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前,104歲的澳大利亞科學家古德爾許下了生日願望:安樂死。
5月10日晚,他的願望實現了。
在安樂死前的新聞發布會上,他說:「我很期待,自己活得實在太久了。我很高興我的經歷被人們所知,並且將安樂死這個概念帶到了陽光之下。」
杯子裡的香檳泛著氣泡、芝士蛋糕上燃燒著蠟燭,四月初,古德爾在家人朋友的陪伴下迎來了104歲生日。
當天,家人們推著蛋糕、唱完生日快樂歌,問他有什麼生日願望。他深吸一口氣,吹滅了蠟燭,也道出了內心思考許久的決定:
「我想要離開了,我覺得我準備好面對死亡了。」
「其實我並不開心,能活到這麼大歲數並不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
「我寧願自己早在20或30年前就已經離開了。」
「作為一個人,我覺得我有權利選擇安樂死。」
104歲,活著經歷過兩次世界大戰,學術成果等身,家庭美滿,波瀾壯闊的一生。
身為植物學家和生態學家的古德爾David Goodall,1914年生於倫敦,1948年來澳洲定居,並在大學擔任講師。
他的職業生涯,可謂碩果纍纍。不但曾發表100多篇學術論文,還獲得3個博士學位,這輩子獲獎無數。
近年來,年逾古稀的他還完成了30卷《世界生態系統》圖書的編輯工作。直到2016年,他仍然保有澳大利亞Edith Cowan University(埃迪斯科文大學)榮譽研究助理一職,被認為是澳大利亞最年長的科學家。
一輩子都是工作狂的他2014年還在堅持給雜誌寫文章,兩年前102歲時,仍堅持學校工作,不願離開工作崗位,那年他還獲得了澳大利亞勳章。
古德爾102歲被授予澳大利亞勳章
可就是如此老當益壯,某天他工作了20多年的大學以健康為理由勸說,希望他光榮回家養老吧。
這下,老人生氣了。
明明自己身心都有餘力,你們卻以年紀大不要我,這不是赤裸裸的年齡歧視嗎!
老人還讓自己的孩子去找學校領導談話,表示父親不應該就此被遺棄。
其實,老人做的是學校的義工,但不能工作讓他覺得自己徹底就是一個廢人了,他情感上完全無法接受。
這起事件在當時還引發了國際媒體的關注。許多人聲援老人,支持他繼續從事研究工作。
最終,在古德爾提出多次抗議後,學校最終讓他繼續工作,但為了他身體考慮,換到了離家近一點的校區工作。
儘管不服老,但是歲月不饒人。
這幾年,古德爾日益下降的視力讓他很難讀電子郵件,也無法參加業餘劇場的彩排。
古德爾喜歡演戲劇
從90歲起,古德爾就不能再打網球。而他絕大多數朋友也已去世了,他身邊除了家人,找不到可以說話的朋友。
幾年前還時不時冒出的生活火花,現在對他來說完全熄滅了。
幾個月前,他不小心在家裡摔倒,無法自己站起來的他,不得不在地板上躺了兩天,直到清潔工發現後才將他送往醫院。
診斷後,醫生禁止他再獨自過馬路或搭乘公共運輸,甚至要求他請24小時看護或是搬進養老院。「他們這樣限制我讓我很生氣。」
他的日常生活只剩下:早上起床,吃早餐,然後坐到午餐時間,吃午餐,然後再等待晚餐……
古德爾感到活得很沒意義,他說:「這令我非常不開心,感覺被限制了。這樣的生活根本沒有任何尊嚴可言。」
雖然沒什麼特別的病痛,但哀莫大於心死,古德爾一直鬱鬱寡歡。
要知道對於這樣經過度過精彩一生老人來說,這樣等死的生活,無疑是種煎熬。
與其等死,不如乾脆自我了斷。古德爾曾三次嘗試自殺,但都被及時救下。
古德爾穿著衣服,印有沒有尊嚴地老去的字樣
於是古德爾只能向澳洲政府申請安樂死。
但是包括澳洲在內,安樂死在世界上絕大多數國家都是非法的,維多利亞州的安樂死合法化法案也要等到2019年才能生效,同時條件必須是健康堪憂、生命只剩6個月的癌症患者才能適用。
古德爾顯然不符合條件,但他真的不願意再等了。他的家人和朋友們也都漸漸理解了他的決定,他的朋友說:
「他是一個獨立的人,他不希望身邊一直有人照顧他,他希望自己還是和正常人一樣,開心又有智慧地交談,別人能做的事情,他也都想做,而不是慢慢等死。」
古德爾認為,一個人一旦過了中年,他應盡的社會責任就已經完成,這個人就可以自由地選擇如何度過自己的餘生。如果一個人選擇死亡,那也是公平的,其他人不應該幹預。
「死亡也是生命的一部分,為什麼要為死亡感到難過?我不認為這是一件殘酷的事情,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一周前,澳大利亞珀斯國際機場。古德爾坐在輪椅上,和身邊的家人朋友一一告別,他的孫兒蹲在輪椅前,緊緊握著他的手。這是一場飛往瑞士的「死亡之旅」,只有去程,沒有歸期。
這位104歲的老人決定前往瑞士巴塞爾,那裡有一家生命終結診所已經批准了他的自願安樂死申請。
「儘管瑞士是個不錯的國家,但我並不想去那裡」,古德爾說,但是他不得不這樣做,因為澳大利亞的法律不允許他選擇自願安樂死。「這讓我覺得非常遺憾。」
「我希望他們能理解。」他說,「我已經104歲了,所以我能活在這世上的時間也不多了。我的健康狀況變得越來越糟糕,這讓我很不開心。」
古德爾說他選擇自願安樂死的做法,最終得到了家人的支持,他和家人坦率地討論了這一決定。「我一直在說永別,他們意識到我對現在的生活是多麼不滿意,幾乎所有方面都令人不滿意,所以越快結束越好。」
在過去的20年裡,古德爾一直是一個倡導安樂死合法化的非營利組織成員。該組織籌集了近2萬美元來支付古德爾的旅費。
隨著社會的進步,人們的需求早就不僅僅停留在身體上,而更多來自心理、精神、情感上。所以,尋求安樂死的群體,早已超越了那些想要結束疾病痛苦的絕症患者。
他們很大一部分是希望有尊嚴地離開這個世界的殘疾人、精神患者、老年人。如果疼痛不僅來自身體,而是來自生活不愉快、沒有尊嚴或是成為他人負擔等問題,那麼,是否應該重新定義生命的意義,以及安樂死的範疇?這更像是一個社會問題,而不是健康問題。
作為一個公民,他是否應該擁有完整的公民權,甚至包括有權利選擇自己的死亡方式,成了令人深省的話題。
安樂死麻醉藥物——戊巴比妥鈉
接受安樂死前最後時刻,古德爾吃完了自己最後的晚餐:他最喜歡的炸魚、薯條和芝士蛋糕。
「那你最後還有什麼願望嗎?」記者問他。古德爾想了想,很認真地回答:「我會希望他們扎針的時候,能扎準點兒!」
古德爾和家人坐在一起,他問:「我們還在等什麼?」
在歡快的貝多芬第九交響曲《歡樂頌》(古德爾要求播放)伴奏下,古德爾面露久違的笑容,隨後他沉沉睡去,安靜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來源:亞太日報綜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