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不是一塊血肉,凡知覺處便是心;如耳目之知視聽,手足之知痛癢,此知覺便是心也。——王陽明
哲學上的「心」,與日常所用或自然科學上的概念有所不同,不是指心臟,而是指一種精神的實體或現象。
「心」在先秦儒學中就有不少論述,如孟子講「心之官則思」、四端即四種心,荀子講「心也者,道之主宰也」、「心者,形之君也,而神明之主也」。可見,在先秦儒家中,「心」已經被確定為人的思想感情的主體、人身的主宰。
明確視「修心」為道德涵養的是宋儒,心與理的合一之後成為宋明理學的追求。然而,在宋明理學內部,程朱理學派與心學派對「心」有不同的看法。程朱理學一派所講的「心」,只是現實性的經驗意識,不屬於人的本性;心學講的「心」是本體性的精神實體,人心即天理。由此,程朱理學追求心與理合一,是希望人發揮天賦本性,使經驗之心合乎天理;心學追求心與理合一,只是使本心呈現,不被蒙蔽、保持中正,即天理髮見。
心學在明代才發揚光大,一度成為顯學。對此,錢穆先生說:「明儒學術,沿襲兩宋,尤其是程朱一派。直到陽明闢新蹊徑,立新旗幟。其學脈,遠承孔孟,近接明道象山,後人稱陸王,以與程朱對峙。實則陽明反伊川朱子,不反明道,並多採酌。」
心是主宰,王陽明說:「耳鼻口舌四肢身也,非心安能視聽言動;心欲視聽言動,非耳鼻口舌四肢身亦不能。故無心則無身,無身則無心。但指其充塞處音處謂身,指其主宰處便為心。」
心是天理,他認為:「所謂汝心,卻是那能視聽言動的,這個便是性,便是天理。有這個性才能生這個性之生理,便謂之仁,這個性之生理髮在目便會視,發在耳便會聽,發在口便會言,發在四肢便會動,都只是那個天理發生。以其主宰一身故謂之心,這個心之本體原只是個天理,原無非禮。」

天下無心外之物,如此花樹,在深山中自開自落,於我心亦何相關?——王陽明
「心外無物」是陽明心學的基本觀點,所說的「物」,不是指物體、物質。王陽明把「物」定義為「意之所在」,而「意」為「心之所發」,如我的心有孝敬父母的念頭,那麼孝敬父母就是一物;我心有侍奉君主的念頭,那麼侍奉君主就是一物。王陽明所講的物是帶有道德性的,也即是說,在人心之外,沒有道德之事。也就是說,修心即道德涵養的根本。
王陽明所說的這個「物」,構成了人的主觀世界——我的世界。希望我的世界更美好,必須誠意。這是因為,誠意之所在的物,才是真正的、有意義的物,「不誠無物」正是此意。不誠無物的「無物」,有個通俗的說法:「不是東西」。除了「心外無物」之外,王陽明還有心外無理、心外無義、心外無事等說法,都是以人的主體性、道德性或主動精神為基礎的。
《傳習錄》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先生遊南鎮,一友指巖中花樹問曰:『天下無心外之物,如此花樹,在深山中自開自落,於我心亦何相關?』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同歸於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無獨有偶,西方哲學有這樣一個相通於「巖中花樹」的問題:「森林中的一棵大樹倒下了,而當時周圍並沒人,那麼大樹倒下時有沒有聲音呢?」
「有聲音」或「沒有聲音」, 與「林中大樹」這兩個非此即彼的答案相比,王陽明用「同寂」來形容人「你未看此花時」的狀態,用 「同明」來形容「你來看此花時」的狀態,無疑更具智慧。
「巖中花樹」還有美學上的意義,葉朗先生主編的《現代美學體系》引用了這個故事,並且解釋說:「由於我的投射或投入,審美對象朗然顯現,是我產生了它,但是另一方面,從我產生的東西也產生了我……從美學的角度,我們很欣賞王陽明這裡說的話:『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同歸於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這句話可以用來作為審美體驗的意向性的一種形象的描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