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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口站
上下兩堡兩相望
目送晉商南來北往
大小境門境不同
拱衛祖國大好河山
大境門是張家口的標誌性建築。
12月11日,在湖北省鹹寧市赤壁羊樓洞古鎮舉行的2020「一帶一路」赤壁青磚茶產業發展大會上,赤壁市與河北省張家口市橋西區結為友好城市。儀式上,張家口市橋西區將非遺文化烙畫《大好河山圖》作為禮品贈送給赤壁市,赤壁市向其回贈《赤壁青磚茶萬裡茶道全圖》。
張家口位於北京西北150公裡處的長城關口。「隆慶和議」成功後,在長城沿線的宣化府張家口堡,大同府新平堡、得勝堡等開始茶馬互市。隨著蒙漢邊貿日趨活絡,這座地處華北平原與塞外草原銜接處的兇險「武堡」,搖身變為與「西口」殺虎口相齊名的耀眼「商堡」,成為晉商萬裡茶路的重要節點和中轉站。
當年,晉商的販茶馱隊由南至北,翻越雁門關,從大同、陽高,過天鎮「便行橋」,前去「東口」——張家口,然後沿張庫大道,進入蒙古大草原,經二連浩特,過烏蘭巴託(庫倫),到蒙俄邊境恰克圖,將茶葉銷往蒙俄及歐洲諸國。
提起張家口的歷史,繞不開張家口堡。明宣德四年,考慮到京畿防衛,明朝修築長城張家口堡,屬宣化府西路萬全右衛。
如今,張家口堡就處於張家口市歷史文物古建築雲集的老城區——橋西區境內,是如今張家口市區「根脈」之所在。
11月27日至28日,在凜冽刺骨的寒風中,由中共山西省委宣傳部、中國晚報工作者協會指導,中共晉中市委市政府、山西日報報業集團主辦,中共晉中市委宣傳部、山西晚報社發起並承辦的「弘揚晉商精神重走萬裡茶路」大型活動採訪團一行,沿著萬裡茶路古商道來到「東口」——塞上重要商埠張家口市,探訪晉商當年留下的艱辛創業足跡。
西境門俗稱「小境門」。
「武堡」搖身變為「商堡」
為防禦北部邊疆蒙古族部落的襲擾,明朝築長城九個關口一字排開,沿線分為九個防禦區,動用百萬軍隊,分別駐重兵防禦,組成綿延千裡的北疆防線,稱為九邊或九鎮。
當時,北京北部的防禦體系以大同關、宣府關為基礎,是明初北關規模最大、駐軍最多、耗費軍餉最高的兩座關口。
明宣德四年,明朝在長城上動手修築張家口堡,歸屬宣化府西路萬全右衛。清康熙二十二年,隨著北方威脅的消除,意為「萬無一失」的萬全右衛設置萬全縣。1914年,萬全縣衙移至張家口堡內辦公。2016年,萬全縣撤縣後,成為張家口市的市轄區,區政府所在地設在孔家莊鎮。時至今日,萬全縣衙舊址依然保存在張家口堡內。
張家口堡是長城上宣化府的要塞,易守難攻。據說,在戰爭中從未失守,故有「武堡」美譽。
據《明會典》相關史料記載:「五年,……開市凡十一處:在大同者三;曰得勝口、曰新平、曰守口;在宣府者一,曰張家口……」
明隆慶五年,「隆慶和議」後,蒙古族俺答汗受封順義王,明蒙實現互市。當年的互市結束後,宣(化)大(同)總督王崇古上奏報稱:大同得勝堡自五月二十八日至六月十四日,官市順義王俺答部馬千三百七十匹,價萬五百四十五兩,私市馬、騾、驢、牛、羊六千,撫賞費九百八十一兩……宣府張家口堡六月十三日至二十六日,官市昆都力哈、永邵卜、大成部馬千九百九十三匹,價萬五千二百七十七兩,私市馬、騾,牛、羊九千,撫賞費八百兩。
清初,除張家口、殺虎口、得勝堡等幾個馬市保留下來外,其他關口的馬市貿易日漸消弱。
清順治初年,清廷在張家口、殺虎口分別設立稅關,成為當時北方兩大榷關。清順治十八年六月,戶部確定張家口的年徵關稅額為1萬兩,比「西口」殺虎口少3000兩。
從南方過來的晉商販茶馱隊,進入山西雁門關後雖分兩條路可前往蒙俄境內,但經大同到達塞上重鎮張家口集中轉運,是一條行業內形成的相對穩定的線路。
據學者分析,清時,以張家口為轉運樞紐的北路貿易旅蒙商逐漸形成3條相對固定商路:經大同、張家口、烏蘭察布、庫倫、恰克圖至俄國。這是最為便捷的國際商路,晉商在福建等地販運茶葉大都穩定地由這條商道前往俄國,駝隊、馬幫運送不絕。
另一條是西北方向通往新疆的北商道:經殺虎口、歸化城通往烏蘭察布、伊克昭、阿拉善、額濟納、庫倫、烏裡雅蘇臺、唐努烏梁海、科布多、伊犁、塔爾巴哈臺。第三條是通往東北方向的商路:經張家口、多倫諾爾,通往漠南錫林郭勒、察哈爾、昭烏達、呼倫貝爾、喀爾喀蒙古、東臣汗部、土謝圖汗部。
這3條商路基本上從大方向上概括了清代北路貿易所包括的主要商路。但事實上,這些商路還包括更為詳細和複雜的線路。至清末,輸出貨物多取道綏遠北上,路線有所變化。
「內外一統」後建起大境門
張家口名稱的來歷,說法有兩個版本。
明宣德四年,萬全都指揮張文主持營建張家口堡。據《萬全縣誌》記載:張家口堡方圓四裡有奇。城高三丈二尺。東南兩面開有城門,東門曰「永鎮」,南門曰「承恩」。因該堡以北有東、西太平山對峙如巨口,故名「張家口」。
另一種說法是:城堡建成後,因戰事緊張,為了加強防守,萬全都指揮張文遂將較小的西、北兩門封閉。明嘉靖八年,也就是張家口堡建成百年後,城堡駐軍守備張珍又將小北門打開。
北門原為張文所建,百年後又由張珍打開,當事二人皆姓張,且北門甚小,其形如口,故將門楣上的「張家堡」改為「張家口」。
總而言之,從開始修建張家口堡,「張家口」這個正式稱謂就已出現。
「隆慶和議」後,從元末起延續二百多年的戰爭,被熱鬧的蒙漢馬市貿易所取代,而宣化府的馬市就設在張家口堡北2.5公裡的地方。明萬曆四十一年,明朝在互市位置上又建一座新堡,取名「來遠堡」,設西、北兩門。
兩堡南北相望,於是人們習慣稱南面的張家口堡為「下堡」,北面的來遠堡名「上堡」。從此,張家口由原本純粹的軍事功能悄然向經濟貿易進行轉變。
11月28日13時,採訪團一行來到了來遠堡。
清順治元年,入主中原的清廷,在來遠堡的長城上豁開個大口子,設置「大境門」。隨著「內外一統」局面的形成,來遠堡的「風頭」被大境門蓋過,從此就「躲」到了長城內側。
站在大境門寬闊的廣場前向南望去,蜿蜒的長城順著巍峨的山勢,彎曲橫亙向東西兩端延伸而去。居於廣場中央的長城的大境門磚券門洞上,「大好河山」匾額高懸門楣。四個顏體大字蒼勁有力、舒展大氣,為大境門頓添宏偉氣勢。
「大好河山」的書寫者名叫高維嶽。1926年8月,高維嶽出任察哈爾特別行政區都統。1927年,他揮筆為大境門寫下「大好河山」匾額。
在「大好河山」匾額之下,還有一塊小匾額,其上刻有「大境門」三個紅字,書寫筆法略顯歪扭笨拙,透著一股稚嫩。隨行的張家口市學者高貴笑著解釋道:據說「大境門」三字出自幼年的順治皇帝之手,也有人說是攝政王多爾袞代筆之作。
1938年,63歲的高維嶽在北京病逝。在此之前,他保持中國人的氣節,拒絕參加日偽政權。如今,他書寫的「大好河山」成為張家口的城市名片,而大境門也成為張家口的標誌性古建築,被譽為「萬裡長城第一門」。
「境門」即邊境之門。「這是長城上唯一的一道以『門』命名的關口。」高貴認為,「關」是守的,「門」是供車馬行走的。「一字之差,其實是亮明了一種態度,說明清初的長城北關互市貿易已進入相對穩定和平共處時代。」
其實,早在明萬曆四十一年,封閉的萬裡長城上就已經打開了一扇「西境門」,也稱「小境門」。不過,它被發現時,已經是395年之後的事情。
2008年5月,張家口市對大境門東段長城進行搶救性修復工程中,埋在泥土之下的「西境門」石匾被發現,「西境門」從此走進公眾視野。
這座高3米、寬1.62米的城門,在巍峨的長城腳下,顯得非常「袖珍」:「高,人不能騎馬;寬,只能二馬並行。」西境門正對著南側的來遠堡北門,門洞西側有一個門軸,東側有塊將軍石,門洞通道上有兩道深深的車轍印。
當時,關外進入來遠堡的人畜均需要通過西境門來控制,入關後,人、畜分道,門洞兩側長城城牆與堡牆分別形成東西百米長的夾道,以遏制來自北方的大批軍隊侵入。
原來,「隆慶和議」之後,儘管明朝開闢了馬市,允許蒙漢官方及民間互市,但對蒙古人依然有防備心理。
既然位於大境門之東,為何稱「西境門」?大境門是清初在長城上新打開的關口,而來遠堡修建於明萬曆年間,屬於張家口北部長城宣府鎮上西路長城。在西路長城上開的門,位於大境門東面100多米的「境門」當時被稱為「西境門」,所以才出現了這種如今看似矛盾的稱謂。
晉商經營成就「陸路商埠」
來遠堡修建者是汪道亨,為明萬曆年間宣化府巡撫。當他巡視看到此地城垣殘破不堪的情景時,於是上奏建議在舊城垣處修築城堡以鞏固邊防。城堡竣工已是明萬曆四十二年,汪道亨將此堡命名「來遠堡」,並寫下《張家口修築來遠堡記》。
來遠堡互市吸引了大批晉商前來貿易,他們紛紛在張家口修房定居,設店經營,專門從事對蒙貿易。從這點可以看出,晉商的旅蒙商業貿易,對這個邊塞城鎮的發展奠定了經濟基礎。
晉商是拉開中國商幫史的開創者。據國內權威學者研究結果表明,華商歷史上被稱「幫」,是在明朝。而晉商最早的主體,發家於明代的「開中法」制度在大同率先實施。不過,那時晉商的經營範圍僅限於當時明朝版圖內的黃河、長江流域。
後來的張家口馬市的地位日趨凸顯。當時明朝對開放的張家口堡,大同的得勝堡、新平堡馬市的馬匹交易數額均進行限制:張家口堡3萬匹,大同兩堡為1.4萬匹。張家口堡的交易額超過總量的60%。由此可以看出,後來的張家口堡交易量呈獨興之勢,也就不奇怪了。
到了清朝,隨著疆域版圖的逐步擴大,晉商的經商範圍延伸到了長城以北、東北以及蒙俄等邊遠地區。當時,「跑草地」的晉商商隊交通工具就是駱駝,所以又被稱為「駱駝幫」。
當時,從山西南部而來的晉商駝隊,由大同分兩路前往「西口」「東口」。為加強貿易管理,清順治三年,在大境門設立關稅,出關手續在來遠堡南的察哈爾都統署辦理,然後再到大境門繳納交易稅費後通關。
清順治年間,張家口就設立了稅關。據記載:「順治元年題準專差戶部漢司官一人,照例撰給專敕精微批文,又定左右兩翼守庫官,張家口差滿官收稅」,專管稅收事物。
隨著中俄貿易量的增大,為此清廷實施「部票」制度,由設在張家口的察哈爾都統署負責開具茶葉貿易轉運的申請和查驗手續。據史料記載,清廷規定恰克圖、庫倫等地方,商販牛羊馬另由張家口進關納稅。因此,所有的商人都必須到張家口,獲取部票才能進行販運茶葉貿易。
清雍正二年,工部尚書查克丹呈送軍機處摺子言:山西汾陽縣民朱成龍自晉中赴大同,攜帶大車到達張家口,持駐張家口察哈爾都統署所發的「部票」,由張家口運貨20車出塞。這是現存有案可查的有關晉商從張家口通關前往蒙俄貿易的文字記錄。
恰克圖的華商大多數是晉商。晉商從張家口出關後,多是將運載的茶葉經烏蘭巴託運至恰克圖。在恰克圖買賣城交易後,晉商所屬的貨棧狹小,導致換取的貨物無法銷售和儲存,於是張家口就成為中俄貨物的集散地和中轉中心。
清同治五年天津海關冊載:清鹹豐十一年前,一向由山西商人在湖北、湖南販賣並包裝的磚茶,由陸路一直運往恰克圖,在當地市場銷售。
晉商經營的大宗出口貨主要是紅茶、磚茶、白綢。從雍正初年直至清末,壟斷恰克圖國際貿易達180年。中方銷售以茶葉為主,其次是綢緞和棉布。俄方銷售的是俄呢、俄絨、鐵器、皮革、牧畜。
據統計數據顯示,清嘉慶五年,中方從恰克圖銷往俄國境內的茶葉為280萬磅。20年後,就升至500萬磅,幾乎翻了一番。
當時,每磅上等茶葉在恰克圖售價是2盧布,中等的則為1盧布,下等的則為47戈比。以中等茶葉為例,中國每年毛收入500萬盧布。清道光十七年至十九年(1837年-1839年),中方每年銷往俄國茶葉8萬箱,4年後,又猛增至12萬箱,約合1240萬盧布。每年,中俄恰克圖貿易額在1300萬盧布至1500萬盧布之間。當時,恰克圖貿易額,約佔中國對俄國貿易額的19%,而俄國恰克圖貿易額,則佔俄對華貿易額的60%。
清代中期,廣州被稱為「水路商埠」,張家口被稱為「陸路商埠」,被譽為「北方絲稠之路」,是僅次於天津的「華北第二大商業城市」。
佇立張庫大道
遙想茶商駝隊不見首尾
聆聽晉人故事
吟唱山西梆子夢回故鄉
張庫大道歷史博物館收藏的清代及民國時期的茶葉盒。
作為長城上的關口,大境門門前地勢雖說較為平坦,但面積並不是很寬闊。高貴說,清初,大境門從長城上開口子後,許多商貿活動並不是在門前進行交易,而是在大境門對面元寶山下形狀狹長的正溝、西溝內進行。
劉振瑛館長向採訪團介紹張家口及張庫大道的相關情況。
距大境門往西不遠處,是橋西區東窯子鎮稍道溝村,張庫大道歷史博物館就設在村邊的峽谷口。11月27日15時,剛剛趕到張家口市的採訪團一行,吃過午飯後就來到了張庫大道歷史博物館。
採訪團在張庫大道歷史博物館進行直播。
「弘揚晉商精神 重走萬裡茶路」採訪團抵達張庫大道歷史博物館,在這裡尋訪晉商足跡。
3條商道都繞不開「苦」字
71歲的劉振瑛是博物館名譽館長,也是著名的研究張家口歷史專家。
在他的帶領下,大家推門進入館內,迎面的屏風上,寫有一段話:「俄國和中國的茶葉貿易可能是1792年開始……茶葉陸續由陸路用駱駝和牛車運抵邊防要塞長城上的張家口(或口外)……再從那裡經過草原或沙漠、大戈壁,越過1282俄裡到達恰克圖。」
「這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五十卷第二冊81頁《資本的流通過程》中的一段文字。」劉振瑛說,上面所說「經過草原或沙漠、大戈壁」的路,就是通往北方蒙古草原腹地的文化商貿大道——張庫大道。
張庫大道歷史博物館是河北省最大的民間博物館。2019年6月7日,經擴建後重新開館。這座佔地面積1500多平方米的博物館,由《千年茶路》《商道春秋》《商埠輝煌》《記憶鄉愁》組成,展出涉及張庫大道的5800多件文物藏品,完整記錄了張庫大道的興衰歷程。
大境門是張庫大道的起點,前往庫倫為1400公裡,至恰克圖為2160公裡。「歷史上,張家口通往庫倫的商道分中、東、西北3條,不論哪條,都繞不開個『苦』字。」劉振瑛說,雪災、沙暴、黑災等惡劣的自然條件,外加土匪、狼群,不論是豪商巨賈還是普通商人,都要經受環境的考驗。
在博物館,造型各異的鈴鐺掛在牆上。順手搖起一個形態較小的鈴鐺,頓時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你搖的是牛鈴。」劉振瑛抬手搖晃其中兩個體態稍大、外形相似的鈴鐺,一個聲大,另一個發悶。「這是駝鈴,一支完整的駝隊要同時備有兩種駝鈴,聲音大的叫『叮鈴』,掛在首駝的身上,是開路用的。聲音發悶的是『咚鈴』,掛在駝隊的尾駝上,是收尾的。」劉振瑛說:「拉駱駝的不聽『叮鈴』,是要聽『咚鈴』的。聽不到『咚鈴』聲,完了,後面的駱駝走散了,趕快去找駱駝吧。」
「出了大境門,多見牲口少見人。」駱駝商隊中,每人要拉14峰駱駝,如果是10個人組成的商隊,那就是140峰。「這樣一支龐大的隊伍行走開,一眼看不到首尾。」劉振瑛說,與人們想像中的不一樣,駝隊多是在每天下午三四點鐘開始上路,抹黑走到快天亮時,就需要找地方放牧,人趁此休息。「進入蒙古高原,茫茫無際,夜間行走,就需要靠聲音來辨別,駝鈴起著非常關鍵的『通訊』作用。」
「天祺靈柩回籍花費底」是一份手書的由恰克圖運親人靈柩回鄉的帳單,沿途共花費31兩白銀,涉及張家口停放、抬放靈柩費、遺物繳納稅款及張家口回老家、運回老家遺物等費用開支,落款為:「庚辰十一月初八日由天祉騰(謄)抄。」從這些記載的內容細節來看,去世者應是一位在恰克圖的晉商,名為「天祺」,「天祉」或是其同族同門的親兄弟。
這份用毛筆書寫的帳單,字跡非常工整。而在另一展櫃內,一封由張家口寄往「山西崞縣原平鎮德興裕記櫃啟」信件封面上的一行行書,讓劉振瑛感慨不已:「那時晉商掌柜,幾乎都有一手好字,現在拿出來就能當字帖。」
老人們與山西的不解之緣
劉振瑛有很深的山西情結。「清乾隆年間,我母親的祖上是從山西來張家口做生意的。」他說:「通往烏蘭巴託的這條道路,有人叫『古道』,也有人叫『商道』,我感覺還是稱『大道』比較貼切。」
從1994年開始,劉振瑛開始對張庫大道進行研究。曾經兩次通過自駕遊的方式沿張庫大道前往烏蘭巴託。
1994年,在烏蘭巴託,他遇到了許多來自張家口的人。「那裡的人,得知你來自張家口人,總喜歡追問一句『你的老老家是哪裡的』。」讓他感到驚異的是,那裡有不少人愛聽山西梆子。當時,他還認識了一位藝名為「九月仙」的年逾六旬老人。
老人本名叫格日勒,其父是漢族人,母親則是當地蒙族人,她出生在烏蘭巴託。14歲時,她在當地一個職業劇團唱山西梆子,扮演過青衣王寶釧。去年,央視一攝製組從張家口出發,前往烏蘭巴託拍攝與張庫大道有關的紀錄片。劉振瑛向攝製組提到了「九月仙」。後來,他收到攝製組發來的「九月仙」照片和視頻。「『九月仙』應當八十多歲快九十歲了吧?照片上的老人身著戲裝,精神頭很好,對著鏡頭還現場唱了一段山西梆子。」
「在漫談和等待中,12時35分,剛巴圖80歲的老母親終於回來了。這是一位穿紫色蒙古袍、神態慈祥精神矍鑠的老人,一口山西味兒的普通話,讓我們倍感親切。她不斷招呼我們喝茶。當我們問她如何稱呼時,她笑呵呵地說:『人們都叫我『九月仙』,本名早沒人叫了。』」2006年10月16日至11月8日,山西晚報社舉行為期24天的跨國採訪活動——「重走西口路」。從當時山西晚報記者發自烏蘭巴託的一篇報導中,找到了「九月仙」的名字。
原來,「九月仙」的丈夫劉尚書祖籍山西定襄,原在歸化城著名的商號大盛魁綢緞莊當學徒。1945年,20歲的他隨駝隊到了庫倫。當時在庫倫「中國工人俱樂部」職業劇團唱山西梆子的「九月仙」與劉尚書相識並在當地成了家,後生了五男五女,還抱養了一個,一共11個孩子。「九月仙」的父親是漢族石匠,是河北陽原縣人,母親是當地蒙族人。出生在烏蘭巴託的「九月仙」說一口帶有山西味兒的普通話,而她生的子女卻沒有一個會說漢語。1984年,「九月仙」與丈夫回過定襄老家。後來劉尚書和兒子又回去過一次。
劉振瑛說,張庫大道除商業運營外,更多的是沿途的文化交流,是包括貿易等在內的文化交流之道,這種交流產生的影響是不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被人淡忘。
商鋪票號老宅
青磚灰瓦印證晉商偉業
茶社關廟石碑
古物舊紙掩映茶路輝煌
張家口堡,當年晉商常萬達舊宅。山西晚報記者 馬立明 寇寧攝
「在『萬裡茶道』申報世界文化遺產節點中,河北省有5處文化遺產點初步納入申遺規劃。」11月27日下午,剛從考古現場趕回來的張家口市考古所副所長李現雲說:「這5個遺產節點都在張家口,是從我們事先推薦的35個節點中確定的,即張家口堡、大境門、宣化古城、雞鳴驛城、察哈爾都統署舊址。」
「張家堡口現存的許多古建築,可是與你們山西晉商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啊!」李現雲說,堡內有榆次商人常萬達及其他晉商的店鋪、商號及老宅。
深宅大院記錄晉商昔日榮光
面積約20公頃的張家口堡,俗稱「堡子里」,現存478座院落,現有居民3053戶7363人。
劉振瑛查閱歷史資料後發現,史籍中有關張家口人口的記載非常少。他根據相關資料整理出張家口幾個時間點的人口數字:清嘉慶二十五年人口僅14000人;道光十四年為16000人;清光緒元年人口竟然猛增至142000人。「同治、光緒年間,正是張庫大道的鼎盛期。可以斷言,這142000口人,絕大多數是在上下兩堡一帶、大境門內外、西溝一線居住的,而張家口堡內及其周邊區域更是當時的黃金地帶。」
在研究中,劉振瑛發現,民國初期的張家口有106000戶,其中70%是山西移民過來的。「這些晉商來張家口是不帶家屬的,只帶著夥計。」劉振瑛說,口音的相近,使得張家口與山西的關係歷來很好。
11月28日11時許,儘管接近午時,氣溫卻也沒有絲毫回升之意。採訪團頂著寒風,行走在古色古香的街巷裡,環視眼前的青磚灰瓦,感受堡子里數百年來的輝煌和繁榮。遙想當年,雲集於此的富商巨賈投入大量資金,在張家口堡內建造了數以百計的亭臺樓閣、祭祀廟宇和深宅大院。
張家口堡東西長590米,南北長330米,有20條街巷、478個院落保持原有格局,現有文物古蹟達700餘處,其中極具歷史價值的重點院落有93個。
堡子里,不僅建於明清時期的玉皇廟、文昌閣、關帝廟、掄才書院、定將軍府等古建築保存完好,許多晉商當年開設的商號、票號、錢莊遺址也仍然留存至今。
一座造型構思奇妙、磚雕獨特精美的門樓令人好奇。門樓頂端由磚雕纏枝蓮、蘭花、桂花組成蝴蝶狀磚雕,有「富貴纏身,蘭桂齊芳」寓意。蝴蝶磚雕兩側有兩根小立柱,柱頂有兩隻虎形磚雕,「二虎把門」寓意神仙護佑,萬事平安。
稍下面的磚雕,中間由瑞獸雙鹿、瑞禽雙鶴及松樹、桐樹組成,下方是萬年青、浮萍;東面是蓮荷、鯉魚,西面則為鴛鴦戲牡丹,寓意「六合同春」「鹿鶴同春」「連年有餘」「夫妻相濡以沫、白頭偕老」。這三款磚雕組的東西兩側分立兩根小立柱,柱頂上各蹲一隻靈異、勇猛的石獅,相向而視。在漢語中,獅嗣諧音,有「事事如意,子嗣興旺」之意。
三款磚雕的下面是門額匾,正中三個楷體大字「安且吉」。門額匾下是門樓的雙拱門磚雕,上拱為攀枝蓮圖案,下拱中央為兩隻展翅的喜鵲,動感十足。這組磚雕直白了院子主人「平安吉祥,雙喜臨門」的寓意。
這座院落門樓磚雕儘管分為四個部分,但蘊含著豐富文化內涵的各組磚雕圖案,又緊扣吉祥平安的內容主題渾然一體,成為張家口堡最精美的門樓磚雕。
這座古院落為鼓樓西街35號院,院子從前是大美玉商號舊址。
清乾隆年間,山西晉中榆次商人常萬達以張家口為基地,在此開設大德玉、大升玉、大美玉、大泉玉、獨慎玉五聯號,挺進恰克圖經營對蒙俄及歐洲貿易。
而確認此院為大美玉商號舊址也頗為戲劇性。
這座精美的四合院,院內正房五間,其上是五間正樓,東西廂房各三間。當時,院子主人情況不詳,雖說在南側廂房屋頂,各建一天窗,體現了張家口傳統建築「左神右社」的祭祀風俗習慣,但從山西晉中四合院風格、建築形制來推測,應當是山西富商的宅院。
2009年4月,住在院子裡的一位老人在清理房中雜物時,發現一個圓木盒。劉振瑛得知後,趕到院裡,圓木盒直徑有一尺半,應當是古時有錢人家常用的帽盒。
這個帽盒曾做過改動,用舊帳本紙對帽盒進行過裱糊。劉振瑛從紙上隱約看到有模糊的字跡。經仔細辨認,發現了「道光三十年」「大美玉」等內容。結合院子通往院外的下水道口為石刻魑首,更顯示出院主人身份地位的不凡,從而證明了此院主人是被清廷封為二品武功將軍的官商常萬達。
在堡子里,與常家有關的商號、票號的遺址不在少數。鼓樓東街25號院,是興吉票號舊址,這個在張家口出現較早的金融票號,經理為祁縣人王錫駕,後為榆次人劉乾甫、杜吉兆。清嘉慶十九年,此院成為大川玉銀號,經理為山西人孫楨禧,股東則是榆次車輞村常氏後人常立訓。
鼓樓東街5號,是一座四合院,為常萬達在張家口最早的住宅之一。該院正房為五開間二層閣樓,東西廂房各三間,南房五間。
有意思的是,該院院門有塊「福」字照壁,而院外臨街的南房磚牆上又有線刻的大「福」字照壁。學者高貴解釋說,院內外均有「福」字,院主人有「福兆內外」之意,祈福國內外貿易順利平安。
在東門大街23號,有座世合德錢莊舊址。說起這個錢莊,高貴講了段故事:世合德的前身是榆次常家的「大德瑞」,是常運衡開設的,在萬全縣設有分號。
民國初年,在萬全周家河有位做生意的郝大財,他的商號為世順德、世興德、世從德,其經營所需的資金款項全部在大德瑞存放。後來,大德瑞經營遇到困難面臨倒閉,許多商家開始擠兌。為了支持常運衡,郝大財把周轉金繼續存放大德瑞,還拿出巨額資金讓常家渡過了難關。後來,為了感謝郝大財的出手相助,常家將郝家商號中的「世」字取出,將「大德瑞」改名「世合德」,常郝兩家從此合夥經營。抗日戰爭初期,張家口局勢不穩,常家還將郝大財一家接到榆次避難。
與晉商有關的商鋪、商號、老宅舊址,絕非僅與榆次常家有關。
在鼓樓東街上,有座院落為宏盛票號舊址。這家出現在清中期的票號,股東為從事中蒙俄跨國貿易的山西晉中商號大盛魁,經理是祁縣人王明府。
祥發永帳局位於鼓樓東街3號。帳局亦名帳莊,是專門為商鋪服務、兼向官吏放帳的金融機構。它通過辦理存款和放款業務,集中和分配資本,在借貸與貸者之間起著信用中介的作用。
清乾隆元年,山西汾陽人王廷榮籌集白銀四萬兩,開設祥發永帳局,是目前張家口最老的帳局,也是國內最早的金融機構。
另外,祁縣喬家的宏茂、大德通,渠家的三晉源、百川通,太谷曹家的錦泉湧、錦泰亨、錦泉興,榆次翟吉五的永吉,榆次常老九的大德成,陽曲人郭玉珍的恆北,太原侯頓的大法茂、大法美等票號、銀號、錢莊,也分散隱身在堡子里的大街小巷內。
由於這些票號、銀號、錢莊多集中在堡子里鼓樓街、棋盤街一帶,所以這裡成為張家口名副其實的「金融一條街」。
晉商遺蹟頗多 緣何不見會館
東門大街36號,是一座傳統疊架式二層五間樓房,坐南朝北,上面懸掛「大玉川茶莊」店鋪。因當地傳說,清朝康熙、乾隆二位皇帝曾多次來此品茶,於是起名「康熙茶樓」。
「大玉川」是晉商大盛魁的商號,其創始人是太谷人王相卿,祁縣人史大學、張杰。三人在「西口」殺虎口起家,後來在歸化城開辦「大盛魁」,專門從事中蒙俄恰克圖貿易。至清道光年間,大盛魁的發展達到了鼎盛期。
不過,儘管晉商在張家口留下的痕跡很多,但卻始終沒有找到一座供晉商活動議事的山西商會。
一般來講,在萬裡茶路沿途重要節點上出現的關帝廟,多為晉商出資興建並成為供眾人議事、祭祀關公的山西會館。
在大境門,有一座建於清光緒年間的「關嶽廟」,建造工藝十分考究,是張家口寺廟建築中的精品。由於大門緊閉,山西晚報記者未能進入廟內現場實地採訪。
在張家口堡玉皇廟南端鼓樓北街路東有座關帝廟。廟內立有兩通清鹹豐三年雙龍首石碑。
有種說法,這座關帝廟始建於明萬曆三十六年,清鹹豐年間重修後,立了兩通造型生動雙龍首石碑,一通是《重修關帝廟碑記》,另一通是功德碑。由於石碑被鐵柵欄圍擋,碑文字跡無法完整清晰辨認。
在功德碑正面,看到了「祁縣社」「汾陽社」「大美玉」「大德玉」等晉商商號。繞至石碑背後,由於空間狹小,只能大致看到部分碑上刻著的捐資商號名稱:「汾陽社」「太谷店」「山西店」「大德玉」——顯然,這是晉商商號參與捐錢修繕關帝廟的功德碑。
這座關帝廟會不會是在張家口的山西晉商會館?
據《重修關帝廟碑記》記載:「張家口為都城西路繁阜之區,邑中祠宇不下數十處,然皆創自本朝。前代所遺者,唯下堡內關帝廟,始於元而最著於今者也。考之碑,前明已屬重修,我朝又屢經重修,至嘉慶丁己之重修也。」
從碑文可以看出,關帝廟始建於元代,明代重修。這多少令人有些困惑,張家堡口始建於明宣德四年(1429年),怎麼可能在沒有修建城堡的情況下,孤零零建座關帝廟?再觀察現存關帝廟的形制、壁畫,毫無元代韻味,完全為清中晚期建築風格。
查閱張家口相關史料發現,張家口堡內曾有一座千佛寺,建於金代初年,明萬曆十九年重修。上世紀70年代,這座張家口堡最早的古建築被拆除。
如果這些史料準確的話,可能意味著張家口的建成史要前移約300年。
在張家口是否有山西會館?
2017年3月,由閆潤德主編、中國文史出版社出版的《明清山西商人會館史料》出版。山西晚報記者從這本《會館史料》中,找到了「河北張家口山西會館」。
據《會館史料》顯示:「當年,在張家口堡子里的鼓樓后街有祁縣會館和榆次會館,上堡圈裡有汾陽會館和孝義會館,關東街有太谷會館。」
榆次會館是山西多家商號出資,由永發和掌柜郭瑞凝、李應兩人籌辦的。
原來,在張家口的晉商建立起祁太班、平遙班、汾陽班、二州五縣班等類似商幫的關係商業網,他們在各自的地盤上,修建商會或關帝廟。其社首均由本縣商人輪流擔任,有專管、有制度、有鋪產、有收入,可以救濟同鄉,也可以介紹櫃夥,通過這樣的組織聯繫,把山西商人在張家口的經濟地位進一步鞏固起來。
據介紹,張家口市橋西區有八座關帝廟,規模最大的就是太谷、祁縣、榆次商人在堡子里鼓樓北街路東修建的關帝廟,廟內設有「福佑社」,為晉商議事和餞行之處。清鹹豐三年重修後,立了雙龍首石碑。然而,從這座關帝廟的現狀來看,似乎看不出有會館應具備的議事等功能的場所。
另外,在堡子里東關街路北的關帝廟,為太谷商人在清初時捐資興建的。民國初年,有太谷商人將關帝廟租用,改為「太谷會館」。
然而,在堡子里打聽山西會館的情況,當地人只知有關帝廟,不知有山西會館!
「晉商造就了張家口的繁華,張家口成就了晉商的偉業。」12月11日晚,在湖北省鹹寧市赤壁羊樓洞古鎮2020「一帶一路」赤壁青磚茶產業發展大會上,河北省茶產業促進會副會長郭永斌目睹了赤壁市與張家口市橋西區結為友好城市動人的一幕,他說道。
「赤壁青磚茶北方運營中心項目將致力於弘揚有著數百年歷史的『東口文化』,籌建張家口萬裡茶道博物館,並在展覽內容中拿出很大的篇幅來反映晉商在張家口的艱辛創業過程,希望在闡述晉商對張家口的重要性方面,能夠得到山西的大力支持。」郭永斌表示:「憑良心說,沒有晉商哪有『萬裡茶道』,沒有晉商哪有『東口』張家口?告訴後人一個真實的歷史,是我們共同的責任。」
常萬達勇闖塞外創立茶行「十大玉」
常萬旺定居萬全隱身山村「第八灘」
圖為張家口堡裡的「大玉川茶莊」,是晉商大盛魁的商號。山西晚報記者 寇寧 攝
距離晉中市榆次區約18公裡,有座號稱中國最大的民間祠堂、最大的家族書院……這個被譽為晉商民居中佔地和建築面積最大的宅院建築群,就是晉中榆次常家莊園。
當年,這座規模宏大的莊園主人,就是榆次車輞村常家。
清康熙四十年,晉中榆次車輞村常家八世祖常威,隻身來到塞外商埠張家口,在堡子里的文昌閣下擺攤賣布,拉開了常家從事蒙俄跨國貿易的序幕。
清雍正五年,中俄《恰克圖條約》籤訂,大規模的茶葉貿易從此興起。
清乾隆年間,正在張家口做草原生意的晉中榆次常家準確地捕捉到千載難逢的商機,常威長子常萬玘南下武夷山下梅村採購巖茶,以張家口商號「大德常」為根基,形成了覆蓋大同、漢口、成都等地的商業集團。三子常萬達以張家口「大德玉」為本,靠「保和玉」「大美玉」等茶行聯字號主營閩茶,將加工製成的茶磚、茶餅沿萬裡茶路源源不斷地運往蒙俄及歐洲市場銷售,開創了一段令人瞠目的經營跨國商業貿易傳奇。
然而,人們沒有料到的是,二三百年後的今天,人們蜂擁至晉中常家莊園感慨其建築的精美和豪華之時,根本不會想到,在距此千裡之外的張家口市萬全區第八灘村,竟然有一支常家後人隱居於此,他們就是常威次子常萬旺一脈。
11月28日上午,採訪團來到塞外「東口」張家口,走進了遠離家鄉數百年的這支晉中榆次常家後人聚居地第八灘村,共敘對家鄉山水的思念之情。
第八灘常氏後人常國軍(十五世)、常國斌(十五世)、常士軍(十六世)、常士俊(十六世)給茶路行活動點讚。
巨商後裔隱身小山村
明宣德初年,在長城修築城堡張家口堡,當時歸宣化府西路萬全右衛。清康熙年間,萬全右衛改置萬全縣。民國期間,萬全縣衙遷至張家口堡內辦公。2016年,萬全縣撤縣後,成為張家口市的市轄區,區政府所在地設在孔家莊鎮。如今,在張家口堡內,還能看到萬全縣衙舊址。
在張家口學者高貴的帶領下,從張家口市區出發,順207國道行駛40多分鐘後,採訪團來到第八灘村常國軍的院中。
環顧小院的晉中民居建築風格,聽著帶有山西味兒的口音,讓人恍若置身山西老家。
58歲的常國軍是萬全常家的第15代。「國、士、崇、忠、孝,這是按照常家族譜排列的5輩人。」常國軍是常家八世祖常威的次子常萬旺後裔。
作為名氣如日中天、稱雄萬裡茶路數百年的晉商常家重要一脈,為何置身於遠距家鄉千裡之外的小山村,還悄無聲息地繁衍生息隱居二三百年?
2020年10月,山西晉中榆次常氏儒商文化研究會會長常忠武(常萬達支脈,18世)、秘書長常孝東(常忠武侄兒,19世)來到第八灘村,與萬全常氏後人相聚一堂。
「作為晉商豪門旺族的支脈之一,竟隱居在塞外一隅。常家宗族從何而來?如何在當地起家?歷史記載寥寥無幾,身為萬全人也知之甚少。」家住萬全區的高貴,今年45歲,是研究張家口文化歷史的學者。
翻閱常家家譜《常氏家乘》,高貴看到這樣一段記載:「吾常氏故家於商,凡高、曾之所經劃,子姓之所衣食者,鹹在張城。」
「這說明晉中常氏的商業輝煌,正是發軔於張家口。」高貴說,從宣德四年(1429年)建堡,到1928年成為察哈爾省省會,張家口500多年間都歸屬萬全右衛、萬全縣管轄。「從這點上看,也可以說常家興旺發達始於萬全。」
清康熙四十年前後,晉中榆次車輞村常家八世祖常威挎著褡褳,隻身遠赴塞北,沿途千裡靠卜卦所得解決食宿,省下盤纏積累為做生意的本錢。
落腳張家口後,常威就在張家口堡的文昌閣(也稱鼓樓)下擺攤,做起了布匹生意。他當時也許沒有料到,到後來在包括他的三子常萬達在內的眾多晉商的參與下,鼓樓東西南北街成為堡內最熱鬧的金融商業繁華區。如今,當年常萬達經營的茶行「大美玉」舊址、常萬達故居舊址,依然完整地保留在鼓樓東街、西街的路邊。
明隆慶五年,「隆慶和議」後,漢蒙開始互市。清初,長城來遠堡大境門打開後,憑藉北接草原蒙俄,南通京津冀、晉豫陝要衝通衢地理優勢,「東口」張家口旅蒙貿易由此崛起。
經考證,常威當年在張家口堡鼓樓擺攤銷售的布匹、綢緞,是從老家晉中榆次運來的優質布料。從擺攤到坐商「常布鋪」開店,經過多年的風霜雪雨,常威積累了常家發跡的第一桶金。
清乾隆十年,常威長子常萬玘率子懷珻、懷珣,在張家口成立商號「大德常」,以銷售布匹、百貨為主,逐漸由塞北向內地發展,並南下武夷山下梅村採購巖茶,漸以茶行大德川等「十大德」字號形成覆蓋大同、漢口、成都等地的商業集團。
三子常萬達攜子懷玗、懷玠、懷佩,選擇了一條風險更大、更具挑戰性的北上商路。
清雍正六年,常萬達在張家口以「大德玉」為本,並創立了「大美玉」等「十大玉」茶行聯號主營閩茶。據高貴介紹,當年的「十大玉」茶行,由萬裡茶路橫跨武夷山、張家口,挺進蒙俄大草原,開創了庫倫商號十之有四「利則淵深,財則埠積」的旅蒙偉業。
次子隱身山村為農
明弘治初年,太谷惠安村常仲林遷到榆次車輞村為人牧羊,成為人們後來常說的「車輞常氏始祖」;清初期,七世祖常進全開始經商;清康熙年間,八世祖常威則率常萬玘、常萬達北出塞外從事商業活動,贏利頗豐,常氏逐漸成為晉中望族。自此以後,常氏開始在村內大規模地修建住宅大院,如今保存下來的常家莊園,被稱為三晉民居建築之首。
當年,常威有三個兒子隨他來到張家口。其中次子常萬旺,哥哥弟弟都事業有成,他去往何處?以何為生?
高貴說,有關常萬旺的情況,不僅現存的常氏史料鮮有記載,就連他在萬全的後人也少有人知曉。
經與常氏後人深入研討並查閱相關資料後,常萬旺一脈在張家口的生活脈絡逐漸得以清晰。
常萬旺的出生年月不詳。在常家第五次續修的《常氏家乘》上,高貴找到了常萬旺的僅有的文字記載:清乾隆三十七年,常萬達在榆次車輞村劉家寨買地、修建世和堂宅院時,契約「中人」為「常萬旺」。
2010年,第六次重修的《常氏家乘》出版,書中的「序」中寫道:「六、增補了九世祖萬旺公,落戶於河北省萬全縣第八灘始末。」
能將常萬旺續寫入譜,是有原因的。2000年、2007年,《常氏家乘》編委常士暄(16世)、常學禮(16世)、常國伋(15世)等人分別兩次前往萬全,找到了常萬旺的後人。「常家第五次修譜是在1925年,85年後,萬全常氏一脈終於清晰完整地歸宗入譜。」
常國軍家中有兄弟三人,他是老二,膝下有兩個女兒,長女在本地工作,次女在天津上班。
在常國軍屋裡,眾人七嘴八舌正熱鬧時,又進來三位中年男子,「他叫常國斌,56歲,是我的堂弟;他倆叫常士軍、常士俊,比我小一輩,是常家第16世,雖然比我年齡大,按道理卻應當叫我和國斌是叔叔。」常國軍介紹道。
56歲的常國斌有兄弟姐妹六個,比他倆小一輩的常士軍,今年57歲,在村裡學校當老師,而67歲的常士俊還有個69歲的哥哥,叫常士棟。
據高貴分析,生活在張家口的常萬旺後裔,最終落腳萬全務農,應當是出於常威的謀劃和考慮。
數百年前,第八灘村還是一片沼澤,那時有八個泥潭,乾涸後進行開墾,形成了肥沃的洪淤農田。而城東河帶來的充沛水源便於果蔬農作物種植,第八灘得以成名。
當年,在第八灘村,常萬旺率子常懷璠、常懷瑔拉開了在萬全耕耘經營、繁衍生息的帷幕,並一代代延續至今。
高貴說,當時萬全城周邊三十七縣首富、來自山西孝義的晉商霍家在宣平堡、第八灘也購地300餘頃。常威給次子常萬旺選擇距離近、土質肥的第八灘村購地置產,也是有考量的。可以說,常家的到來,帶動了第八灘村的壯大與發展。
《常氏家乘》載:「嘉慶元年,九世常萬達卒……同年,常萬旺一門的房舍地土淨賣於常萬達,常萬旺一門差事由常萬達一門承擔。常萬旺一門已遷往直隸宣化府萬全縣之第八灘村菜園子。」由此可以看出,到清嘉慶元年,常萬旺一門車輞村資產易手,若說之前按照「發財還家蓋房置地養老少」的觀念,萬旺門下部分家眷可能還在老家車輞,但此時一門已整體定居萬全第八灘。
萬全常氏後人想念家鄉
截至2010年,載入《常氏家乘》的萬全常萬旺一脈,按照「懷、秉、維、配、國(振)、士、崇、忠」排輩取名,在第八灘村繁衍了9代,共212口人,現已傳至20代。
常國軍說,第八灘村常家後人在冊的有30餘戶212口人。除100多口人在村裡常住外,其他人都在張家口附近及北京、內蒙古、山東、江蘇、上海等地發展,高學歷者也不乏其人。「村裡和我同輩的人年齡最大的已經91歲,名叫常國泰,是常士棟、常士俊兄弟倆的老父親。」
以張家口為基地經營中蒙俄跨國貿易的常萬達,在莫斯科留下了其經營的店鋪,在堡子里更是修建了住宅和商鋪,那麼在萬全繁衍生活了10代的常家有沒有留下深宅大院呢。據高貴介紹,在常氏家族雄厚股份財力的支持下,常萬旺及後人也在第八灘村大興土木。
聽常家後人講,常氏在第八灘村優越位置曾修建起7處四合院,有貓頭滴水硬山黛瓦房屋百餘間,到1949年前還有耕地6頃。
如今,第八灘村常氏傳承老輩族宅,因洪水刮衝、防空地洞塌陷、人口外遷等原因,幾乎不存。
2007年,榆次車輞常學禮、常國伋前來萬全尋親續譜時,在常士軍家最後殘存的老宅前合影拍照,留下了車輞、萬全常氏族系後人歷史性的合影。
常萬旺一脈沒能像其兄萬玘、其弟萬達一樣,開創商貿千秋偉業、聲名遠播、入史載典,卻靜掩於苦寒塞外封塵的歷史中。高貴分析原因認為,由於距離老家車輞路途遙遠,萬全常家經營管理不便,將繼承產業股份賣予萬達一支,缺少了直接經營商貿做大做強的源頭,發展後勁自然不足。
高貴在村裡了解到,常家族老口頭相傳,遠在異鄉的常萬旺,放鬆了勤快嚴謹持家的傳統,參與了賭博,影響了來萬全定居初期的家境,也一定程度上造成了車輞宗親與萬全常氏的疏離。另外,到常家第13代時,車輞常家商號已基本完成「東夥分離」(出資的股東和負責經營的掌柜、夥計實現了所有權和經營權的分離)的改革,深宅大院的各門各堂相繼開私塾、辦學堂,走上了倚重教育、以儒促商、可持續發展的道路。反觀第八灘村常家,清中後期經濟條件優越時,也是非常看重教育,但隨著財力日減,教育滯後,農耕者愈多。只求財、不重教、少入仕的族風也是重要原因。
高貴認為,農業雖為社稷之基、民生之本,但縱觀華夏上下、海外左右,商貿流通才是溝通有無、活躍民生、聚集財富的不二法門。在清代,全國排名前16位的大財團基本都集中在山西,山西數縣知名富戶,總資產就超過了1億兩白銀。在中國近代史上,由榆次常家,祁縣喬家、渠家、太谷曹家、介休範家、平陽亢家等撐起的山西晉商穩居全國商幫之首,明清稱雄商界500餘年。
1925年,常家第五次續修《常氏家乘》,由常氏麾下的太原範華印刷廠鉛印成冊,隨後在榆次車輞村舉行史上第三次盛大的「典祖」儀式。當時,萬全常家第14世常配璋、常配珍返鄉修譜祭祖。同宗的血脈,難捨的親情,讓二人在車輞老家流連駐足,在村裡住了整整1個月才離開。
高貴得知,自從常家定居萬全後,榆次車輞宗親就未曾忘記常萬旺一脈,每有行商順道都要從張家口過黃土梁經孔道,前來第八灘掃墓省親。上世紀二十年代,常家外貿商鋪多數倒閉,財力日衰的車輞常家中斷了給萬全常家的分紅。「1925年,第八灘常家和車輞老家的這次宗親接續,消除了先輩們的誤解,冰釋前嫌,共修家乘,讓第八灘常家一脈歸宗入譜。後來,抗日解放戰爭連天,解放後運動不斷,萬全常氏又與車輞宗族逐漸失去音信。直至2000年、2007年,榆次常家續寫族譜時,相隔千裡的常家後人才又重新相聚。」
常國軍說,他和家人已經回過老家4次,最近的一次是2018年。如今,萬全第八灘常家後人繼續延續著常氏族人新的故事、新的作為。常國軍在張家口從事著糧油生意,常國斌秉承祖訓堅守著農業,常士軍紮根農村教書育人……
高貴感慨道:「八世祖選擇第八灘,常萬旺留脈萬全,八世八灘,萬旺萬全,歷史或許不僅僅是巧合,說常家和萬全有緣、萬全是常家的福地更是讓人信服的美談。」
圖說
張家口!張家口!
茶香嫋嫋晉味濃濃
能讓大境門名揚四海的,是茶馬互市貿易。
西境門俗稱「小境門」,是當時進入張家口的唯一通道,張庫大道的起點。
雪後的北國,朔風浩蕩,寒氣逼人。11月27日,採訪團結束呼和浩特的採訪,抵達河北省張家口市,在這裡尋訪萬裡茶路遺蹟遺址,走訪當地晉商後代。當採訪團一行來到張家口萬全區第八灘村,常家的後人們得知山西老家來人了,早早就在村口迎接「老鄉」。
常家後裔隱身小山村,第八灘村。
位於張家口堡城中心的標誌性建築「文昌閣」,兼具鐘樓與鼓樓的作用。
河北省張家口市,西北東三面環山,一條河流貫穿南北。一路向北,通往蒙古高原的狹長孔道,一直通向庫倫(今蒙古烏蘭巴託),被稱為「張庫大道」。「張庫大道」是當年茶葉貿易重要的運銷線路,這是經張家口到塞外的這一條商業之路,也就是人們俗稱的「走東口」。萬裡茶路興盛時,每年有十幾萬駱駝和幾萬匹馬跋涉在漫漫的草原茶路上。從張家口大境門出發後,這些駝隊根據沿途商品貿易需要,向蒙古、俄羅斯等地運輸,最終再返回張家口大境門,大境門便成為我國北方國際貿易的重要內陸口岸。
張家口堡,俗稱堡子里,坐落於張家口市橋西區中部,是張垣大地歷經數百年的滄桑歲月逐步成長繁榮的歷史見證。
察哈爾都統署是清政府對北部邊疆和對蒙俄茶葉貿易的管理機構,「萬裡茶道」興盛時期,任何商隊、商人沒有察哈爾都統署頒發的信票不允許出關經商。
大境門是張家口的標誌性建築,是萬裡長城的四大雄關之一。與山海關、嘉峪關、居庸關不同,長城主要的關口,只有大境門以「門」相稱。相比於防禦、封閉的「關」,「門」更體現出一種門戶、交往的含義。但能讓大境門名揚四海的,是茶馬互市貿易。沿大境門一路南下,採訪團來到張家口市區的「原點」和「根」——張家口堡。張家口堡,俗稱堡子里,坐落於張家口市橋西區中部,是張垣大地歷經數百年的滄桑歲月逐步成長繁榮的歷史見證。走進堡子里,穿過古樸的單簷屋舍,撫摸著精美的磚雕石刻,仿佛瞬間穿越了歷史,聞到了陣陣茶香。
坐落於張家口堡北城牆上的「玉皇閣」,是堡內最高建築。
張庫大道歷史博物館。
2019年,國家文物局發函,正式同意將「萬裡茶道」列入《中國世界文化遺產預備名單》,其中張家口市的張家口堡、大境門、宣化古城、雞鳴驛城、察哈爾都統署舊址5處文化遺產點初步納入申遺規劃。
張庫大道歷史博物館裡收藏的開往張家口的列車。
採寫:山西晚報全媒體記者 李吉毅
攝影:山西晚報全媒體記者 馬立明 寇寧
原標題:《重走晉商萬裡茶路|張家口站:上下兩堡兩相望,目送晉商南來北往;大小境門境不同,拱衛祖國大好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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