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0 宰予晝寢。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於予與何誅?」
子曰:「始吾於人也,聽其言而信其行;今吾於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於予與改是。」
【注釋】
▲宰予:字子我,亦稱宰我,春秋末魯國人,孔子著名弟子,「孔門十哲」之一。被孔子許為其「言語」科的高才生,排名在子貢前面。宰予思想活躍,好學深思,善於提問,是孔門弟子中唯一一個曾正面對孔子學說提出異議的人。
據《史記·仲尼弟子列傳》記載,宰予後來當了臨淄大夫,又說其參與田常作亂而被陳恆所殺,但唐代司馬貞疑此說把闞止(亦字子我)當宰予。《左傳》中並未記載宰我參與田常之亂的事,參與叛亂的是闞止,闞止的字也是「子我」。
闞止(又名監止,字子我)與田成子任齊國的左右相。前481年,田成子發動政變,殺死了闞止和齊簡公,擁立齊簡公的弟弟為國君,就是齊平公。
▲晝寢:白天在寢室睡覺。
《禮記·檀弓上》記載:夫晝居於內,問其疾可也;夜居於外,吊之可也。是故君子非有大故,不宿於外;非致齊也、非疾也,不晝夜居於內。(大白天還呆在正寢之中,就像生病了,親朋好友就可以前往探病。夜裡睡在中門以外,就像居喪的模樣,親朋好友就可以前往弔喪。因此,君子不是由於居喪,是不會在中門外睡覺的;不是祭前的齋戒,不是生病,不會白天黑夜都呆在正寢之中。)
▲朽木不可雕:腐爛的木頭無法雕刻。
▲糞土之牆不可圬[wū]:「糞土」指腐土。「糞土之牆」指年久腐蝕的牆壁。「圬」指泥工抹牆的工具,也作動詞用,指把牆面抹平。年久腐蝕的牆壁無法再粉刷。
▲誅:責備。
【譯文】
宰予白天在寢室睡覺。孔子說:「腐爛的木頭無法雕刻,年久腐蝕的牆壁無法再粉刷。對於宰予又有何責備的呢?」
孔子說:「起初我對人,聽了他的話便相信他能做到,現在我對人,聽了他的話,我還要看一看他能不能踐行。這是宰予改變了我的想法。」
【學而思】
「宰予晝寢」有兩種解讀,一是宰予違背了禮,白天睡覺;二是宰予生病了,身體虛弱,病的不能起床。南懷瑾《論語別裁》認為宰我身體素質不好,經常生病,孔子後面的話是勸誡宰予要注重鍛鍊身體。
「聽其言而觀其行」,一是言行是否能一致;二是身體狀況是否能踐行,如同今天所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身體好,才能有精力搞學問,做事情。
兩個「子曰」應該不是同時所說,但都與宰予有關,《論語》的編者把他們放在了一起。古人多認為宰予白天睡覺被孔子連著批評兩次,但是從後世對宰予的評價,可以看出宰予是一個很有能力的人,從《公冶長篇》的前幾章來看,多是孔子評論自己的弟子們都有什麼優點,到這裡突然對宰我全面批評,批的一無是處,是毫無道理的,而從孔子本人「溫、良、恭、儉、讓」的君子之風上說,也不會這麼評價自己的學生。
【知識擴展】
東漢·王充《論衡·卷九·問孔篇》(《論衡》針對秦漢時期篡改先秦儒學,神話儒學,對秦漢時期的言論進行了批判):
宰我晝寢。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於予予何誅。」是惡宰予之晝寢。
問曰:晝寢之惡也,小惡也;朽木糞土,敗毀不可復成之物,大惡也。責小過以大惡,安能服人?使宰我性不善,如朽木糞土,不宜得入孔子之門,序在四科之列。使性善,孔子惡之,惡之太甚,過也;人之不仁,疾之已甚,亂也。孔子疾宰予,可謂甚矣。使下愚之人涉耐罪,獄吏令以大闢之罪,必冤而怨邪?將服而自咎也?使宰我愚,則與涉耐罪之人同志;使宰我賢,知孔子責人,幾微自改矣。明文以識之,流言以過之,以其言示端而已自改。自改不在言之輕重,在宰予能更與否。
《春秋》之義,採毫毛之善,貶纖介之惡,褒毫毛以巨大,以巨大貶纖介。觀《春秋》之義,肯是之乎?不是,則宰我不受;不受,則孔子之言棄矣。聖人之言與文相副,言出於口,文立於策,俱發於心,其實一也。孔子作《春秋》,不貶小以大。其非宰予也,以大惡細,文語相違,服人如何?
(宰我白天睡覺。孔子說:「腐朽的木頭是不能雕刻的,糞土樣的牆壁是無法粉刷的,對於宰予這樣的人,我還責備他幹什麼呢?」這是在厭惡宰予白天睡覺。
請問:白天睡覺的過錯,是小缺點;朽木和糞土,是腐敗毀壞得不能再恢復的東西,是大罪惡。用指責大罪惡的話來責備小過錯,怎麼能服人呢?假使宰予本性不好,像朽木糞土一樣,就不該入到孔子的門下,排在四科之列;假使他本性是好的,而孔子厭惡他,也太厭惡得過分了。「對人的不仁行為,痛恨得過分,就會出亂子。」孔子痛恨宰予,可以說過分了!即使是一個很蠢的人犯了輕罪,而司法官吏下令處死他,他一定會感到冤枉、怨恨,怎肯服罪而自責呢?即使宰予很愚蠢,那跟犯輕罪的人想法相同。假使宰予賢明,知道孔子責備他,只要稍微暗示就會自己改正。或是用明白的話使他知道,或是傳話責備他,只要用話給點啟示他本人就會自覺改正。自覺改正不在話輕話重,而在宰予能改不能改。
《春秋》的原則,是對細小的好事都要稱讚,對細微的壞事都要指責。現在是用分量很重的話來表揚毫毛大的好事,用分量極重的話來指責纖介小的過錯,按照《春秋》的原則,能認為這是對的嗎?要是不對,那麼宰予就會不接受;不接受,那麼孔子的話就白費。聖人說的跟寫的應該互相一致,話從口中說出,文章在簡策上寫著,都發自內心,實質是一樣的。孔子寫《春秋》,不用重話來指責小過,但他指責宰予時,卻用指責罪大惡極的話來指責小過,寫的與說的互相矛盾,怎麼能服人呢?)
子曰:「始吾於人也,聽其言而信其行;今吾於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於予予改是。」蓋起宰予晝寢,更知人之術也。
問曰:人之晝寢,安足以毀行?毀行之人,晝夜不臥,安足以成善?以晝寢而觀人善惡,能得其實乎?案宰予在孔子之門,序於四科,列在賜上。如性情怠,不可雕琢,何以致此?使宰我以晝寢自致此,才復過人遠矣。如未成就,自謂已足,不能自知,知不明耳,非行惡也。曉敕而已,無為改術也。如自知未足,倦極晝寢,是精神索也。精神索至於死亡,豈徒寢哉?且論人之法,取其行則棄其言,取其言則棄其行。今宰予雖無力行,有言語。用言,令行缺,有一概矣。今孔子起宰予晝寢,聽其言,觀其行,言行相應,則謂之賢。是孔子備取人也。毋求備於一人之義,何所施?
(孔子說:「起初我對於人,聽了他的話便相信他能做到,現在我對人,聽了他的話,我還要看一看他能不能踐行。這是宰予改變了我的想法。」這是孔子從宰予白天睡覺開始,改變了了解人的方法。
請問:人白天睡覺,怎麼能夠就敗壞品行呢?品行敗壞的人,白天晚上都不睡覺,怎麼又能夠成為好人呢?憑白天睡覺來觀察人的好壞,能符合他的實際情況嗎?據考查,宰予在孔子門徒中,在「四科」順序裡,列在子貢之上。如果性情懶惰,不能造就,怎麼能達到這地步呢?假使宰我由於白天睡覺能自然達到這地步,那麼他的才能更是遠遠超過其他人!如果他沒有成就,就自認為已經滿足了,不能自知,只是沒有自知之明罷了,並不是品行惡劣。這樣,向他說明告誡就行了,用不著為此改變了解人的方法。如果是他自己知道不足,只因疲倦到極點才在白天睡覺,這是由於精神耗盡的緣故。精神耗盡會導致死亡,那豈只是白天睡覺的問題呢!況且評定人的方法,採用他的行為就不必管他的言語,採用他的言語就不必管他的行為。如今宰予雖然沒有努力去行動,但有言語方面的成就。憑他言語的成就,即使行為有缺陷,也算有一方面長處。現在孔子從宰予白天睡覺這事開始,不僅要聽人說的,還要看人做的,要說的與做的互相一致,才認為是賢人,這是孔子求全責備選擇人。那麼周公「對人不要求全責備」的道理又運用到哪兒去了呢?)
《大戴禮記·五帝德》孔子曰:"予!大者如說,民說至矣;予也,非其人也。"宰我曰:"予也不足,誠也,敬承命矣。"他日,宰我以語人,有為道諸夫子之所。孔子曰:"吾欲以顏色取人,於滅明邪改之;吾欲以語言取人,於予邪改之;吾欲以容貌取人,於師邪改之。"宰我聞之,懼,不敢見。
(孔子說:「予,關於五帝德的重大事跡就如以上所說,人們都說五帝的德行是極致了。你的學問還沒有能力談論五帝的事情。」宰我說:「我學問還不到家,我遵從老師的教誨。」不久,宰我把聽到的向別人講,有人告訴了孔子。孔子說:「我想以顏色取人,澹臺滅明使我改變了想法;我想以語言取人,宰我使我改變了想法;我想以容貌取人,子張使我改變了想法。」宰我聽說後,心裡害怕,不敢再見孔子。)
如果《大戴禮記》這一段記載屬實,宰我的缺點最多也就是炫耀自己的才能,於大德無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