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機核的有聲書《 萊博維茨的讚歌》系列
《萊博維茨的讚歌》故事梗概是核戰之後一名倖存下來的工程師萊博維茨創建了教會來以宗教的形式保護教會,文明的火種在廢墟中重生又再次於核戰爭中毀滅的悲劇輪迴
看完故事,我不禁想起了劉慈欣在《贍養上帝》中對於上帝文明的設定。
在《贍養上帝》中,20億的不死的老者們擁擠地生活在一艘擁有極高科技的飛船上,但是由於基礎科學技術的不斷遺失,他們甚至自己連船都修不好了,最後不得不找自己曾經播種的星球讓自己創造的種族來贍養。
《萊博維茨的讚歌》與《贍養上帝》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故事,甚至主指與內核都不同,但是我卻從中看見了一點交集——對於文明遺失的焦慮。
《萊博維茨的讚歌》當中教會成為了文明最後的火種,哪怕已經逐漸遺失了文明本來的面貌,但依然堅持把文明的載體傳承下去,用宗教的方式。
不過,《萊博維茨的讚歌》文明的斷檔是源自於核戰爭,一瞬間,絕大多數的人類跟著其文明的造物消失在輻射的光和熱中。人類文明從此灰飛煙滅,只有依靠灰燼中的微弱火種才得以重建。
但比起這種可能,當前我們面對的,或者說一直以來所面對的,是對歷史的揚棄,是一個逐步遺失與再發現的過程。
自古希臘文明消失兩千年後,十九世紀中葉,才被逐步重新發掘、理清楚。在考古學家的努力下,古希臘文明再次重見天日。
其中就要提一位重要的人,西方考古學傳奇人物,德國考古學家海因裡希·施裡曼。
施裡曼之所以搞考古是因為對於《荷馬史詩》的痴迷,他一輩子都在追尋荷馬史詩當中所記載的那個「特洛伊之戰」當中的諸多城邦。
雖然他發現的發現與《荷馬史詩》當中所描述的內容似是而非(他本人堅信不疑)。但是卻使得西方重新開始發現自己文明的起源——古希臘文明。
在希臘國家博物館的第一展廳的中間柜子上,展示的就是他所發現的「阿伽門農的金面具」。雖然後來考古學家證實,那個出金面具的墓穴與阿伽門農其實沒有任何關係。但是這個金面具依舊有著歷史性的意義。
而其後繼者英國學者伊文思於1900年在克諾索斯進行考古發掘,很快就發現了一座圍繞中心庭院修築的、佔地約6英畝的宮殿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發現,其最重大的發現是有文字的泥版殘片,有兩種文字形式,被稱為線形文字A和線形文字B。線形文字B於1950年被文屈斯(Michael Ventris)破譯,證明其為希臘語的一種古代形式,使用於邁錫尼文明時期。而線形文字A則至今未被破解。它的破解是考古學上的「聖杯」。
線形文字A
線形文字B
線型文字B上的大概內容就是王宮內的藏品清單,相當於是經濟文書,只是用於記帳的泥板。看到這裡如果有熟讀《萊博維茨的讚歌》的小夥伴可能會感覺「有內味兒了」!
在《萊博維茨的讚歌》裡,大量充斥著類似的錯位感,作者非常巧妙地讓我們用一種「古代人」的視角,來看待「未來人」是怎麼來解讀我們通俗易懂的日常文書的。
當主角徘徊在寫著「避難所大門」上的醒目標識下抓耳撓腮也不得其門的時候,我們甚至不知道應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這種描寫,作為一個過去的「幽靈」我們非常清楚這個詞是多麼的簡單,小學生都能明白是什麼意思,但是作者卻能讓一位有著當時高端學識的修士,難的愁眉苦臉,只恨自己的「古英語」應該學得更好一些。
一種見證歷史的蒼涼感直上心頭,讓讀者恨不能跳進書中指著那一行行文字直譯給主角讓他明白那些都只是我們的簡單用語啊!
因為作者米勒的工科身份,他對於描寫機械結構非常嚴謹。在故事當中,經常會出現一些對於過去的機械結構進行描寫的片段,這些片段延續了修士解讀文字時的描寫方式——精準且似是而非。
或許一般讀者對於這種描述除了感慨之外很難有更多的感觸,但是作為一個作歷史相關工作的人,我立刻產生了強烈的共鳴。
山西臨汾陶寺-四千三百年前-城市東南面城牆處。
這是一座埋藏在耕土下的夯土臺,臺面分為三階,背靠城牆。有十三根柱子圍成一個半弧形,面向東南方向,可以看到一座大山,當地稱之為塔爾山,屬於太行山餘脈,是臨汾盆地最高的山峰。
每當到6月21日、5月20日/7月23日、4月26日/8月14日、4月10日/9月2日、3月28日/9月14日、3月18日/9月25日、3月8日/10月6日、2月27日/10月14日、2月10日/10月31日、1月23日/1月18日、12月22日這些日子的時候,太陽就會從兩個柱子當中的縫隙中探出頭來,照射到同一個焦點上。
這到底是什麼?為什麼他會和太陽有著緊密聯繫?其運作原理是什麼?古人為什麼要修一個這樣沒有頂棚的臺子?
查一查文獻,《尚書·堯典》記載:「(堯)乃命羲和,欽若昊天,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時。」啊!原來這個東西是用來觀象授時的!
原來這是一個觀象臺!
但是當時,這個夯土做成的臺子肯定不叫觀象臺,他一定有一個自己的名字,但是這個名字到底是什麼?已經徹底消失在了歷史的長河中,甚至沒有任何典籍裡有過隻言片語的記載。
或許,是因為某次戰亂,或許是因為秦朝的「大焚書坑儒」事件。但是當時焚了哪些書,坑了哪些人,如見也已經不知道了。
但是我們的文明重新從混亂中恢復了秩序,我們簡化了文字寫法,通俗了語言語法,用白話文代替了文言文,至少我們把文明的大多數保留了下來,通過留下來的部分,我們至少可以對於那些新的發現重新解構。
我們已經知曉了結果,24節氣早已成為我們生活的一部分,但是24節氣怎麼來的,已經沒人知曉了,如果不是陶寺觀象臺的發現,或許這個謎團只會一直是個謎團。
如果按照歷史正常脈絡來看,觀象臺與我們的關係就是如下所示。
堯帝建立觀象臺→觀象授時→不斷傳承→變為24節氣→融入日常生活。
但在歷史的傳承中,因為種種原因,我們揚棄了此種觀象臺,採用更「先進」更「簡便」的方式來確定時節。
水運儀象臺
那麼從結果上來看,我們就已經遺忘了24節氣的由來,那曾經的觀象臺,就淹沒在歷史的塵埃當中。然後通過考古,被重新發現於當下。我們需要一個研究與再認識的過程。
這是不是和《萊博維茨的讚歌》中那些修士們幹的事情相似呢?
1799年,拿破崙攻佔埃及時,一名法國上尉皮耶在尼羅河三角洲上一個稱為羅塞塔的附近指揮挖掘工程的時候,準備修建城池的防護措施,意外地挖到了一塊黑色的大石頭。這款黑色的大石頭上面刻有三種古怪的文字。除了一種是希臘文可以辨識之外,其他兩種無人識得。由於這塊石碑是在羅塞塔附近被挖掘出來的,因此科學家們也將這塊石碑命名為羅塞塔石碑。而羅塞塔這個地方是埃及的海港都市位於尼羅河三角洲西北部,是一比較小的城市,人口只有4萬人,所以這個地區並沒有在埃及的地圖上所標記出來。
當時的人絕對沒有想到,這塊石碑成為了重構埃及文明的關鍵。
羅塞塔石碑上所刻錄的是託勒密王朝託勒密五世登基的詔書分別用象形文字、通俗文字和希臘文字刻有相同的內容。
通過這塊石碑,古埃及文明的文字從死文字變成了可以辨識的文字,為後世學者提供了絕佳的對照研究資料。
以此為基礎,古埃及文明的研究者們徹底搞清楚了那些龐大的神廟與石頭堆砌的陵墓當中到底都寫了些什麼,讓後世的人可以充分了解古埃及人的物質與精神生活。
因為這塊石碑,現代娛樂業可以充分利用學者們的研究成果,以電影遊戲等媒介重新構建一個鮮活的埃及世界。
包括很多曾經失傳的東西,都被重新發掘出來,可以再次使用。
具體規則請參考站內文章《塞尼特:一場源自古埃及的永生擲賽》
不提那些已經成為過去的電子產品,僅僅說是進入數字時代以來,網絡世界風起雲湧,從逐鹿中原到三分天下。多少人的網際網路記憶隨著一個個網際網路公司的倒下而消失,甚至巨頭本身因為種種原因,而清除他們認為冗餘的數據。
2019年5月13日,百度貼吧刪除了2017年以前的所有貼吧的帖子。
這一行為導致一大批人對於貼吧徹底死心,不再混跡貼吧,轉身投靠其他平臺。貼吧作為中國網際網路最大的中文社區,自2003年12月3日建立以來,已經成為網際網路一代人的記憶烙印。許多人通過貼吧實現了交友、學習、娛樂、交換資源、記錄心得等功能。
他們將自己的青春年華留在了那裡,卻被百度公司一個冷冰冰的通知給無情抹殺了,甚至不給絲毫的反應時間。
這在日新月異的網絡時代,似乎只是一次小小的浪花,卻泛起了一絲讓人無法忽視的隱憂——有一天,那些伺服器都被淘汰了怎麼辦?
2020年4月12日報導, 美國新澤西州州長菲爾·墨菲對公眾發出徵集,希望州裡的COBOL程序工程師志願幫助維護和優化失業保險系統。這套政府機關使用的系統已經運行了四十多年,由於最近的COVID-19疫情造成失業人口激增,為給他們辦理各類事務手續,系統已不堪重負,瀕臨癱瘓。問題在於,這套系統和美國大部分政務、商務機構一樣,依賴基於COBOL語言的遺留系統,而這種計算機語言已是六十年前的產物,在突然激增的維護需求面前,難以短時間徵募足夠的相關人員。
目前我們所使用的通用計算機的底層代碼都還有相近之處,但更換起來就已經面臨如此多的麻煩,在不遠的將來,我們將會研發出量子通用計算機,那意味著現在所有建立在集成電路上的電子原件產品將會被迅速淘汰。那麼保存在這些龐大集成電路當中的海量數據呢?為了精簡與篩選,肯定會被淘汰掉海量的數據。
我們曾經拍過的照片、去過的地方、與情人所訴說的情話,都將變成冗餘數據,被在精簡過程中刪去。或許可以用《萊博維茨的讚歌》中所說的「大簡化運動」也不為過。
當然,能留下來的自然是最經典的東西,那些人類共同認可的,最值得保留的數據,都將留存。
就如同秦朝「焚書坑儒」以後,司馬遷依舊可以從民間各地淘換來各類先秦史籍,來進行比對寫作。最終,《史記》經過兩千多年的風雨依然留存了下來,而作為《史記》參考的那些野史雜論則沒能保留下來。
《史記》確實經典,但是史記就一定是正確的嗎?不見得,起碼現在通過考古發現,已經推翻了許多他所寫下的內容,當然錯不在司馬遷,可印證《史記》的典籍,現在一部也沒有了,對錯與否早已無法考證。
比起如《萊博維茨的讚歌》中所描述的因為核戰爭而導致的文明斷檔,在未來更有可能發生的事情是因為技術流失而導致的科技斷層。
你能想像嗎?就像我們現在無法通過任何已知的方法建造處金字塔一樣,因為技術知識出現了斷層,在未來我們或許保存有完整的大氣層內飛行器的製造說明書,但是卻無法建造出一架可以在大氣層內飛行的飛機,因為作為飛行器基礎的飛機製造技術已經斷層。未來的我們製造的飛機只能是擺在博物館裡的鮮亮模型,因為我們已經不用石油了,飛機柴油的生產工藝已然缺失,大氣內的飛機安不上太空艦船的發動機。製造出來的機械零件總是會出問題,分子重組出來的鋁合金明明是精準到納米的配比但就是會出現應力問題,我們無法理解一架只能飛到超音速的飛行器是怎麼成為當時人類最高端的交通工具的。
假如這種技術代差大到了如同《贍養上帝》中,那種上帝文明甚至因為基礎科技缺失到無法修補自己飛船的地步,我們又上哪裡去尋找我們失落的知識呢?
或許,那個時候,我們就必須依靠考古學來重構古代文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