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民間文學大系》 | 青藏神話概述

2021-02-16 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

《中國民間文學大系·神話·青藏卷》確立於2018年7月,2019年初完成初稿,經過相關專家的仔細而中肯的審閱,又一次進行了修改補充、完善和目錄內容的重新調整,於2020年6月完成,62萬字。青藏神話卷分為「諸神起源神話」「宇宙與萬物起源神話」「人類起源神話」「文化起源神話」及「其他神話」五個部分。

神話是用敘事語言和象徵手法來講述人類的超越性故事,通過解釋宇宙起源、人類起源以及文化起源等終極問題來認識世界,並為人類文化與社會制度提供神聖性的合法證明。神話作為人類最早創造的文化,是一個民族文化基本價值觀的基礎和象徵性的規定,通過對宇宙起源、世界來歷、萬物的形成及人類誕生過程的敘述,給人類在自然界中的定位。從某種意義上說,神話表達了一個民族特有的思維方式、宇宙觀、世界觀和宗教觀,同時對一個民族哲學思想的形成和發展起著重要的作用。千百年來,生活在青藏地區的藏族、漢族、蒙古族、土族、撒拉族、門巴族、珞巴族等世居民族,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帶著樂觀積極進取的情懷,書寫了神聖而壯麗的神話篇章。

一、諸神起源神話

諸神起源神話主要講述青藏高原各民族神的起源、相互之間的徵戰,尤其講述諸神神奇誕生及種種奇異事跡。這類神話在各民族中都有流傳,如山神、湖神、戰神、牧神、家神、火塘神、房脊神,還有少量聖王神話。但流傳的數量不多。典型的有漢族的《女媧與伏羲》《堯訪舜》《聶赤贊普降人間》,藏族的《山神之祖沃德功傑》《阿尼瑪卿山神的來歷》《赤肖傑姆女神》《藏民家神的來歷》《九戰神的來歷》《馬桑的牧神》。

二、宇宙與萬物起源神話

宇宙與萬物神話通過解釋宇宙起源、江河湖海等自然形成、動植物來歷等,表達了青藏高原民族特有的思維方式、宇宙觀,探討了宇宙的形成過程,是民族文化中寶貴的精神遺產。如藏族的宇宙起源神話,解釋世界的來源、為人類提供生存的宇宙背景,闡述社會秩序合法性。其宇宙起源母題最能體現出藏族關於大生命的思索與崇拜。在10餘則宇宙起源解釋神話中,最有代表性的是肢體化生說(A610)、大海變陸地說(A620)、卵生說(A625)、天地混合說(A625.2)、開天闢地說(A641)、繃天繃地說(A640)。

《珠穆朗瑪五仙女》講述了藏區的女神崇拜:喜馬拉雅山脈以珠穆朗瑪峰為首的5座山峰,是「長壽五仙女」。最初,喜馬拉雅山區,低處是汪洋大海,岸上是無邊森林,林中奇花異草。不幸的是,海裡出現了一頭巨大的五首毒龍,給人類和動物帶來災難。在危難時刻,天上飄來5朵彩雲。彩雲變成5位仙女,降服了毒龍,救助了飛禽走獸和人類。經地上生物的再三請求,5位仙女答應永遠留下來護衛家園,從此便成了喜馬拉雅山區的地方神。其中,翠顏仙女是珠穆朗瑪峰的主神,掌管人間「先知神通」,吉壽仙女掌管人間福壽,貞慧仙女執掌人間農田耕作,施仁仙女執掌人間畜牧生產;冠詠仙女掌管人間財寶。姐妹五人關心黎民疾苦,萬年不辭辛勞,博得人們的敬愛與景仰。

門巴族《創世說》完整地講述了天和地、太陽和月亮、人類的產生:從前地上沒有人,只有天神兩兄弟,一個是拉旺布加欽,一個是拉旺布拉欽。他們去須彌山根的海裡,用法棍左攪三次,出來了太陽,右攪三次,出來了月亮,太陽和月亮結為夫妻。拉麥神的兒子叫薩的九頭龍來偷太陽裝火種的陶罐,兩兄弟戰勝了九頭龍。天神打開陶罐,火越燒越旺,火光衝到天上,有了霧和雲,慢慢往下滴水星,水星變成了水滴、水珠,整個天上都降了雨。從此,地上長出了草、樹,水珠掉在石頭上,變成了各種動物。九頭龍和太陽鬥,他用黑體遮住太陽時,就是日全食,太陽竭力反抗,被遮住了一角時,就是日偏食。九頭龍和月亮鬥,遮住月亮時,就是月全食,月亮竭力反抗,被遮住一部分,就是月偏食。月亮和太陽結合後,要長給光明,一年才見一次面。夏天太陽從右往左轉,天長光強;月亮從左往右轉,從山頂上轉,冬季太陽升高,和月亮相會。藏曆五月,是太陽和月亮夫妻相會的日子。冬天太陽走了,升高了,熱氣帶走了,所以,冬天寒冷結冰,月亮上全是冰,沒有雨,所以夜長。太陽和月亮的光芒照到地上,天和地也結婚了,現在人是天地的後代,人的母親是地,父親是天。

門巴族的這則神話解釋了天地、日月星辰和世界萬物的來源,說明了日蝕、月蝕的形成,詮釋了冬天短和夏天長的原因,進一步解釋了人的來歷。門巴族對大自然、宇宙和自己身邊的世界的觀察和思考,乃至對這些現象的解釋,並不是科學意義上的解釋,但如此天真而藝術性地解釋宇宙自然和人類現象,具有樸素的唯物主義思想,難能可貴。把地作為人類母親,天是人類父親思想,與漢族先秦的「天父地母」,天為陽,地為陰,天地相和,化生萬物的哲學思想不謀而合,體現了門巴族對宇宙萬物的哲學思考。

撒拉族《地震的由來》神話解釋了地震現象,撒拉語叫「耶爾太熱根冬巴合」:在一片汪洋大海中,有一條很大的魚,魚的身上馱著一頭牛,而牛角頂著地球,牛的四條腿分別支撐東南西北四方,無數根牛毛分別管理東涯(世界)的某個地方,倘若某方的牛毛打顫,該地方就會發生地震,人們便認為這個地方的人幹了傷天害理的事。這則神話說明了撒拉族古老的宇宙運動觀念和地震觀念,地震魚和地震牛的出現,證明了撒拉族先民經歷了漫長的漁獵文化時期和遊牧文化時期,這則神話正是撒拉族從漁獵文化向遊牧文化過渡的反映。

三、人類起源神話

人類起源神話,典型的有藏族的《赤傑曲巴創造世界》《神猴與巖魔女》,珞巴族的《人和猴子為什麼不一樣》《阿巴達尼和阿巴達洛》《阿巴達尼的四個兒子》《天神三兄弟造天地》《世界形成與人類由來》等卵生起源神話,記載於描述世界起源的苯教經典《黑頭凡人的起源》:

很早以前,赤傑曲巴法師把五種本原物質收集起來,放入自已體內,然後輕聲默念:「哈」,由此產生了風。當風以光輪形式飛快旋轉之時產生了火。風吹得愈猛,火燒得愈旺,熱水和冷氣產生了露珠。在露珠上出現了微粒,微粒被風攪飛,堆積成山。世界就是這樣由赤傑曲巴法師創造出來。

從五種本原物質中又生出光卵和黑卵。光卵呈方形,大如犛牛;黑卵呈錐形,大如公牛。法師用一光輪敲出光卵,輪卵碰撞產生了光,散布在天空,形成了託塞神;光線下射產生了達塞神。斯巴桑波奔赤白人從卵心中出現,他長著青綠色頭髮,是現實世界之王。

斯巴桑波奔赤,就是苯教經典裡的「斯巴堅謨」,意為「宇宙之父」,曲傑堅謨就是「斯巴堅謨」意為「宇宙之母」。世界上諸多宗教在形成過程中,都程度不同地把初民創作的神話吸收於教義中,來作為宗教體系的原初性、神聖性證明。藏族苯教吸收了神話內容,並納入其經典之中。經過苯教經典的記載,有關斯巴創世神話得到了很好的傳承和保存。

《黑頭凡人的起源》還記述說:最初從五種本原物中產生出雨和霧,形成了海洋。風吹海面吹起一個氣泡,氣泡跳到蘭色的卵上碰碎了,從中出現了一個藍色的女人,名叫曲堅木傑謨。另外,從一個發亮的卵(白色的卵)的中心產生了有綠色頭髮的白人斯巴桑波奔赤。他們沒有觸對方的鼻子就結合了,生出了野獸、畜類和鳥類。他們低下頭,觸了觸鼻子結合了,生下了九個兄弟,九個姐妹,以後由他們分別繁衍成天神和人類等,另外從一個黑色的卵中心跳出一個帶黑光的人,名叫悶巴塞敦那波,是虛幻世界的國王。他從自己的影子裡衍生出頓顯那莫,兩相結合生下了八個兄弟和八個姐妹,成為惡魔族類的祖先。最有趣的是,作為神和人祖先,九姐妹中的二姐南曼噶莫,就是《格薩爾王傳》中格薩爾王的姑母,她在關鍵時刻總是給格薩爾王以有益的指導,使他在人間建立了豐功偉業。人類起源神話表明,人類在與大自然鬥爭中,已經明確地意識到自身的存在和力量,產生了自我意識和覺醒,渴望探明人類自身產生和發展的奧秘。

土族《陽世的形成》中說人類之初,世間沒有陸地,一片汪洋,神人想制一片陸地,但找不到任何可以撐得住土地的東西。一日,忽然看到一隻金蛤蟆漂浮在水面上,便由空中收一把土放在其背上,可蛤蟆立即沉下水底,那土衝得無影無蹤,神人生氣了,取下弓箭,等蛤蟆再次浮上水面時,朝它射了一箭,射穿了它的身體,神人趁機放了一把土,蛤蟆翻身抱住了這把土,再也沉不到水底了,從此便有了陽世。神話中的神人是一個徵服自然,最終以勝利顯示出人類無限徵服力量的形象。神話中天神想創造陽世,但滿目是水光找不到一根能支撐陽世的依託之物,點明天神是在「水中造陽世」這一觀念。「水」白茫茫一片汪洋,正是人類史前有關「洪水泛濫」事實的反映。從弓箭的出現及創世神的男性特徵來看,當時的土族社會已進入了父系氏族社會。對天地形成作出了自以為是的解釋後,原始初民把好奇的目光投射到了人自身,探究人類的起源。

四、文化神話

在神話敘述中,創造之神成為文化和道德的再造者,是人類的文化英雄。藏區流傳的《四季的來歷》,古人傳說,很早很早以前,在大地上並沒有春夏秋冬之分,那時候到處草木茂盛,莊稼年年豐收,糧食多得簡直沒處裝,各種牲畜也很多。後來,因為米麵很多,人們根本不把米麵一回事,大家常把面和成麵團給小孩子擦屁股,牧民們常用酥油泥鍋臺,泥牛羊圈。斯巴老人看到人們不愛惜糧食,十分痛心。他想了一個辦法來,把一年分為四季,讓各種莊稼和草木半年生長,半年休息,這樣食物就有限了。

從此以後,人類過著既不富,也不窮的日子,這才知道愛惜米麵。從那以後,誰也不敢拿麵團給孩子擦屁股,不敢拿金色的酥油泥鍋臺和牛羊圈了,還怕弄不好會餓肚子,大家開始勤儉節約過日子了。

這類與文化有關的神話,多體現出人類出現後文化在人類生活中的象徵意義。主要以違反原罪被創世神斯巴懲罰,重新建立新文化有關:斯巴老人(即創世者斯巴)創造世界是人「自然性」的初生,看到人類奢侈浪費的現象,進而對人類的懲罰,則是賦予人類「文化性」的再生,或者說是相對於人類罪惡及原罪反思,這正如個體的自然人必須再經歷一次文化的再生,進而變自然界的人為文化的人一樣,故而說「自然與文化是神話所處理的核心問題,也就是人類存在的基本狀態,無論對於文明人還是原始人來說,文化的存在都比自然性的存在更為重要」。斯巴既是世界的開創者,又是人類文化的締造者,一身兼有個神格。在《誰教人學會了種田?》中,他還教給人類種莊稼。

《混沌周末歌》被土族視為千歌萬曲的「根譜」,是「道拉的根本」,在男婚女嫁的婚禮過程中隆重演唱。由《起唱》、《混飩》、《開天闢地》、《人類的起源》、《周末》五部分組成,包括盤古開天闢地、女媧補天、人類起源及儒釋道三教創立等內容。用漢族神話和文化人物解釋天地形成、人類誕生、三教創立;又運用本民族的民族心理和古老神話對漢族神話內容進行了增補和充實,既凝結著深厚的漢民族文化內涵,又散發著濃鬱的本民族風味。

五、其他神話

這類神話非常有趣,但比較複雜,涉及民間崇拜與信仰、宗教高僧的種種神奇、藏區格薩爾王英雄事跡等。還有一些是珞巴族、門巴族的系列神話,如《阿賓金納》《阿賓肯日》《賓鳥追馬》《冬尼海依的兩個孩子上天》《阿巴達尼和達階》《阿巴達尼和阿巴達洛的矛盾》《阿巴達尼救阿巴達洛》《阿巴達尼兄弟和寧崩烏佑》《阿巴達尼和亞洛比列》《若列打虎》等。這些神話都是原始時期最具代表性的綜合性意識形態,通過人類童年自發、幼稚的幻想曲折地反映客觀世界,傳遞著青藏高原各族民眾對史前社會的模糊記憶和來自人類童年時期的可貴信息。在各民族相互之間的文化交流中,彼此汲取有益文化因子,融入自己民族的神話體系中,呈現出多元文化的特性。同時記錄了高原多民族在不同歷史時期對宇宙、自然界的認識和解釋,蘊涵著題目早期哲學、宗教、風俗、習慣以及整個價值體系起源,是各民族歷史文化的源泉和民族精神的寶貴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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