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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電 — 劉立晶（音）是北京的一名修理工。他不是一個特別注意自己儀表的人，不介意人們用揚聲器大聲播放音樂，平時穿上他那沾滿油漬的背心就在他家附近的小巷子裡遛達。但是，最近有一個陌生人往他家門外的草叢裡扔了一輛共享單車，讓他憤怒不已。
他抱怨說，這類初創企業讓大量共享單車湧入北京，人們到處亂停這些自行車，根本不去考慮其他的居民。他怒氣衝衝地將一輛被亂扔的共享單車舉起來，不滿地說：「沒有一點起碼的素質。現在的人對待別人就像是對待敵人一樣。」
得益於 10 多億美元融資的支持，70 多家公司正在爭奪共享單車的市場份額。在中國備受交通堵塞問題困擾的城市裡，這些公司一共投放了超過 1600 多萬輛共享單車。這些初創公司重塑了城市景觀，它們那配備了 GPS 和電子鎖的自行車幾乎布滿了城市的每個街角，這種鋪天蓋地的方式，讓矽谷也望塵莫及。
在北京，一群志願者正在將亂放和損壞的共享單車運回市中心。共享單車初創企業讓北京湧現了大量的自行車。 圖片版權：Bryan Denton/《紐約時報》
然而，隨著共享單車越來越受歡迎，也出現了一系列的亂象。因為共享單車初創公司並沒有設置固定停放點，用戶在街道和廣場上隨意停放自行車，既妨礙了交通，也堵塞了人行道。成千上萬輛共享單車被偷走，小偷將這些自行車或據為己用，或拆出零件變賣。共享單車還被人們用來發洩怒氣，成為破壞者的惡作劇對象，它們被掛在樹上，埋在建築工地裡，或是扔進湖裡和河裡。
這些問題令人們懷疑：中國共享單車是否還能夠繼續蓬勃發展？這種亂象讓許多中國人開始思考更深層次的原因，懷疑這種它是否揭露了中華民族的劣根性，從而又引發了一場關於中國社會弊病、禮儀和道德淪落的深刻辯論。
徐秦鐸（音）是中國國際廣播電臺駐北京的一名政治評論員，他說：「我們捫心自問，中華民族、中國人到底怎麼了？」他補充說，雖然很多人為中國的經濟成就和日益增長的全球影響力感到自豪，但同時也擔心中國人們仍然缺乏強烈的道德意識。
從左至右，牛祥力（音）、程曉鳳（音）和趙奇（音）正在通過應用程式，查找停放在偏遠地區的共享單車。現在，一共有超過 1600 萬共享單車被投放到中國交通堵塞的城市中。 圖片版權：Bryan Denton/《紐約時報》
有人認為，濫用共享單車的行為反映了中國人只為自己著想的心態，而這種心態的根源是上個世紀人們經歷過的極端貧困。有些人所不滿的則是一些絲毫不為他人著想、對公共資源漠不關心的行為。國內的新聞媒體在報導這些亂象時，用的也是一種難以置信的口吻，因為人們普遍認為中國是一個守法的社會，犯罪率也相對較低。
在許多城市裡，共享單車的供應遠遠超過需求，這一點給人行道、公共汽車站及十字路口造成了很多混亂，有人抱怨道，這種源自民族特性的過度競爭的心態，讓原本的好事變成了壞事。據政府統計，上海平均每 16 人就有一輛共享單車，當地官員為維持秩序傷透了腦筋。
在一些城市，當地政府已經沒收了數以萬計的共享單車，並對其停放採取了限制措施。從新聞媒體報導的圖片可以看到，各種糖果色的單車堆積成山，形成了巨大的浪費。不同公司的共享單車一般會用不同的顏色來區別。
中國《人民日報》在中國東部，超過 1 萬輛被沒收的共享單車堆積成山。
從敲砸車鎖的輕度破壞，到放火焚燒整架自行車的嚴重行為，城市政府官員也在努力應對層出不窮的破壞行為。在這些破壞共享單車的人群中，有一部分是憤怒的居民，因為堆放在他們社區的共享單車對他們的生活造成了諸多不便。而在多個城市，警方還發現，人力黃包車和計程車司機也有參與破壞共享單車的行為，原因是他們不滿共享單車搶了他們的業務。
柯金（音）是北京東北部某處住宅大院的一名保安，他說：「每一天都像打仗一樣，人們就是不在乎。」他一邊說，一邊從胡亂堆在一起的藍色和黃色共享單車中清理出一條通道。
人們在社交媒體和談話中，常常將共享單車形容為一塊「照妖鏡」，認為它折射出中國人的真實本性。在共產主義革命之前，著名作家魯迅先生曾指中國文化自私、自大、卑躬屈膝和殘忍，引發了一系列批判性反思，而當代共享單車的亂象，可以說是這種批判性反思的最新篇章。
關於這種亂象的討論大多圍繞著中國人所說的「素質」，即指一個人的內在品質，包括一個人的行為、教育、 道德、智力和品味。在中國，人們經常會用「低素質」來批評其他人的壞習慣或沒禮貌的行為。人們哀嘆中國社會近幾代人缺乏素質，有時甚至認為中國人的素質太低，所以無法信賴他們投票所做出的選擇。
Shanghaiist.com他顯然不是共享單車的粉絲。
這種所謂共享經濟行業的利潤依賴於用戶有素質的行為，從事這一行業的技術經理現在是批評聲音最大的人之一。
共享單車初創公司 3VBike 已於今年 6 月份被迫關閉，公司在小城市街道投放的 1000 輛自行車幾乎全部被盜。公司創始人吳勝華在接受中國新聞媒體採訪時，將公司破產的原因部分歸咎於公眾的「低素質」。
也有人認為，人們誇大了共享單車盜竊和破壞的行為，認為在新生事物發展的過程中出現一些混亂是正常的，如果是在其它國家，這些問題可能會更糟糕。
摩拜是中國最受歡迎的共享單車應用程式之一。摩拜的創始人兼總裁胡瑋煒表示，共享單車所帶來的益處遠遠大於其弊處，因為共享單車降低了碳排放量，改善了交通狀況。
摩拜設計了一個計分系統，用來懲罰不良行為（比如把自行車停放在馬路當中）。胡煒煒表示，隨著共享單車公司找到更好的方法來獎勵良好行為，現有問題將會逐漸消失。她說：「好的制度可以讓人們展現出善良的本性和道德意識。」
在美國，達拉斯和西雅圖已經開始嘗試無固定停放點的共享單車項目，但是，紐約市政府最近向一家準備在紐約嘗試共享單車的公司發出了勒令停止函。
中國初創企業是共享單車全球擴張的一部分，中國的 ofo 公司已於 8 月下旬在西雅圖投放 1000 輛共享單車，摩拜也在今年 6 月登陸英國曼徹斯特，但是，在那裡也出現了類似的盜竊和破壞問題。
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中國研究中心（U.C.L.A. Center for Chinese Studies）主任、人類學家閻雲翔說，中國的農耕社會根源讓人們更依賴親朋好友的小圈子，而不信任陌生人，結果導致很多人未能理解公共財產的意義，對公共規則持懷疑態度。
他說：「人們認為公共財產是沒有所有者的，因此覺得自己可以隨便使用。」
但閻雲翔說，總地來說，共享單車在中國算是成功的，這也表明中國人們相互之間的信任感正在增長。
一些城市的居民組成了志願者群體，共同助力這一促進公共利益的事業。
23 歲的趙奇是一名建築師，他把大部分的業餘時間用在「狩獵共享單車」上，他漫步在北京街頭，尋找那些遭人們破壞的共享單車和低素質的騎車者。
趙奇說，他這麼做一部分是出於自己的愛國主義。多年來，中國一直努力發展能風靡海外的技術產品，許多人在共享單車上看到了希望，連國內的新聞媒體也稱讚它是中國的「四大現代發明」，與古代的四大發明（火藥、造紙、印刷和指南針）相提並論。
新華網中國的「四大現代發明」？一天之內全都試遍！
趙奇說：「這（共享單車）是國家驕傲的象徵，是一份中國送給世界的禮物。我們不能把它搞砸了。」
46 歲的程曉鳳供職於一家國有投資公司，也是志願者之一，自 4 月份以來，她已經報告了超過 4000 輛亂停亂放的共享單車。
她說：「我相信人本性是善良的，本質都是好人。但有時他們會受到不好的影響，這時需要有人來糾正他們。」
前不久的一個晚上，程曉鳳在北京雍和宮附近一個住宅院內，看到一個女人違反共享單車公司的規定，將單車停在了那兒。程曉鳳試圖勸她不要這樣做，但女子面露不解的表情，扔下單車就走了。
翻譯 熊貓譯社 李秋群
題圖來自 YouTube
2017 THE NEW YORK TIM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