改制為皇城區(皇城農牧場撤銷),2004年成立今皇城鎮。1959年將皇城灘劃給肅南縣後,將原居民遷移至青海省境內,設立了皇城鄉,仍沿用「皇城」之名,1984年設立皇城蒙古族自治鄉,即今青海省門源回族自治縣皇城蒙古族自治鄉。
清初撒裡畏兀兒居於甘、肅兩州南面。《秦邊紀略》記載:「凡自黑河而東皆黑番住牧,黑河而西皆黃番住牧。黑番自漢至今與中國雜居,稍為馴伏。黃番則罕東左衛之夷,有明時臣服,及吐魯番侵之,乃舉族徙入。嘉靖八年(公元一五二九年),總督王瓊奏,安插於甘、肅各地,以罕東衛都指揮枝丹置南山甘州是也,俗呼黃韃子。」黑番即藏族部落,黃番指撒裡畏兀兒部落,黑河即今張掖河,黃番遊牧地與大草灘相連,故蒙古人稱「大草灘」為「西喇衛古爾部落打草灘地」。1959年甘、青兩省間調整行政區劃,將東面的皇城灘(即黃城灘)劃歸肅南裕固族自治縣,把一部分裕固人遷移至皇城灘放牧,成為該縣東面的一塊飛地。裕固人(撒裡畏兀兒)居皇城灘是後來之事,皇城灘並不是明末的「西喇衛郭爾部落打草灘」。
李自然認為目前甘肅只有肅南裕固族自治縣黃城鎮一帶的草地稱作夏日塔拉(sira tala),其餘地方無此稱呼,故黃城灘應為林丹汗去世之大草灘。如前所述,明、清時期蒙古人將清甘州、涼州兩府南面的草地統稱之為sira tala,而當地漢人對其東、西部草地的稱謂不同,西部稱大草灘,東部稱黃城灘。清朝於康熙八年在大草灘建永固城及附屬八個墩堡戍守,軍民開墾居住,其中一些地方由牧業區逐漸轉變為農業區和城鎮。隨著漢族居民的增多和長期居住, 蒙古語地名sira tala被漢語 「大草灘」的稱謂所替代。而在黃城灘直到1959年都有和碩特蒙古人居住,保留了蒙古語sira tala地名,漢語音譯為夏日塔拉。韓官卻加認為林丹汗病逝的祁連城「即是大草灘中的永昌城」(指黃城兒——引者),而《秦邊紀略》記載「永固城,漢為單于城,涼之祁連郡也」,故此祁連城不應為永昌城。白壽彝、蔡美彪主編兩部《中國通史》均記林丹汗病逝於「青海打草灘」,大草灘從未劃歸青海省,此說不準確。林丹汗病逝之「打草灘」在今甘肅省天祝藏族自治縣境內一說,則無直接史料依據。
三
大草灘不僅是良好的牧場,也是明代蒙古人經甘肅往來青海的必經地之一。明嘉靖年間,鄂爾多斯部袞必裡克墨爾根濟農及其弟土默特部俺答汗率領蒙古右翼三部兵多次出徵逃至西海(以下皆稱青海)的蒙古亦不剌部,最初出徵時西繞嘉峪關外赴青海,後為取捷徑穿越明朝甘、涼、莊浪等衛境,往來青海地區。自「俺答封貢」之後,明朝允許右翼蒙古三部人正常穿越明境往來於青海、西藏。蒙古人所走線路在「俺答封貢」之前從蒙古犯邊情況有所反映,而自明萬曆六年土默特部俺答汗西行與達賴喇嘛在青海會面開始則有較詳細記載。蒙古人往來青海的線路主要有兩條。一條是向南穿越明山丹衛或永昌衛境,進入大草灘,由扁都口翻越祁連山前往青海。另一條是經大、小松山,由明涼州衛或莊浪衛穿越明境,走寬溝、大通河峽谷前往青海,此路線更為徑捷,可以不經過大草灘。
第一條路「扁都地寬平,虜逐牧便」;第二條由寬溝、大通河赴青海之路,「虜則苦山險,且冰滑」。蒙古人攜牲畜逐牧而行,因此願意走扁都口,而明朝不願其走此路:「走扁都口者,則過甘州,行內地三百餘裡,甚為我耕牧害。走鎮羌者,此固經內道,然界在莊浪,邊隘不至一裡許,虜旋至即出。」第二條路所經明境地狹,無耕牧,易為備。
第一條路線,俺答汗前往青海與藏傳佛教格魯派領袖鎖南嘉措(三世達賴喇嘛)會面時曾走此路。萬曆六年四月,俺答汗率部眾攜牲畜自明永昌衛邊外昌寧湖南下,自寧遠堡關入明境,沿水磨川河穿越明境,南至大草灘,五月,由扁都口翻越祁連山至青海。《萬曆武功錄》記其路線為:昌寧(湖)—寧堡關(寧遠堡)—周家灣—永昌城—橫梁山壤—新城兒—石頭口—西南大川—大河口—九條嶺—洪水—花寨—曹古城—大馬營—泉腦—扁都口。
洪水即今甘肅民樂縣洪水鎮,大馬營即今山丹縣大馬營(其南山丹軍馬場)。俺答汗過明境後沒有徑直往青海,而是在大草灘遊牧,歇息役畜。以上行程中自新城兒西去花寨,再返回至大馬營是在大草灘迂迴遊牧。此後自大馬營南下扁都口,越祁連山去往青海。俺答汗的孫子第三代順義王扯力克護送四世達賴喇嘛雲丹嘉措赴西藏坐床時,從鎮羌堡進入明境,過境之後西北行,來到大草灘,遊牧半年才經扁都口前往青海。「追其所由來,始不過請市牛羊而已,後至馬市,至撫賞扁都、莊浪之所,山丹、甘峻之間,歲費鉅萬」。
第二條路線,俺答汗返回時曾走此路線,從青海湖南的恰卜恰(今共和縣境內)出發,「從大同河(大通河)、寬溝兒入鎮羌境矣。已,從鎮羌東閣門出,走東北草地」。即出明莊浪衛鎮羌堡境,途經今甘肅天祝藏族自治縣境內大小松山,北走賀蘭山赤木口至河套,返回歸化城土默特遊牧地。順義王扯力克返回時亦走此路。
俺答西行之後,蒙古右翼鄂爾多斯、土默特、喀喇沁等各部首領、臺吉皆援俺答之例,穿越明境,徑赴青海、西藏朝佛。「是時,卜失兔復欲假道西行,在莊浪則鎮羌堡,在黑松則鐵櫃兒,在涼州則泗水堡,在永昌則水泉及寧遠,在甘州則石硤口,此西走番族道也。先是俺答假之,厥後扯力克西行,遂率為胡虜通道」。以上是蒙古人入明境的地點,越境之後則沿前述兩條路線赴青海。「此數道,曩套虜得假之,以倉促而來,懼我伏兵起,不得久居中。己,俺答覆假之。於是往來諸虜酋稱引以為例。」 蒙古諸部迎佛、送佛、朝佛絡繹於道,有些居青海不歸。明朝稱長住青海者為「海虜」,往來青海者為「流虜」。在蒙古方面的請求下,為方便其赴青海、西藏朝佛,明朝在甘州洪水、扁都口,莊浪衛岔口堡鏵尖墩等途經之處分別開市,與赴青海的蒙古人貿易。
蒙古人大量進入青海之後,控制原附屬於明朝的番族,與明朝沿邊衛所屢次發生衝突,使明甘肅地方受到威脅。萬曆十三年明兵科給事中王致詳言:「河西五郡本漢建之以斷匈奴右臂,昔年有番無虜,自俺答搶番,留孽子丙兔第七枝盤據海西,而套內部落(鄂爾多斯部——引者)亦以大小松山為巢穴。又初款之時,止丙兔七枝,今威正等二十九枝,環甘皆虜矣。」萬曆十八年明廷任命鄭雒為都御史經略陝西七鎮,用兵青海,將蒙古人逐出青海,只準其假道東歸,不準西去,赴青海者令其繞道嘉峪關外。萬曆二十六年,明朝又出兵驅逐駐牧大、小松山的鄂爾多斯部人,於山北修築新邊牆,切斷了蒙古人穿越明甘、涼、莊浪等衛境往來青海的道路。
林丹汗西遷湯古特(西藏)的路線史籍無載。林丹汗自天聰六年四月西遷之後,並沒有直接經青海遷往西藏,林丹汗及部眾散處於黃河河套迤西,明甘、涼等衛南、北。天聰八年初,林丹汗啟程遷往湯古特,其政權隨即崩潰,不願西遷的部眾紛紛離開他東歸,投附後金。例如清朝頒給察哈爾蒙古人的世職敕書中記:
額林沁岱青,爾原系察哈爾小寨桑,當爾之可汗遷往唐古特時,率七百戶兀魯思歸附,當多爾濟塔蘇喇海領一百餘戶往回叛去時,二人將他們收服回來。
祈他特車爾貝,爾原系蒙古察哈爾汗大寨桑。在爾之可汗遷往唐古特時,離開可汗,攜來四百戶,駐牧在黃河水邊,朕使者抵達時先於其他寨桑,渡黃河來歸附有功。
海薩塔布囊,爾原系蒙古國察哈爾汗執政寨桑,爾可汗遷往唐古特國時,大寨桑烏斯胡往那邊去,爾攜九十戶兀魯思來歸附有功。
俄布格岱墨爾根寶,爾原系蒙古國察哈爾汗閒散寨桑。當爾之可汗遷往唐古特時,爾未服從並追回大寨桑格隆喇嘛,攜一百三十戶兀魯思來歸附。
唐古特即湯古特的不同音譯。以上是天聰八年林丹汗西遷湯古特時東來歸附後金者。鄂爾多斯部濟農亦曾隨林丹汗遷至河套迤西,但沒有隨其再遷湯古特,返回了故裡。順治六年,清廷頒給額璘臣的封爵文書中記載:
額璘臣,爾原為鄂爾多斯濟農,察哈爾汗徵服爾部,撤銷了爾濟農稱號。察哈爾汗逃往唐古特國時,爾未繼續跟隨,離開[察哈爾]回到了鄂爾多斯故地。
天聰六年,額璘臣濟農與薩岡·扯臣·皇太吉曾一起隨林丹汗西遷的隊伍至黃河河套迤西地區。
後來在大國崩潰的時候,薩岡·扯臣·皇太吉率軍出行,與落荒的察罕兒[萬戶]的眾大臣達成協議後回來,[又]與朱剌圖·巴都兒·恰、門都·該·打兒漢·恰、朗速·允都赤·巴都兒三大臣相互立誓,與他們為首的三百人結伴而行。甲戌年,當時他三十一歲,從花吉河回返。[他]那時向爾鄰勤扯臣吉囊(即額璘臣濟農——引者)稟奏說:「我們已經決定同察罕兒結伴而返,現在打算擁著我主您,[一同]回去。」吉囊大喜,表示贊同,隨即踏上歸程。在甲戌年五月初三的吉日那天,[他們]平安地來到能識一切曾經預言為「圓滿洲」的也客·失別兒地方、即薩岡·扯臣·皇太吉的領地。隨後,爾鄰勤·扯臣吉囊啟程前往自己的牧地。
花吉河(quu-a-gi-yin γool)即浩門河,湟水支流,今青海省海北藏族自治州境內門源回族自治縣境內大通河,其上遊為烏蘭木倫。鄂爾多斯濟農等人西遷遊牧於大通河流域,距黃河河套不遠,甲戌年(1634)五月初三日即返回了今烏審旗一帶的家鄉。從其返回時間和距離來看,林丹汗遷啟程赴青海和「大國崩潰」之事大約發生在該年二三月份。另一部分繼續追隨林丹汗的部眾,至其病逝後亦啟程東歸。例如在其世職敕書中記曰:
德參濟旺,爾原系察哈爾汗寨桑。當爾之可汗去世後,率領屬民來歸附有功。
高勒圖徹辰,爾原系察哈爾汗大寨桑。在爾之可汗去世之後,攜囊囊太后及三百九十戶屬民歸附有功。
天聰八年閏八月,皇太極在出徵察哈爾返回前給留守諸貝勒敕文中稱:
又聞其國潰散,國人從察哈爾汗者甚少,其妺婿朵內額爾克楚虎爾殺桑噶爾寨,攜察哈爾汗所娶葉赫之女逃入明國。又額爾克多克新亦攜察哈爾汗之妻入明國,從榆林西甘州之東口而入。今歸附者皆自黃河之外,邐迤而來,計程三月,牲畜無草,人馬死者甚眾,餘皆食牲畜肉得至此。聞察哈爾汗出入明邊界時,其國人未從者多在黃河之西,朕今遣眾於黃河岸招之。……初七日,朕出(明)邊時,有自察哈爾所逃之地來者,凡三十人,系其四大寨桑噶爾瑪濟農、德參濟王、多尼庫魯克、多爾濟達爾漢諾顏等於木納、折忒戶地方,遣之來報言,察哈爾汗在打草灘地方病死,距西海有十日程,其子及餘眾不能守,俱躡歸附人蹤跡而來,並遣巴牙思虎達爾漢塔布囊追之,欲與同行,前來者不肯待,計來歸男子六千名,內有察哈爾汗兩妻。
據以上記載,林丹汗曾駐牧於明朝甘肅北面,在穿越明甘肅境前往青海途中染痘症,「於甘病滯,下至祁連而死」。 其散處於套西的部眾先後東遷,歸附後金。
綜上所述,察哈爾部林丹汗自黃河河套迤西遷往青海途中病逝於sira tala,甘肅當地人稱此地為大草灘、打草灘。其範圍包括今甘肅省張掖市民樂縣、山丹縣南部(包括軍馬場),及金昌市永昌縣一部分地方。黃城兒(黃城灘)亦稱作sira tala,其漢語名稱見於明嘉靖、萬曆年間的漢文史籍,有黃城之專名,與大草灘有別。明代蒙古右翼三部之人從黃河河套迤西穿越明境赴青海的路線主要有兩條:一條由明永昌衛寧遠堡或水泉堡越境,溯水磨川(金川河)南下,經「大草灘」走扁都口至青海;另一條經大、小松山,由明莊浪衛鎮羌、黑松等堡越境,沿大通河谷西行至青海。林丹汗西遷時率領大量部眾攜帶牲畜翻越祁連山,走寬闊平坦的扁都口是其必然選擇。林丹汗病逝之「大草灘」距青海十日程,黃城灘距西寧僅三日程,再參考「大草灘」南至扁都口,西連撒裡畏兀兒牧地的地理位置,林丹汗去世的「大草灘」應為《秦邊紀略》所記述的大草灘,林丹汗逝世地點應在大草灘中清代所建永固城轄境,今甘肅省民樂縣永固鎮一帶地方。(限於篇幅,參考文獻略)
來源:《民族研究》2018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