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頭小區沿上老樹上面的烏鴉不知是什麼時候來的,來的同時伴隨著粗劣嘶啞聲在村上空迴響,帶給這個村莊恐懼,一周後,孫奶奶去世了。
老一輩的農村人,沒有走出過那個生他養他的地方,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縣城了。等到子女長大成人,孫子也差不多讀書了,這個將他從最好的青春刻畫成現在滄桑樣子的故鄉,那個被壓榨的風一吹就倒的身子骨,一口薄棺,裝載了他的一生,埋葬在這個村子的一角。
唯一可以證實到他來到過這個世界的痕跡,就是家中的黑白相片和那一角凸起的小土堆。
那天,早上起來天山陰雲連連,一幅風雨要來的樣子,在家裡就可以聽到外面鬼子(農村出葬請得樂班)吹吹打打的聲音,《養兒難》的調子在寒冷的日子裡越發顯得悲傷。猶記的孫奶奶的樣子,本就不高的身影早已經佝僂,穿著打扮仍是舊時候的樣子,站在屋子旁邊的柴火堆裡,撿著撿著……
日新月異的城市,也推動了落後的農村,記憶中家鄉的土牆也都早已被磚牆和水泥牆取代。
村中隨處可見兩三層的小樓,從外面的裝修彰顯著這家人家底的尹厚,就像大城市的城中村。每個社會階層都生存著那些底層人民,對於城市來說,農民就是社會的底層,他們面朝黃土背朝天,一日復一日地在地裡刨著刨著 。死後三天的葬禮是這個世界對他的告別,有人喜有人悲。
孫奶奶走的時候媽媽告訴我:「作孽呀,好好的老人竟是被活活餓死的,因為當時還在學校,沒有去孫奶奶家裡去看她最後一眼。」
只是聽說,那間屋子,土炕佔了屋子的絕大處面積,土炕上遍布著老人拉的屎、撒的尿,破舊得看不出顏色的碗裡有著孫頭一樣的半塊饃,還有張奶奶異常乾癟的身軀。
土牆,土炕,不知情況的以為這家屋裡窮,可是土屋位於主屋的後面。主屋位於土屋的前方,是用磚砌起的平房,屋上是太陽能熱水器,在我家還努力解決溫飽問題時,主屋的主人已經翻新了屋子,當村中小孩在村裡小學求學時,他家的小孩已經坐著班車在縣城私立學習讀書。
直至孫奶奶去世,主屋門上還掛著紅色的橫幅,上面寫著「XX保險公司熱烈慶祝孫XX業績優秀獎勵出國遊玩」。
孫奶奶去世了,葬禮在大兒子家舉行,農村的葬禮是要請鬼子吹打的。平時的鬼子七八個也就夠了,那次葬禮樂班有十幾個人,村子被鬼子的嗩吶聲音圍繞,在秋冬的天氣,更加顯得悲涼。
孫奶奶原是跟著小兒子的,2015年冬天的時候,下了雪,特別冷,為了給瓜苗棚裡的火炭盆添木炭,小兒子在裡面待的時間太長,塑料搭起的棚不透氣,最後一氧化碳中毒,送至醫院時,小兒子在路上已經死了。村裡人幫著小二媳婦葬了老公。
人走了,但生活還得繼續。小兒子家就剩下孫奶奶一個人,看見最多的就是孫奶奶嫁到別村的女兒,帶著一歲的孫子騎著車子給孫奶送飯。而孫奶奶的大兒子就在小兒子家對面,門對門地住著。
2016年下半年,下雨過後的青苔讓孫奶奶滑倒了。古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更何況是七八十歲的老人,這一摔,孫奶奶無法自理,或是礙於村人的眼光,孫奶奶從醫院被接回來時直接進了大兒子家,進了那個好多年沒用的土房子。
孫奶奶進大兒子家的第二天,大兒媳婦收拾東西去了女兒家,說是女兒的孩子沒人照顧,坐上女婿開的小車走了。留下的大兒子每天在地裡,說地裡的活急著,沒時間在家裡待。
依舊是老人的女兒騎著車,帶著孩子,隔著一兩天過來給孫奶奶打掃房間,做飯吃。
鬼子的嗩吶聲還在吹著,大兒媳婦的笑臉和被人攙扶的小兒媳婦,在孫奶的靈堂前,在孫奶的遺像前,上演著好戲。
葬禮結束後的宴席,比之前上的都好,看著大兒子拿著煙盒,大兒媳婦拿著酒,挨著座位散的時候,再看看席上的醬肘子,村中人也明白了。
德爺說:「就這點吃的還想堵村裡人的嘴。」
村西頭小渠沿上老樹上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幹,粗啞的聲音已經消失不見。
唯見村中墓地新增的小土堆插著顏色豔麗的花圈,依偎著另外一個長了草的小土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