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22歲的四川達州民警劉照東在執行任務時，與持刀嫌疑人搏鬥英勇犧牲，被四川省人民政府批准為革命烈士。
「你的父親就是我的父親。」在他犧牲後，他的同事餘川湖、覃劍踐行這個承諾，陪伴他的父親劉明生近30年，直到今年12月老人因病離世，他們送了老人最後一程。
劉照東犧牲後不久那段日子，父親劉明生曾一度走不出心情的陰霾，餘川湖便常常去看望，他說「我經常去看看老人家，他（情緒）要好得多」。後來，他正式認老人為「父親」，並細心地送了老人一對陶瓷馬，因為劉照東的小名叫「駿娃子」，老人很高興。覃劍說老人一家都值得自己欽佩，在老人的告別儀式上，他鄭重地磕了3個頭。
對於他們的陪伴與照顧，劉照東的姐姐劉琳對紅星新聞記者說：「這麼多年來，他們對我父母的關愛，我們的感激之情難以言表！」
↑劉照東。
『送別』
犧牲同事的父親走了
踐行承諾陪伴老人近30年
2020年12月17日，達州市公安局通川區分局原副局長覃劍前往刑警大隊家屬院，看望原刑警大隊老領導劉明生的家屬。一周前，劉明生老人剛剛去世。
一進屋，覃劍就和劉明生的妻子陳昌碧及其大女兒劉琳熱情地打招呼，並詢問陳昌碧老人身體如何，畢竟她已是82歲高齡。欣慰的是，老人口齒清晰，聽力不錯，行走也方便。
對於覃劍的到來，劉琳忙著當面感謝他對自己父親的多年照顧。除了覃劍，她口中還提到一個人，那就是達州市公安局通川區分局機關黨委書記餘川湖。
此前的12月10日，劉明生在療養院去世。餘川湖和覃劍參與辦理了他的後事，送了老人最後一程，一直忙到很晚。特別是餘川湖，一直忙到劉明生入土為安。
劉琳對紅星新聞記者說：「這麼多年來，他們對我父母的關愛，我們的感激之情難以言表！」
紅星新聞記者採訪了解到，劉明生與餘川湖、覃劍兩人有著一份特殊的感情——劉明生的兒子劉照東，曾和餘川湖、覃劍是同事，也是在一起的好戰友、好兄弟。1991年，劉照東在執行任務時與持刀嫌疑人搏鬥英勇犧牲，餘川湖曾承諾「你父親就是我父親」，並在他犧牲後拜其父為「父親」。這其實也是覃劍內心的承諾，劉照東當年就犧牲在覃劍的懷裡，他也是劉照東生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
為了這句承諾，作為好戰友、好兄弟，在劉照東犧牲之後，餘川湖和覃劍開始陪伴照顧劉照東的父母，迄今已近30年。
覃劍說，就在上個月他還曾去看望老人，當時他還記得起自己是誰。哪知一個月後，老人病情加重，離世了。
『回憶』
同事追捕搶劫嫌疑人犧牲
「他倒在我的懷裡」
2020年12月17日，在達州市公安局通川區分局刑警大隊會議室，覃劍向紅星新聞記者講述了一段30年前的回憶。
時間大概在1990年8月，覃劍剛到達縣市公安局刑警隊（現通川區公安分局前身）當實習生。他記得餘川湖和劉照東轉業到局裡報到那一天，自己正好在值班，3人由此認識，一聊都是新人。隨後，覃劍正式入職和劉照東分到刑警大隊第一小組，餘川湖分在另外一組。
↑左邊為覃劍，中間為劉照東。
1991年8月8日晚，覃劍和劉照東等同事到南外派出所（當時歸現在的通川區公安分局管轄）執行一項任務。剛到南外派出所，派出所所長對他們說，剛好立石子路發生一起搶劫案。
帶隊組長陳昌斌用電話向局裡匯報後，兩輛警車分頭向立石子路開去追捕。到達立石子路時，已是深夜11點過，當時由於修路，沒有路燈，路不好走。陳昌斌、覃劍和劉照東隨即下車，鎖定3名嫌疑人後實施抓捕。當時，覃劍打開手電剛好照住3人中間的一人，大喊「不要動，警察」。3人聞聲分開逃跑，一人往前方逃跑，覃劍立即控制住中間那人，並喊聯防隊員前去追趕，而後面一名嫌疑人卻往反方向跑去。
覃劍介紹，當時後面的一名嫌疑人有組長陳昌斌和劉照東以及駕駛員在攔截。當自己把其中一名嫌疑人銬上後，往回一看地上趴著一個人，隨後聽見陳昌斌在不遠處喊道「那是劉照東」。此時，陳昌斌已腹部中了一刀。當覃劍俯身抱住劉照東，一探鼻息，呼吸比較弱。
覃劍立即呼叫駕駛員，並讓他注意嫌疑人，但逃跑的兩名嫌疑人已摸黑上了山。隨後，劉照東被緊急送往附近醫院。在車上，「劉照東正好倒在了我懷裡。」覃劍說。
10來分鐘後，幾人將劉照東送到醫院搶救。遺憾的是，醫生宣布人已死亡。覃劍立即電話報告公安分局領導，那天，他陪了劉照東遺體一整晚。
覃劍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幾天後，另外兩名嫌疑人被抓才得知，與劉照東搏鬥的嫌疑人身材高大。劉照東當時是拿著警棍與拿刀的嫌疑人正面搏鬥時心臟中刀，劉照東的警棍打到了嫌疑人的頭部，「警棍遺落在事發現場，打斷成了兩半。」
後來，根據劉照東的一貫表現和英勇事跡，四川省公安廳追記一等功，1992年4月6日被四川省人民政府批准為「革命烈士」。
↑劉照東生平。資料圖片
「快30年了，感覺事情就發生在昨天一樣，」覃劍說，劉照東工作不到一年就犧牲了，當時才22歲，都還沒有成家。如今，組長陳昌斌也已經去世。
『認親』
同事犧牲一年後
他正式拜其父為「父親」
達州市公安局一民警向紅星新聞記者講述，1991年，他也是通川區公安分局刑警大隊的一名偵查員。
據他介紹，當時，劉照東的父親劉明生即將退休，他是原大隊副指導員兼法醫。嚴格說事情發生後不應該驚動他，但局裡的動靜還是被這個老警察發現了，下樓就問「哪個隊員又犧牲了，需不需要幫忙」，他這句話一出，大家都緊張了，誰也不忍心說。過了一會，他繼續追問「是誰犧牲了」，但大家還是不忍心告訴他。其他同志去攙扶他，他不同意，說了句「你們忙，我回去休息一下」。劉照東犧牲時間是1991年8月9日凌晨，他家在刑警大院5樓，當時領導和同事去慰問看望，到他家的時候，門開著，放了七八個凳子。「大家明白，他（劉明生）是等著大家去。」當時，劉明生說的第一句話是「人抓到了沒」，沒有問具體過程。最後，他安慰妻子和女兒，「警察哪裡有不死人的……」
餘川湖向紅星新聞記者回憶，當時安排了一輛東風車護送劉照東的遺體。自己抱著劉照東遺像，覃劍和組長陳昌斌及另外兩名民警站在車子的四角，送了戰友劉照東最後一程。
↑劉照東出殯時照片。
劉照東是家中獨子，上有3個姐姐，他的犧牲對父親劉明生打擊很大。「他變得不愛說話，也不出門，每天都在房屋裡轉。」陳昌碧說。
那時，劉明生還常常在家看兒子劉照東去世時的錄像帶，獨自傷心。大女兒劉琳說：「感覺父親就是把自己封閉起來了，弟弟去世在他心裡始終是個心結，無法打開。」家人覺得這樣下去不行，就聯繫了餘川湖。
因為都是達州市達川區石橋鎮人，自從餘川湖和劉照東一起轉業進了公安局，兩人關係就很要好。餘川湖經常去劉家玩兒，蹭飯。劉明生也喜歡餘川湖，沒拿他當外人，餘川湖的妻子也是劉家大姐劉琳介紹的。「我經常去看看老人家，他（情緒）要好得多。」餘川湖說。
兒子犧牲半年之後，劉明生心情才好了一些，但心結還是打不開。這時，餘川湖正式提出拜他為「父親」的想法，劉明生欣然接受。
1991年冬天，餘川湖帶一對陶瓷馬來到劉明生家中，正式認劉明生為「父親」，送老人陶瓷馬則是因為劉照東的小名叫「駿娃子」。餘川湖說：「認親之後，劉明生夫妻倆很高興，帶著自己專門去逛街買了一套新衣服。」
從此，兩家人成為一家人，來往更加親密……
↑餘川湖（後排右）一家人與劉明生一家人合影。
『陪伴』
找老人聊天、陪他養花
「抱著上廁所」……
從此，餘川湖和覃劍兩人，只要有空就會去看望劉明生。3家人本都住在一棟樓，劉明生住5樓，餘川湖和覃劍分別住在8樓和9樓，他們回家、上班都會從劉明生門口路過。餘川湖說，每次路過劉家，自己都會多聽一下，看看他家有什麼動靜，「只要聽到兩位老人說話像吵架，就立即敲門過問一下。」
之後，看書、養花、喝酒成為劉明生的退休生活。他沒事就搬動花盆從這屋到那屋，當鍛鍊身體。劉琳說：「在養花方面，餘川湖和父親有共同話題，兩人可以一起探討養花，有時間的話，兩人可以聊一下午。」
餘川湖介紹，自己經常去劉家串門，找老人家聊天，劉明生教自己養花持續了很多年。因為劉明生工作是法醫，喜歡做一些標記，他的每一盆花上都有一個牌子，上面寫著花名，什麼時候澆水，澆水量多少等，「養花成為他打發時間的事兒。」
2015年左右，年已八旬的劉明生病重，家裡人不想給單位和大家添麻煩，老人悄悄入住了達州市城區一家療養院，覃劍和餘川湖得知後常常去看望。
對犧牲同事的父親近30年的陪伴，直到送老人入土為安，餘川湖對劉照東當初的承諾可謂做到了。餘川湖為什麼要這麼做，原因是1991年劉照東和餘川湖在破了一大案後的慶功宴上，兩人酒後曾言，「誰死了，誰的父母就是對方的父母。」餘川湖承認確有這事，此後不久劉照東英勇犧牲，而餘川湖遵守了對劉照東生前的承諾。
近30年，餘川湖確實盡到了一個子女的責任。劉琳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川湖除了沒有喊『爸爸』外，我們就是一家人。父親劉明生生前行走不便，晚上無法上廁所，都是喊川湖下樓抱著上。」
覃劍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劉照東犧牲之後，其父母和3個姐姐沒有向局裡提過一次要求。餘川湖對他們家確實幫助很多，而自己其實做得還很不夠。覃劍表示，劉明生一家人值得自己敬佩，因此他在告別儀式上為老人家磕了3個頭。
『尾聲』
每年都去掃墓
會把英勇精神傳承下去
紅星新聞記者了解到，這些年來，逢年過節，四川省公安廳、達州市公安局以及通川區分局和刑警大隊，都會去看望和慰問劉明生一家。
1991年之後，每年，餘川湖和覃劍也都要去墓園看望劉照東，「給他點3支煙，擺擺心裡話。」
通川區公安分局刑警大隊大隊長李林洲介紹，每年刑警大隊都會在清明節前去為劉照東掃墓。每年的8月9日是他的忌日，除特殊情況和重大活動外，刑警大隊也堅持為他掃墓。
覃劍說，照顧劉照東的父母是我們刑警大隊的責任，他的父母也是我們的父母。每年掃墓，新來的年輕隊員都會聽劉照東的英勇故事，即將離開刑警大隊的民警要去告別，「我們會把這種英勇的精神傳承下去。」
紅星新聞記者 張楊
編輯 彭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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