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李商隱的《錦瑟》 雖然名為《錦瑟》,這其實是首摘字體無題詩。
李商隱一生作了大量的《無題》詩,人們認為多與愛情有關,對其具體意義卻眾說不一。這也難怪,李商隱早年戀愛的對象,多是宮娥道姑,或者高官姬妾,能說得清楚才是怪哉。
這首《錦瑟》,千年來一直被認為是李商隱最神秘的詩,人們認為其寓意頗隱誨,包括蘇東坡、紀曉嵐、錢鍾書等等,歷朝歷代不知多少人想挖出其中的秘密,有說暗寓政治,有說客中思家,有說詠物,有說傷年,有說思念,有說悼亡,有說懷念令狐楚家一個叫錦瑟的丫環……
蘇軾、王士禎等都主張是詠瑟的,說它講的是瑟曲、瑟音、瑟理,胡震亨笑話他們說傻子才這麼理解——「以錦瑟為真瑟者痴」。
周珽說:「此詩自是閨情,不泥在錦瑟耳。」 紀曉嵐認為是一首豔情詩:「始有所歡,中有所阻,故追憶之而作。」
最搞笑的是乾隆年間的黃子云,竟然認為這就是李商隱用來虎人的,而且還虎住了蘇東坡——「原其意亦不自解,而反弁之卷首者,欲以欺後世之人,知我之篇章興寄,未易度量也。子瞻亦墮其術中,猶斤斤解之以適、怨、清、和、惑矣。」
總之,啥奇談怪論都有,跟相聲界《歪批三國》差不多,王士禎《戲仿元遺山論詩絕句》感嘆「一篇錦瑟解人難」。
說不清,就不說。
啟功先生言:「《錦瑟》其實主旨就一個字『空』,即年華的空,抱負的空,理想的空。」
梁啓超說得更妙:「義山的《錦瑟》、《碧城》、《聖女祠》等詩,講的什麼事,我理會不著,拆開一句一句叫我解釋,我連文義也解不出來。但是我覺得它美,讀起來令我精神上得到一種新鮮的愉快。須知美是多方面的,美是含有神秘性的。我們若還承認美的價值,對於此種文字,便不容輕易抹煞。」
梁先生當然不是真的「連文義也解不出來」,他說的其實是一種文學的境界。
今人教學詩詞,必先分析表達了作者或言志或抒情或悲憤或淡泊的心情,然後循此來感受,美其名曰「詩詞賞析」。其實對於讀者來說最重要的並不是作者表達了什麼樣的感情,而是你自己從中能感受到什麼。
讀詩唱詞的至高境界不是「欣賞」,更不是「分析」,而是「互動」,融合了讀者自己的經歷和人生故事之後的互動。
你不是要去為作者感動,而是要感動你自己。
所以不讀詩書的人最大的遺憾不是你沒學問,而是你的生命中比別人少了一種感受。
「詩歌不屬於寫它的人,而是那些最需要它的人」,這是1994年義大利電影《郵差》貫穿的主題,也是詩歌最偉大的意義。
詩詞一道得其妙者有二,其一, 無意中讀之, 驟見佳句, 一時呆住!,那正是在自己心中已縈繞了許久, 卻始終無法表達出來的……如年少者所喜之 「問世間情為何物, 直叫人生死相許」。
其二, 誦讀已久, 字字皆熟. 一日忽大悟, 詩句便自然到了嘴邊………如東坡之 「回首向來蕭瑟處, 歸去, 也無風雨也無睛」。
至於大悟的時間, 那是長短不一的, 可能是幾天, 幾年, 也可能是一生……
熊秉明先生說:「 近人話詩必談 『形象化』 和 『比喻』,並且博引詩的,美學的,語言的乃至政治的權威作證。我則以為這兩點與詩並無本質的關係。」
詩以道性情,有感足矣。
經過了人生風風雨雨,看慣了紅塵悲歡故事,一點點發現原來世間所有的感覺早已在唐詩宋詞中充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