輓聯中的人情世故

2021-02-09 瀟湘布衣某

中國古代社會十分重視喪葬,輓聯是中國喪葬儀式中一種對死者致敬的方式,為西方社會所無。一個人死後,有名望的人所送輓聯,往往是一字之褒榮於華袞。那些優秀的輓聯則在社會上長久流傳,哪怕陵谷變遷,死者墓木成拱。

寫輓聯,當然需要撰者有較好的文字功底,能掌握對仗、聲韻等基本知識。但這還遠遠不夠,寫出好的輓聯需要才華,更需要對人情世故的了解,能夠恭維死者恰當而不過分,表達情感真誠而不越位,而撰者與死者的私人情誼,是輓聯所要表達的重點。可以說,寫輓聯,成為了士大夫顯露才華、強調交情的重要藝術形式。

11月10日祖父大人辭世,治喪期間共收得輓聯九幅,其數量之多、格律之工整、書法之韻味,均為敝鄉史載之最,悲痛之餘特敬錄如下,以示後昆。

盧必成先生聯

光照溈烏楚靳;

輝留戚友親朋。

盧老先生是敝鄉最富盛名的老學者,亦是祖父入老年大學詩詞格律的領路人,學生先他而去,此情此景,誰知汝悲?溈烏楚靳是寧鄉四大河流。

 溈水詩社聯

光輝業績彰男兒本色;

難得糊塗遵哲理名言。

此聯嵌入祖父名字和人生格言。

大成橋鎮詩詞書畫協會聯

建林場領總支協會創史,不忘初心家國情懷成一夢;

修大學廣交友才德兼優,難能可貴詩詞書法亦千秋。

此聯將祖父一生功績高度概括。

大成橋鎮書畫協會聯

同昭寒風協會詩壇齊灑淚;

露對宿草素車白馬共傷情。

此聯引經據典,亦是極好。

 楊希哲先生聯

事同志學同室姓同宗手足情同雙契合;

水共遊山共賞詩共和陰陽難共兩分離。

 楊老先生自上個世紀90年代任大成橋水管站站長,祖父任林管站站長來兩人便建立起了深厚真摯的友誼,入老年大學後兩人又是同學,此聯亦是系列輓聯裡的精品。據了解,此聯作成於2014年,兩人剛同學時。

表舅子郭孟良聯

為睦鄰為賢兄往昔衷言猶在耳;

失良師失益友今後大事可問誰。

 孟良公和祖父為表郎舅關係,兩家為鄰。郭聯有曾國藩高足,清代同治、光緒年間的大學者俞樾挽曾師風骨,原聯如下:

是名宰相,是真將軍,當代郭汾陽,到此頓驚梁木壞;

為天下悲,為後學惜,傷心宋公序,從今誰頌落花詩。

 大女婿王迪明聯

半子荷深恩閒翁書齋承賜教;

一朝悲怛化弘農堂上失恩嚴。

此聯在借鑑古聯,嵌入姓氏郡望、祖父書齋名而成。

 世侄孫黃琳聯 

光耀千古叔公攜詩書西去,弘農堂仙班又添名宿;

輝蔭後人音容與德望長存,包三丘屋場痛哭先生。

黃琳是包山丘走出去的第一個大學生,其品德學問俱佳,祖父生前多有誇獎。其祖父、父親都與祖父關係極好,輓聯由盧老先生改動二字,摘錄如下:

光翼千古叔公攜詩書西去,弘農堂仙班又添名宿;

輝蔭後人音容與德望長存,包三丘屋場痛哭先翁。

黃父孟中先生去世時,年僅44歲,白髮人送黑髮人,其輓聯由李品為老師作,我一直記憶深刻,敬錄如下:

病魔殘酷辭母別妻英年早逝;

忍痛割愛拋兒棄女撒手西歸。

杖期孫楊鯤悼祖父聯

繞膝弄孫枝,憶從前點額階層,深恩寵言蒙眷愛;

撫心懷祖德,痛往後瞻容畫壁,唯冀蘭桂振家聲。

 

行筆至此,想起關於輓聯的一則歷史趣事。吾鄉先賢曾文正公挽湯鵬聯:

著書成二十萬言,才未盡也;

得謗遍九州四海,名亦隨之。

這個輓聯之所以著名,聯語倒不見得如何高妙,主要因為挽者與被挽者都是奇葩。

曾國藩和湯鵬本是同鄉好友,又一起到京城當了大官,卻因為區區輓聯反目成仇。據《南亭筆記》載,某年元旦,湯到曾的府邸賀歲,發現曾的寶硯之下壓有紙張,便想搶過來一睹為快,不料對方誓死不從。最後湯鵬力氣大(據猜測是因為剛嗑完藥),搶在曾國藩把紙塞進嘴裡之前看到了海秋仁兄千古云云(湯鵬字海秋)。原來曾國藩平生有個怪癖,就是撰寫輓聯。竇鎮在《師竹廬聯話》裡說:「曾文正公國藩學業勳名,冠絕一代,而自言生平無他長,惟輓聯卷,頗愜己心。」現代人附庸《曾國藩全集》,殊不知其中最精華的部分竟是寫給死人。官場上甚至出現了「江忠源包送靈柩,曾國藩包做輓聯」的流行時尚。但那些當官的醫療條件優越,一時半會也死不了兩個,曾國藩手癢得不行,只好拿湯鵬們練手。據傳當時的版本是:著書貫諸子百家,其學亦博矣;得謗遍九州四海,而名即隨之。湯鵬差點沒當場氣死,拂衣而去,雖曾國藩再三請罪,依然割席,從此友誼走到了盡頭,再也不能一起愉快地玩耍了。

至於湯鵬之死,說起來也是蠻拼的。據史載,某日暴暑,湯鵬召集了一幫朋友在家裡嗑藥。有人說,大黃為猛烈藥品,不可妄服,但湯偏偏不信,曰:「是為吾常服品。於是馬上稱了幾兩當眾演示。大家嚇壞了,一起抓住他的手臂,但此時人類已經無法再阻止湯鵬。只見他一口暴下,旋卒。享年44歲。時人評曰:好奇至甘以生命為交換,可雲咄咄怪事。

湯鵬一死,曾國藩終於可以掛出這幅著名的輓聯,以饗粉絲。引用吳恭亨的說法:挽湯作尤奇,氣噴薄如幹莫,不可逼視。後來曾國藩意猶未盡,又寫了一篇八百字作文,那便是著名的《祭湯鵬文》。其中有「一呷之藥,椓我天民、死而死耳,知君不悔、伐肝蕩肺,與命為仇「、君不能釋,我不肯輸」等名句,一舉奠定晚清文豪的地位。從內容上看,祭文應該是死了以後才寫的。

後人有曰:為得佳聯期友死。這大概是另種清新別致的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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