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聲明:本專欄依據嚴謹史料寫成,為杜月笙歷史傳記,非虛構類小說
亂世梟雄不缺時勢。
陳群在為杜月笙規劃遠大前程時,首要的一點就是要杜月笙在時代大潮下,把洋人強權樹為檯面上的敵人,把自己先前好講的江湖道義拔到民族大義的高度。
誰曾想,這條「高屋建瓴」的建言剛定下不多久,上海灘法租界就鬧出了大事。
一九二八年九月十六日,一個臨近中秋節的日子。
深夜十一點,法商電車公司司機吳同根,收班後調轉車頭回廠交車。空車駛到法租界霞飛路和薩坡賽路交叉口時,五個喝的酩酊大醉的法國水兵突然竄到路中間,強行攔車。
吳同根被迫停車後,五個醉酒水兵張牙舞爪地登上車,然後用洋涇浜中國話喝令吳同根開車疾馳,他們要在上海灘好好地兜一趟風。
吳同根是個死守規矩,怕丟飯碗的老實人。他先是向五個醉酒水兵解釋,公司有規定,調車回廠時不得搭載乘客,誰違反規定,公司就會敲破誰的飯碗。
五個醉酒水兵不聽,吳同根只好苦苦哀求,他家有一妻九子十口人要養活,手裡的飯碗丟不起,請他們高抬貴手,行行好,下車讓他把班車收回去。
很悲慘,吳同根的苦苦哀求最終只換來了路人的圍觀以及醉酒水兵的兇性大發。
其中一名醉酒水兵最兇殘,他從腰間抽出一把彈簧刀,在眾目睽睽下,一刀就扎進了吳同根的左眼裡。
這一刀極狠,由左眼直刺入腦,吳同根當場血流如注,命喪街頭。
當街行兇後,五名醉酒水兵如同勝利者一般,囂張下車,揚長而去。
當天夜裡,法租界的幾條街道即被憤怒點燃了。第二天,華文各報刊紛紛刊出血案發生的經過。一時間,聲討租界罪惡,打倒帝國主義的浪潮席捲了整個上海灘。
然而,儘管上海灘的憤怒震耳欲聾,法租界當局卻始終傲慢無視,不聞不問。面對要求道歉、懲兇、賠償,並且保證不再發生類似事件的正當訴求,法國總領事範爾迪只冷漠地答覆了一句話:「肇事水兵業已拘禁。」
至於肇事水兵是誰?他將受到何種懲罰?死者家屬如何撫恤?這一系列的大問題,範爾迪一概不提。
杜公館裡,耳聞這一浪高過一浪的憤怒聲討,陳群對杜月笙說:「杜先生登場的時候到了。」
杜月笙說:「這一次,範爾迪這位老朋友未免太過分了,我一定要給他些顏色看看。」
陳群問:「杜先生準備怎麼做?」
杜月笙說:「自打他當上總領事,每月要在我這裡吃三十萬的長生俸祿,拿住他這一點,想他也不能回絕我提出的要求,駁回我的面子。」
陳群說:「恰恰因為跟他是老朋友,我要提醒杜先生一句,這一次不要拿交情,更不要拍桌子講斤頭,要有理有據地去講。另外,為吳同根討回公道還不夠,杜先生一定要借這樁血案為法租界帶來一些新氣象,這樣才算拔高起來辦事體。」
杜月笙說:「我曉得,交情是桌面下的壓力,不用打的底牌,只是這有理有據,我還拿不準章法在哪裡?」
陳群說:「這個不打緊,我來幫杜先生準備,只是你單槍匹馬去辦這樁交涉的時間要往後延展兩天。」
杜月笙笑著說:「我曉得,你是要花幾天時間來去除我辦事體的江湖氣。」
隨後的幾天,陳群從杜公館派出三路人馬。萬墨林統籌兩路,一路去追蹤行兇水兵的下落,要求有一個,務必拍到這名行兇水兵逍遙法外的照片;一路去尋找吳同根血案的目擊證人,要求也有一條,務必拿到白紙黑字的目擊證詞;第三路由陳群親自統籌,先派人去調查血案發生的詳細經過,之後寫成具體報告,並翻譯成法文,這還不夠,這份具體報告後面一定要特別附上這些天上海灘各家報刊所發出的憤怒聲音。
幾天後,當陳群將這一摞文書拿出來一塊塊講給杜月笙聽的時候,杜月笙讚嘆說:「原來這就是有理有據,真是又有矛又有盾。」
陳群說:「有這一套東西,杜先生的戲可以唱的更漂亮一些。」
杜月笙接過陳群的話,一拍胸脯,隨即領著翻譯義形於色地殺到了範爾迪面前。
見到範爾迪,杜月笙開門見山,直表來意,此次專誠拜訪是為吳同根血案而來。
範爾迪拿出老交情想套牢杜月笙,他一半不解一半惱火地說:「杜先生,這種事你何必要管呢?」
杜月笙不理睬範爾迪擺出的姿態,他大義凜然,簡單直接地說:「我是中國人,當然要管中國人的事體。」
範爾迪鄒起眉頭,一邊搖頭一邊踢皮球地說:「杜先生,這件事情解決起來很麻煩。」
結果,杜月笙一句話就廢掉了範爾迪的推脫,他說:「這件事體不解決,我看只有更麻煩!」
範爾迪強硬地問:「為什麼?」
杜月笙從容地拿出陳群準備的血案具體報告,翻到附在報告後面的各種剪報,杜月笙說:「老朋友,你不妨看看這幾天上海灘都發出了怎樣的聲音,我也可以現場翻譯給你聽,所以我要奉勸你,不要省了小麻煩,反而添了大麻煩。」
這一席話說的範爾迪再不好推脫周旋下去,因為杜月笙的這番話裡還包含著另一層意思,老朋友,我不是找麻煩來了,而是為你解決麻煩來了。
見範爾迪有些尷尬,杜月笙開始反客為主,他用語重心長的口氣說:「老朋友,你應該曉得,自從五卅慘案以來,上海灘反過英,反過日,還算沒有反過法。法國人和我們的交情不算壞,你又何必因為這件事引起上海灘的普遍反感呢?」
範爾迪是個老狐狸,見杜月笙把他朝坑裡拉,他狡猾地調轉方向想把杜月笙引入死胡同,他說:「杜先生,你應該曉得,按照我們的法律,醉酒的人犯罪,應該減免罪行。我現在可以準確無誤地告訴你,肇事的那名水兵,已經抓了起來,我們的法律,自會給他處分,至於如何處分,那就是我們自己的事了,你們又何必非要過問呢?」
聽到這話,杜月笙笑了。笑完,他毫不客氣地揭了範爾迪的老底:「你錯了,老朋友,那個行兇的水兵,並不曾抓起來。照這麼看,你們根本沒有解決這樁事體的意思。」
範爾迪狡辯說:「杜先生,你不應該聽信謠言。」
這時候,杜月笙直接甩出行兇水兵逍遙法外的大照片,然後咄咄逼人地問:「這可以算作鐵證嗎?」
問完,杜月笙很客氣地將厚厚一摞的法文具體報告推到了範爾迪面前。
較量到這裡,範爾迪再無計可施,他面露苦笑地問杜月笙:「杜先生,你真的要管這件事?」
杜月笙斬釘截鐵地說:「非管不可。」
範爾迪無奈地嘆一聲氣,神情沮喪地問:「杜先生,你看這件事應該怎麼辦?」
杜月笙拔份的時候到了,他義正言辭地說:「請你答應我們的五點要求:第一,正式道歉;第二,保證以後不再發生此類事件;第三,從優撫恤死者家屬;第四,取締法租界的外國酒吧間;第五,取締法租界上只允許外國士兵出入的妓院。倘若你答應以上這五點,行兇水兵又能按照你們的法律受到嚴懲,我想,這樁血案大致就可以這樣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