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又匆匆地走到了年底,如約的雪也來了。雖然帯雪的風迎面吹來透心地冷,阿靜的臉 ,依舊是紅樸樸像一朵綻放著的桃花。城裡阿靜的學校放假了,為了重溫那個未了的故事,她獨自來到村子裡先前讀書的教室,依舊坐在那個靠著窗口老地方,默默地看著對岸秀草的家和眼前那條千裡東去空蕩蕩的白 河冥思。 雖然那些事情已經過去了很長的時間,可是阿靜依舊來到這裡追憶與回味。她說和秀草隔河相望都是白河人家,她和她自已一樣都是命苦的人。也知道 她和自已一樣才十二歲,卻比自已懂事和勤快。因為她家裡很窮,父親多病都又已經年紀大了沒有勞動能力,一個八歲的弟弟還在親戚家寄養讀書。一家三口,除去轉包給別人的兩畝稻田,就靠她養蠶賣點錢和打魚撈蝦度日過活。秀草的家是住在白河對岸崖壁上的獨戶,因為白河起霧的時候很多,經常過的是雲裡霧裡的 日子。她和秀草相識在那年的夏天,因為雨下的很大,她來學校避雨的緣故使她們成了朋友。平時河邊的那隻小船是秀草時常過河採摘桑葉唯一的交通工具。
有一天到了黃昏也不見秀草回家,她的父親坐在家門口,望著空曠的白河也不見秀草秀和她的小船,心裡很是著急,滄桑的臉上掛滿渾濁的老淚。秀草的母親去世得早,父親從她五歲就又當爹又當娘把她和弟弟拉扯大,這一雙兒女是他寄託希望的全部,此刻才這樣地焦慮和不安。這是秀草後來對她說才知道的。說到這裡的時候雪已經下得有些大了,阿靜的眼眶裡噙著淚,顯得有些沉鬱和傷感。她說那是一個多雨的夏天,一陣電閃雷鳴暴雨就來了,秀草把收採到 的桑葉裝滿了化肥口袋後就在村子裡的學校避雨。她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裡能聽到老師比劃著講「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的古詩,她覺得很生動也很有趣,於是就趴在窗口靜靜地聽。阿靜的座位就靠在窗口,她們相距在方寸之間,看到她聚精會神的樣子,就想,她和自已年紀差不多怎麼不上學,是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呢。這時老師發現了她卻依舊繼續地講課,也沒有不要她隔窗旁聽的意思。
下課以後,那老師就問她為什麼沒進學校讀書,她眼裡含淚說,「要養爹爹和弟弟」,只顫顫兢兢地回答這一句。這時秀草想,自已已經十二歲了,不能和她一樣年紀的人在教室裡念書,長大了去外地打工一定會吃虧。不知不覺地有些傷心流淚。老師很同情她的遭遇,也是苦於家境的艱難,沒有好的辦法,讓她既養家又上學兩者兼顧而感到遺憾。這時的阿靜明白了秀草的苦衷,想到自已和她有某些相似的情況便覺同病相憐。雨住了,學校也放學了,阿靜主動和她說話,訴說那些相同的境遇。告訴她自已的母親是貴州人,是父親在打工時認識的,後來就結了婚有了自已。
那幾年父親一個人在外打工掙錢,母親在家裡服侍爺爺婆婆和自已。到了七歲那年,她把阿靜送到村子裡的學校上學以後也出去打工了,從此一去就沒了音訊,以後自已就和婆婆爺爺相依為命。這樣,她們相互之間有了解後就成了知音。黃昏已經來臨,秀草要回去了,知道父親一定會很耽心。阿靜不忍她獨自離去,於是把她一直送到白河碼頭,看到她上了自已的小船已經遠去才回到家裡。這一天,秀草背著的桑葉也覺得有些比往日的沉重,那些淡淡的憂傷在心裡縈迴,天黑才回到自已的家裡。這是她唯一的一次晚歸,使得父親百般地牽腸掛肚和不安。阿靜的住處和的家秀草隔著一條寬大的白河遙遙相望,它們分屬不同的縣域管轄。自從那次在學校認識以後,秀草就常來阿靜的村子裡採摘桑葉,很多次地來這學校,她依舊趴在原來靠近阿靜的窗口,靜靜地聽老師講課。這一來二去她們便成了知已。在短暫的夏季裡,秀草來學校聽老師講課和阿靜玩,成了她最快樂的時光。
阿靜的父親遠在深圳打工,一家人只有在過年的時候才能團聚那麼幾天。她想,如果父親經常在家該多好,那樣的話,就不要放學以後還要去找豬草和打柴,就能過河去幫秀草認字讀書或者做點其他的事情,就能有屬於他們的時間一起玩,一起唱歌,一起快樂。阿靜知道這是很難的事情,因為自已讀書和爺爺婆婆有個三病兩痛都要用錢,家裡的經濟條件很難解決這樣的困難,父親沒辦法才去打工。後來省裡電視臺退休的一位領導帶著一個捐資助學的小團隊,來到他曾經工作過的這裡。他們私人出資,承諾從小學讀到大學全程扶助十多名貧困家庭的學生,阿靜也被幸運地列入其中。因為他們的善舉,父親離家打工去的時候把自已送到縣城裡寄讀,說是有老師統一管理,教育質量和安全比村子裡的學校都要好很多,今後才能考上大學為給自已捐助的人爭氣和回報感恩。雖然自已的家和村子裡其他人也一樣成了「空巢」老人戶,只是爺爺婆婆生活起居還能夠自理。因此為了經常想念的方便 ,父親還給家裡的老人和自已買了手機,並教會使用。說想她和爺爺婆婆的時候就在視頻裡可以見面。就這樣,阿靜就匆匆地離開了自家的兩個老人和白河對岸的秀草。
在往後夏季不曾到來的日子裡,秀草就沒了阿靜的音訊,因為沒事過一趟河父母是不會答應的,只能時常隔著白河,看著遠處阿靜讀書的學校默默地思念。直到又一個夏天的到來,秀草上了碼頭邊自家的小船,想著原來學校那個窗口,和離自已最近的阿靜,她不由自主奮力地蕩起雙槳,劃著一葉小船出沒在白河的煙波裡。當她來到那個曾經熟悉的窗口一看,教室裡只剩下排列整齊的桌椅,不見了阿靜,不見了老師,不見了原來那很多的學生。後來問村子裡的人才知道,因為外出打工的人多,他們不能照看、不放心自已的子女在這裡上學,因此也都送到城裡去就讀,阿靜是省裡人捐助的貧困學生,也和他們一起去了。秀草呆呆地看著這裡她做夢都想讀書的教室和那塑料做的操場,心裡感到失落和空虛。她想到遠去的阿靜一定會比這裡好,由此平添了許多的羨慕與渴望。
秀草一家三口的日子像日出日落一樣地重複和單調,一天勞作之後只有在那臺黑白電視前享受外面多彩的世界。累的時候,秀草搬一把椅子坐在屋前不大的曬穀場裡,看著黃昏時分暮鴉馱著太陽西沉,去了不知什麼樣的地方,或是凝神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在高曠寂寞的世界裡想著自已的心事。秀草從小在白河邊上長大,練就了一身的好水性。在夏日的黃昏裡,她經過父親準許獨自去白河裡投放夜網,為了心裡的那個期冀和孤光閃爍的漁燈為伴,努力地做著大人做的事情。運氣的靈光總是眷顧她艱辛地付出,有時裝滿魚簍,有時事倍功半,經常很少空手而歸。這時的她覺得有成就感,總是想著家裡父親會一定會為此高興,因為有了收益也就有生活的底氣。她知道,除自家轉包給別人的那兩畝水田的收益還不夠一家的基本生活的需要,要靠自已養蠶捕魚的收入加在一起,才能讓一家基本解決溫飽。她在自已少年花季生活的歲月裡,就明白了責任學會了擔當。這樣的日子日復一日,秀草在艱辛的環境裡一天天長大。
後來,別人勸秀草全家去城裡住,為了這件事一家三口想了好久。自已想到阿靜,也想帶著弟弟到城裡去讀書。當時父親說他年紀大了,身體不好不能做體力活,去了那裡生活沒有了來源,秀草年紀幼小不能支撐一家人的生活,也沒有條件去上學,耽心一家人的日子會過不下去。他也留戀這裡的老屋和祖祖輩輩在這白河岸邊為生的這一方水土,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無論怎樣總還有自已維持生計的地方。因此思前想後還是故土難離。最後秀草明白了父親的操心是繞不過去的實在困難,沒有辦法,她在這生活的十字路口掙扎之中,意思到這就是命,也就不敢想那些離自已遙遠的事情了。阿靜自從去了城裡上學以後,和秀草山水相隔天各一方,宛若天涯一樣地遙遠。這些已經過去的故事,阿靜都是從自已村子裡的人口中得知的。鄉親們都知道河對岸獨家村裡秀草的故事,說她勤快,說她孝順,也說她命苦。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阿靜看著對岸秀草的家已經被晶瑩的白雪覆蓋,只有那一縷青煙嫋嫋地飄出屋頂,隨著風兒像似去追求一個遠去的夢想漸漸地消逝在雪花飛舞的世界裡。
【本文作者張朝遠為湘西退休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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