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救援大凌河的四萬大軍覆沒後,被俘的援軍主將張春被押到皇太極面前時,凜然無懼色,挺著腰杆不下跪、不投降。歷史上的蘇武、文天祥被俘後都是這樣做的,文天祥更是主動求死,蘇武甚至在十九年後又回到了漢朝,他們都得到了敵人的敬重。
但張春也這麼做就有很大風險,因為他當時沒什麼名氣,不算是大人物。皇太極沒耐心陪他演持節不屈的故事,當場就操起弓箭打算射死這個倔強的俘虜,但好在被他二哥代善給勸住了。結果張春不剃髮、不換裝,也沒有蹲班房,在後金軍撤回瀋陽後被看管在長興寺。
張春最初的想法也是速死,被蠻夷俘虜無異於烈女失貞,絕食、上吊、投河都是封建價值觀的吃人方式,但張春最終走到這一步已是十年後。
之所以會花這麼長時間,起因是皇太極對他說的一句話:「老弟你是貴國皇帝的親近大臣,為什麼不撮合我們兩家講和呢?」
這句話讓張春看到了拯救自己和拯救明朝的機會,講和對於明朝和後金來說都有操作空間,用今天的話說就是雙方在這個問題上有一定的共識,沒準還真的能夠談攏。
後金雖然在跟明朝的戰爭中搶到過不少戰利品,但明朝單方面停了互市,實施經濟封鎖,經濟這根大棒讓後金很受傷。更重要的是,後金想入主中原還差著火候,其內部諸貝勒間的矛盾一直暗流洶湧,其境內漢民和農奴的反抗也並不消停,皇太極不是沒有自知之明的人。
明朝方面也是一樣,太需要外罷兵戈來喘口氣,內政和民生的禍亂才是心腹之患。但明朝的問題是缺乏自知之明,成天一副天朝上邦的心態,不是能屈能伸的主,這是雙方講和的很大障礙。
所以張春給皇太極的回答是:「朝廷名分至尊,能向屬國稱昆弟耶?」意思是我大明講究的是禮儀尊卑,不可能跟自己的臣屬稱兄道弟。這話更深一層的意思是,想講和你皇太極得放低姿態啊,你得低到朝廷的大爺們能接受才行啊。
皇太極當時一心想著「講和自固」,很上道地順著張春的暗示向明朝「上疏稱臣,求款再四」。而張春也放下心來積極幫著皇太極促成議和,並列出了明朝可能接受的議和條件,皇太極也都採納照做。
但在其後數年間,明朝那邊的反應始終很奇特,大致就像是男女之間搞偷情,總是偷偷摸摸的不爽快,每次都讓皇太極乘興而去敗興而歸。
要說崇禎也不是含糊的人,他對手下擼官殺人從不磨嘰,但唯獨在這件事上,他始終把向前一步視為越雷池,一直磨嘰了十來年也沒能邁開步子,最後還把替他趟雷的兵部尚書陳新甲給砍了。
而等到松錦之戰慘敗後的明朝已經是和無可和,「強漢盛唐」尚能與外族絡繹不絕地聯姻和親,張春想不通為什麼明朝走出這一步就這麼難?他苦等十年等來的是和談希望的破滅,遂於瀋陽古寺內絕食四日而死。
皇太極在張春死後親往悼念,彼時的張春在皇太極心中已經足夠大人物的分量,他在張春的衣領中發現了一篇《明夷子不二歌》,其中有一段是這樣寫的:「之死矢靡他,苦節傲冰霜。風疾草自勁,歲寒松愈蒼。委質許致身,臨敵無毀腸。」
明朝,真是一個倔強的王朝。而相比之下,仍舊坐困大凌河城的祖大壽,就機智了許多。
四萬援軍兵敗長山口後,坐鎮錦州的孫承宗返回了山海關。千軍易得一將難求,一將不得千軍散盡!孫承宗還是當年的孫承宗,但局面已經不是當年的局面,遼東軍將也更不再是當年的軍將。
就軍事才能來講,先後統領援兵的四個主將中,張春是唯一有希望成長為第二個袁崇煥的人,但他沒能獲得當年袁崇煥那樣的成長環境。靠「屢易師期」不講信用的丘禾嘉,靠腳底抹油的吳襄、宋偉,就算把錦州附近八城以及百座臺堡的七八萬兵力全部拉上去,也不過是給皇太極多添點油。
祖大壽雖然靠譜,但偏偏就是他被圍在大凌河城內。孫承宗只能返回山海關,把救援的最後希望寄托在從關內調兵調將。
但祖大壽還能撐多久呢?大凌河城被圍已經接近兩月,皇太極的圍困部署相當嚴密,連只蒼蠅都沒放進城去。城內糧食吃完了就吃戰馬,戰馬快吃完就開始吃人,柴草燒完了就燒馬鞍,馬鞍燒完了就燒馬骨人骨。
祖大壽畢竟是一代名將,城內日子雖然過得慘不忍睹,但慘的有秩序、有章法、有格調。就拿吃人來說,先吃非戰鬥人員,先是夫役、商賈和平民,然後再從士兵中挑身體羸弱的殺掉吃肉,而且是吃多少殺多少,算好了再殺,從不浪費,一切都進行的井然有序。
可是,這麼吃下去顯然不是辦法。祖大壽一邊嚼人肉也一邊在琢磨,既然直線突不出去,為什麼不試試曲線一點的方式呢?
祖大壽依稀記得,當年己巳之變後金軍攻佔永平時,皇太極聽說當地住有祖氏族人,還專門派人去套近乎,並把搶來的房屋分給他們住,動員他們寫信勸自己歸降後金。
這說明什麼?這說明皇太極對自己的好感由來已久啊。現在大凌河之戰打到這份上,我在城內你在城外,皇太極更是逮著機會嗖嗖地把肉麻的勸降信往城裡射。
他不僅自己親自寫了七八封,還讓被俘的明朝文武官員都來寫,以至於祖大壽收到的招降書多達幾十封。祖大壽對此的態度一開始是不理會不回復,但在明軍長山口慘敗的半個月後開始轉變。畢竟換成誰天天吃人肉也得膩啊,不由得祖大壽不琢磨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