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橋時代,我在橋東「清仔墟」生活,新橋建起後,我在橋西謀生。
「清仔墟」是壹條老街,是甲東鎮的「心臟」——即各機關部門所在地。「清仔墟」不同於「南塘墟」,「南塘墟」有固定墟日,四鄉六裡在墟日蜂擁聚集壹起做買賣。而「清仔墟」只是在每個早晨,市井中人集中集市,豬肉鮮魚兒,新摘的蔬菜,剛出土的番薯花生等農作物,在此擺滿壹地,農作物大多是附近鄉裡村民挑來叫賣的。我兒時是這樣,如今聽母親講,這條舊街鬧熱大不如前,甚至還比不上鎮上其他大鄉裡的集市了。
「清仔墟」左右兩排相連大瓦房,夾出壹條狹長的街道,最顯眼的是街道兩旁,壹根根水泥柱子支撐瓦房走廊,柱子兩人合抱不過來,紅色油漆已經斑駁,壹些標語依稀可見。商鋪和各機關單位:醫院、電影院、供銷社、書店、糧所、餅鋪、菜市場集中在這條街上。
街道靠近大橋那邊還見幾幢小石樓——大大的方塊石頭和水泥砌成的房子分別是:鹽務所、郵電局、派出所、供電局。烈日裡,福建女人頭戴著尖頭鬥笠,臉面脖子蓋著藍色頭巾,僅露雙眼和窄窄的臉龐,卻大露肚臍,扛著大石塊建造房子的壹幕久久留在我腦海裡,愕然直至成年。
街道盡頭消失在江邊大橋不遠處 「公社」(即現在的鎮府機關)。夏日的晚上,我和姐姐吃完晚飯喜歡去街上散步,走在長長的街道,走到電影院門口買了兩根雪條,我壹根姐壹根,邊走邊吃,到了公社門口雪條剛好吃完,掉頭往回走,又到十字路口商店再買兩根,吃得大喊過癮……但進家門之前必得擦幹凈嘴巴,必須毫無跡痕,否則,被媽媽發現,我倆會死得很難看,狠狠臭罵壹頓是免不了的,雪條冷啊不幹凈啊會吃壞肚子啊以後不許吃之類的話不絕於耳,讓妳投降。媽媽在醫院工作,雖然是後勤人員,也整成職業細菌敏感。
電影院離我家幾步之遙。每個周末的晚上,電影迷媽媽會帶上我姐妹倆去看電影。《少林寺》《畫皮》等功夫打鬥片和鬼片熱極一時,我腦部現在只貯存這兩部片子的名字。小時的我厭惡打打殺殺的血腥場面和鬼片之類的恐怖場景,不忍看也不敢看,害怕至極。「小孩打炮竹 ——又驚又好」, 可又免不了跟在媽媽屁股後頭,風雨無阻義無反顧。
記得看過一部吸血鬼的片子後,我嚇得半個多月都不敢晚上起床小便,總要亮著燈睡覺,要不然,睡在床上一睜開眼,黑暗中就有青面獠牙的吸血鬼呼嘯而來,嚇得我大叫一聲趕快蒙住被子。
膽小如鼠如我,初出社會工作那年,有一次雷雨天氣下班回家,一個人踩著單車騎過橋上,天陰沉可怕,厚厚的烏雲翻滾,雷聲隆隆,不時一聲霹靂,長長的大橋不見行人,我在橋上奮力踩車,踩啊踩,終於回到家,一進門單車隨手一丟,人癱坐地上嚎啕大哭……媽媽嚇壞了,後來聽著我抽抽噎噎說著來由,媽媽竟然哈哈大笑。
騎車從橋上快速下坡,橋下公路的兩排木麻黃迎面而來,路旁有個石場,手工鑿打的石柱子還未完工,在木麻黃樹底下橫七豎八躺著。每到明月高懸,月華似水的晚上,我與同學做好作業,相約散步,一同走到江邊橋下木麻黃林下,石柱子就是我們天然的石凳。
晚上石場機器沉默,工人安睡,打磨切割石頭尖銳聲隨著工人進入夢鄉。月亮透過樹梢,投射下溫柔的光輝,樹影婆娑,遠處江水浩淼,銀光閃爍,蛙聲不知從何處來,我們在江邊林下石凳坐下,聊著笑著憧憬著,有時也輕聲吟唱起甲東中學校歌:半島的海風吹送著書聲拌合著稻香,歌聲球聲充滿著青春的力量……歌聲傳出好遠,遠到瀛江那邊。
那時我初中快畢業。
不久我離開橋東「清仔墟」去縣城求學,三年學完歸來,我到某鎮工作。夕陽西下,紅彤彤的太陽斜掛江邊,把滿滿的江水染成紅色,一輛藍色自行車從橋上輕快騎過,把夕陽甩在身後,匆匆下了橋坡,騎過公社門口,騎過長長舊街「清仔墟」,拐彎處,爸爸正翹首遠望,等著因開會錯過下班時間晚歸的閨女。
我在橋西結婚生子,生活得更久更長,橋東「清仔墟」那邊的人漸漸忘了我,遇到親戚或鄰居老人,我要大聲嚷「我是陳校長的女兒」,老人們會哦一聲點點頭說「絨」,然後搖頭晃腦抓著我的手說你不講認不出來。老人們會跟我絮絮叨叨聊著他們的小輩們,我一個都不認識,只能摟著他們的肩膀握緊他們的手連連說:我知我知,孩子都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