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古詩詞中判斷,孔子到底是罵宰予晝寢,還是罵宰予畫寢?

2021-01-09 老街味道

前幾天回答了一個有趣的問題:宰予晝寢,一般理解為宰予白天睡覺,通過查詢了解到「晝」是「畫」的意思,那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宰予白天在寢室作畫?

前言

宰予晝寢出自《論語·公冶長》:

宰予晝寢。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杇也。於予與何誅。子曰。始吾於人也。聽其言而信其行。今吾於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於予與改是。

到底是:宰予畫寢,還是」宰予晝寢「呢?看上去「畫」和「晝」很像呀?

其實關於這個「畫」和「晝」的問題,早就有人開始研究了。

我們先了解一下這個故事,再看看前人的爭議;然後可以比較一下古詩詞中是怎麼使用這個典故的,看看到底是」宰予畫寢「還是」宰予晝寢「。

一、孔子的憤怒

宰予這個學生因睡懶覺而名傳青史,這算是躺贏的幸運兒吧。似乎只有葛大爺的」葛優躺「可以與之媲美。

自己的學生大白天睡覺,孔子很不開心,生氣地罵了出來:腐朽木頭不能雕刻,爛牆也不值得粉刷。

老師付出了這麼多努力,但是像宰予這種,我也無計可施,反而浪費我的精力。

宰予睡了一覺,不但名聲大震,而且,竟然改變了孔子教育的方式。原本孔夫子聽弟子言談就相信弟子會怎麼做。從此以後改為,先聽弟子說 ,再觀察他們怎麼做。別玩糊弄老頭子了。

朱熹《四書章句集注》中云:

晝寢,謂當晝而寐。……言其志氣昏惰,教無所施也。

朱熹認為「晝寢」就是大白天睡大覺,說明宰予自由散漫,不能成大器,因而讓孔夫子很失望。

不過,宰予是不是真得大白天睡覺呢?

二、晝寢還是畫寢

關於宰予」畫寢「還是」 晝寢「,是「白天」睡覺,還是說在「畫室」裡睡覺。確實早就有這方面的爭議了。

明末清初文學家的周亮工在《書影》裡講到:

如《晝寢》章,先君謂「晝」當讀「畫寢」。寢,廟也;畫寢者,畫其寢廟也。諸侯畫寢,大夫以丹,士庶以白堊,春秋僭亂成風,宰予習焉而畫其寢,過斯甚矣。《書影》

周亮工說,我爸爸教過我,「晝」當讀「畫」;寢,也不是睡覺,而是」廟也「。諸侯畫其寢廟,大夫用紅色,士人和庶民用白色。春秋時亂了套,不講究禮法,宰予「畫寢」,就有點過分了。

朽木糞土,所以明其賤,何誅之責,所以甚其失。不然,一晝寢耳,罪豈至是!又考字書無「畫」字,三宿而後出晝,又讀作「畫」,即「畫」也,亦是「畫」字。「晝」作「畫」,其必然乎!然昌黎《論語解》,已有此說。《書影》

畫寢,有描繪寢室之意,也有「繪飾的寢廟」之意,一個是動詞一個是名詞。

周亮工認為,「雕木畫寢」是周天子、諸侯享受的豪宅待遇,宰予在這種房間裡睡覺或者描繪寢室 ,完全是一種僭越。

所以孔子很憤怒,罵他是朽木和糞土之牆,說你宰予太膨脹了,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

至於白天睡個覺,不算什麼。

周亮工說當時沒有這個畫字,並舉例說:」三宿而後出晝,又讀作「畫」,即「畫」也「。

所以」晝「這個字也讀作」畫「。而且說「畫寢」的解釋早在唐朝時韓愈就提出過。韓愈在《論語筆解》中寫到:

宰予晝寢,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杇也,於子與何誅?晝當為畫字之誤也。宰予四科十哲,安得有晝寢之責乎?假或堰息,亦未足深責。

韓愈說,晝其實是畫,累了小睡一下,不值得孔子發那麼大的脾氣。

不過《欽定四庫全書》中指出,「畫寢」不是韓愈提出的:

然唐李匡乂,宣宗大中時人也,所作《資暇錄》一條云:「《論語》『宰予晝寢』,梁武帝讀為寢室之寢。晝作胡卦反,且雲當為畫字,言其繪畫寢室。今人罕知其由,鹹以為韓文公所訓解。

這個說法出自與宋朝王讜的《唐語林》:

論語宰予晝寢,梁武帝讀為寢室之寢。晝,胡卦反,言其繪畫寢室。故夫子歎「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杇也」。今人皆以為韓文公所説,非也。

原來是梁武帝蕭衍提出來的。

三、宰予晝寢在古詩詞中的應用

到底是」晝寢」還是「畫寢」,還可以從古詩詞中比較一下。

古人作詩喜歡用典,從用典上可以看出,文人對於「宰予晝寢」與「畫寢」的理解。

1、晝寢

a、《晝寐(一作寢)》(唐·李群玉) 

筠桂晚蕭疏,任人嘲宰予。鳥驚林下夢,風展枕前書。正作莊生蝶,誰知惠子魚。人間無樂事,直擬到華胥。

唐朝詩人李群玉的這首詩中,任人嘲宰予,明顯是用宰予白天睡覺作典故,他認為「晝寢」而不是「畫寢」。

b、《次韻和邵不疑假書江鄰幾知方酣寢為詩通意》(宋·司馬光) 

江翁順天和,心跡兩夷簡。雖如邊韶寢,且異宰予懶。

司馬光是北宋大儒,詩中的邊韶寢,也是大白天睡覺。而且和宰予一起用:且異宰予懶。看來司馬光也認為是晝寢之意。

邊韶寢,典故出自《後漢書·文苑傳上·邊韶》:

韶 口辯,曾晝日假臥,弟子私謿之曰:」邊孝先 ,腹便便。嬾讀書,但欲眠。「韶 潛聞之,應時對曰:『 邊 為姓, 孝 為字。腹便便,《五經》笥。但欲眠,思經事。寐與 周公 通夢,靜與 孔子 同意。師而可謿,出何典記?』謿者大慙。」後以「邊韶寢」稱眠。

c、客來驚睡(宋末元初·仇遠)

長晝清和時,惟有睡鄉美。宰予邊孝先,毋乃今我是。門外有客來,推枕矍然起。請啜一杯茶,萬事且不理。

仇遠也把宰予和邊韶兩個典故一起用,自然都是晝寢的意思。

2、畫寢

明朝詩人區元晉有一首《和答陳總戎遠惠詩軸》:

聲遠題高古不如,六年再睹右軍書。春光四壁龍蛇動,畫寢能醒病宰予 。

春光四壁龍蛇動,表示書法好,令四壁生光,有美化房間之意,此處應該是「畫寢」的意思。

結束語

從古人的論述以及詩詞中的典故來看,以晝寢為正宗,大多數人認為宰予白天睡覺惹得孔子生氣。

但是「畫寢」似乎也解釋的通。因為「畫寢」就不是睡個覺這麼簡單,而是直接觸及到孔夫子的底限了。

孔子在乎的是一個「禮」字。 《論語·卷九 陽貨第十七》中,孔子和宰予有這樣一段對話:

宰我問:「三年之喪,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舊谷既沒,新谷既升,鑽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錦,於女安乎?」曰:「安。」「女安則為之,君子之居喪,食旨不甘,聞樂不樂,居處不安,故不為也。今女安,則為之!」宰我出。

宰予出門後,孔子大罵:

(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予也,有三年之愛於其父母乎?」

您覺得,是「畫寢」呢?還是「晝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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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日︱「晝寢」的日本人如何學漢文 王瑞來 2014-06-23 09:31 來源:澎湃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