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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
2016年,夏。
「昨日晚間二十一點三十六分,位於本市東郊區的逸景療養院內發生重大火災事故。截止目前,消防隊員已從火場中找出三具屍體。據悉,昨日逸景療養院正在舉行,歡迎本市市長韓馥先生蒞臨參觀的晚會表演。值得慶幸的是,韓市長目前並無大礙……」
「根據目擊者證詞,嫌疑人已鎖定為本市刑偵隊隊員公孫瓚。」
「嫌疑人目前正在潛逃。如有相關線索,還請廣大市民朋友撥打屏幕下方的熱線電話,為維護霽川市治安貢獻一份力量。」
啪嗒。
他按下了關機鍵,黑下來的電視屏幕裡映出他寫滿疲憊的臉。
這時,他聽見門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在旁人聽來,那也僅僅是腳步聲而已,但對現在的他而言,這無疑是一道催命符。就算他也沒把握對方究竟只是路過,還是準備破門而入。
這家旅館也不能待了。
他匆忙地收拾好自己簡單的行囊,手機,錢包,警官證,還有一把槍。
他也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應該去哪裡。
但……至少不能死在這兒。
1
2021年6月26日,霽川的夏天和它的名字一樣,是漫無邊界的怒晴。走在街上都能聽見兩旁樹幹傳來知了的叫聲,聒噪得令人愈發煩悶。
但就算是這樣的夏日,該做的工作還是一樣都不能少。
「站住!」
一聲怒喝使步行街上的行人紛紛側目,卻見一道鼠灰色的影子一股腦地向前猛躥,所過之處撞倒了不少行人。這樣盲目地逃竄,再加上後面窮追不捨的兩個人,實在是一出精彩的大戲,因此已經有人開始掏出手機拍攝視頻了。
在前面逃竄的人已經開始慌不擇路地往大馬路的方向狂奔。這裡是霽川市有名的繁華步行街,馬路上車如流水,他也不等紅綠燈讀秒結束便扎進了大馬路。後面追擊的人本還想上前,卻被疾馳而過的行車攔住了去路,臉上也顯露出了幾分躊躇與不甘。
「媽的……」
眼看那小子像只耗子似的躲避著過往車輛,距離紅燈結束還有整整三十秒。要是在這裡跟丟了,那真是奇恥大辱。
就在二人相互使眼色準備往前衝的時候,又一道影子猛地從二人中間出來,直愣愣地就朝那個逃竄的傢伙跑去,竟不帶一絲遲疑。刺耳的剎車聲頓時充斥在場所有人的耳膜。
「你給我——站住!」
眼看著前面的人就要混入馬路對面的人群,卻聽這麼一聲咆哮,他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被一股力量飛撲在地。與此同時,一輛體量龐大的卡車「刺啦」一聲停在糾纏成一團的二人前頭,雙方距離也不過一拳左右。
現場陷入了一陣不約而同的沉默,只有幾聲拍照的「咔擦」提示音在告訴大家:這不是電影特效。
壓在那個鼠灰色連帽衫男子身上的女孩率先反應過來。她狠狠地反扣地上那人的雙手,冷聲道:「你有權保持沉默,但你……」
話還未說完,身後就傳來她同事的怒吼:
「劉——琢——!」
從警局裡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不得不說,盧局長訓起人來實在是滔滔不絕。諸如「抓住犯人是好事,但生命安全出問題怎麼辦」「小琢是年輕,你們這些做前輩的就不知道看著嗎」之類的話,讓三個人不得不低頭道歉並主動提出寫檢討反思。
原本盧局長還要繼續說,是劉琢開始咕咕叫的肚子打破了這一局面。
一行三人出來,年長一些的李真一把攬住劉琢的肩膀,他語氣誠懇地說:「小琢同志,你這肚子餓得是時候啊。」
劉琢尷尬地笑了笑:「怎麼這話聽起來一點都不像誇獎啊?」
「誇?要不是你擅自行動,咱們仨會挨這麼久訓嗎?抓一個地鐵色狼有必要這麼認真?你手機都差點丟了,還是好心群眾幫你撿回來的。」李真一個指蹦就彈在劉琢的腦門上,「行了,先去吃飯,然後再商量商量檢討的事吧。」
「只能打包在路上吃了。」一直沒說話的巫山雲晃了晃手裡屏幕亮著光的手機,「又有新任務。」
他話音剛落,就又是兩聲「叮咚」響。是李真和劉琢的手機提示音。
李真點開消息,露出了洩氣的表情:「得,又得去北市那邊蹲點,這日子還真沒個消停……嗯?李真,巫山雲……小琢,怎麼沒有你的名字?」
聽見這個問題,劉琢才慢悠悠地點開自己的手機,她一直對智能機不太熟練,打字也是一指禪式的笨辦法,看得李真都心急。
「是潘隊長。」劉琢的音量陡然增強了幾分,「潘隊長讓我去東郊區,一個叫……逸景療養院的地方?」
巫山雲吹了聲口哨:「不錯嘛,有潘隊長親自帶著,可比我們這些菜鳥前輩要好。」
「去你的,菜鳥這個範圍別算上我。」李真瞪了身邊人一眼,轉頭對劉琢的語氣又軟了下來,「小琢,逸景療養院這個案子是五年前的事情了,現在會叫你一起重新去現場,多半是有了什麼重大突破。你跟著這案子,履歷上肯定會好看很多的。」
劉琢被她說得一愣一愣的,五年前,她還在讀高中。那時正值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時候,所以對逸景療養院事件也只是略有耳聞。
她正感到為難,手機就又發來一條消息。
「最近得到消息,嫌疑人公孫瓚藏匿了五年又在逸景療養院附近現身了。劉琢,馬上到這裡來。」然後發過來的是一個位置定位。
公孫瓚?這個名字劉琢好像聽過,但一時半會兒還有些迷茫。一旁的李真則把手機遞過來,屏幕上是一個眉目英挺的年輕男子證件照。
「就是他,警界之恥。」李真的表情就像在譴責一個敗類,而從她的神色來看,照片上的男子可能真的是個敗類,「好端端的刑偵隊隊員不當,偏要去做縱火的勾當。被通緝了五年,總算露出馬腳了。當年逸景療養院裡頭住的可都是養老的老人家,那火一起來,好多人根本跑不掉。殘忍!太殘忍了!」
光是聽這個描述都讓劉琢一陣頭皮發麻。她看了看自己手機上的定位,又看了看李真手機上的照片,越看越覺得這個男人兇神惡煞。就在她不安的時候,巫山雲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放心。有潘隊長坐鎮,不會讓你出什麼事的。」巫山雲揚了揚下巴,「我勸你還是快走吧,潘隊是出了名的急性子。」
劉琢點了點頭。她的座駕是一輛可憐巴巴的銀色自行車,就鎖在局裡停車場一個非常不起眼的角落。這種時候,它肯定是難堪大用,於是只好打開手機用約了一輛車。從這裡到逸景療養院,居然要花整整六十塊錢……劉琢覺得無比心痛,並暗自希望潘隊長願意為她報銷。
劉琢的定位在警局的門口。她這臺手機才換不久,好多功能自己都沒整明白。剛把車約好,只看見是輛灰色小車,就不知道碰到哪裡,屏幕莫名其妙地給跳轉到別的廣告頁面了,然後再怎麼按都死活跳不回去。
金克木,木克土,智慧型手機克她劉琢。真是樸素的真理。
就在她還在與自己的手機纏鬥不休的時候,一輛灰撲撲的小轎車停在了劉琢的面前。車窗緩緩搖下,戴著鴨舌帽的司機用低沉的男聲從駕駛座的位置傳來:「上車。」
對方的語氣有些生硬,但劉琢看了看自己的手機,還是處於卡機狀態。不好意思讓對方久等,她便打開副駕駛座的門,坐好之後繫上了安全帶。
司機微微頓了頓,發動汽車。他一直保持著沉默,劉琢也有些尷尬,便低頭又搗鼓起自己的手機。
在小轎車駛離後兩分鐘,又一輛灰色的小車到達了劉琢剛剛站的位置。
「搞什麼啊?」開車的司機小聲嘀咕,「電話也打不通,人也沒見著。這算乘客跑單了吧。」
2
車已經開了半個多小時,已經駛出了中心區,東郊這一塊兒一直被規劃為新區建設,只是這幾年不知為何一直也沒開工,所以幾乎可以說是人跡罕至。已經對自己手機感到絕望的劉琢就這樣透過車窗看著外頭飛馳而過的風景,總感覺有些無聊。
汽車進入隧道,光線一下子就暗了下去。劉琢眯了眯眼睛,感到有些許困意襲來。
就在這時,那部一直處於失靈狀態的手機亮了起來,一陣一陣的震動聲把劉琢的瞌睡蟲給嚇沒了。
解鎖接聽,劉琢下意識地挺直後背:「喂,潘隊長?嗯嗯,我是我是。啊……我現在在路上呢,就,正在過隧道。嗯,好……療養院大門等我?好嘞,謝謝潘隊長。嗯,回見。」
劉琢點頭哈腰地掛斷電話,終於長出了一口氣。
潘隊長不愧是第一急性子,這才過了多久就催起來了。
劉琢收起手機,眼神又重新望向窗外。這條隧道實在是長,明明沒什麼車輛,一通電話過去竟然還沒有走到盡頭。隧道裡橙黃色的光線把一切都映襯得暖呼呼的。
劉琢正出神,身邊那個一直沒說話的司機卻開口了:
「你約車,沒有看車牌號的習慣嗎?」
他的聲音很低沉。劉琢「啊」了一聲,尷尬地轉過頭。她不知道這時候該回答什麼,就算長篇大論地解釋這是她手機出了問題,也總感覺是在為自己的不謹慎推脫,因此她乾脆保持了沉默。
司機也不在意,一隻手放在方向盤上,又問了另一個問題:「姑娘,你是警察吧?」
劉琢又一次將後背挺直,她盯著那個司機的側臉。卻因為隧道內昏暗的光線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能大致看見一個輪廓。
她回想著自己是在哪裡露出了破綻,是稱呼嗎?她剛才的確說了「潘隊長」。
「稱呼是一方面,」那名司機仿佛看透了劉琢的想法,「那個療養院,五年前被一把大火幾乎燒成焦土,現在除了警察,恐怕也只有那個縱火犯才會回去了吧?」
不懂怎麼寒暄的劉琢哂笑了兩聲。
然後她的手掏向腰間,那裡有她的配槍。而在此之前,已經有冷冰冰的槍口抵著她的太陽穴了。
「別動。」
那個司機維持著剛才的開車姿勢——一隻手掌著方向盤。他的另一隻隱藏在黑暗中的手恐怕早就握著槍柄蓄勢待發了。
劉琢知道,這種時候不應該去刺激對方,因此她乖巧地將兩隻手緩緩舉起來,表示自己的無害。她看向正前方,隧道的盡頭就在不遠處了。那小小的白光正在一點點的放大。
劉琢深吸一口氣,盡力控制住聲音的顫抖,語氣平和地說:「如果我沒猜錯,你就是公孫瓚吧?那個被通緝了五年的縱火犯,我的前輩。」
她忽然回想起上午的經歷——她的手機在追逐那個變態的時候遺失,最後卻被一位不知名的好心人送了回來。本以為是自己走運,現在看來,或許自己的手機在那時候就被做了手腳。
稱呼對方為「前輩」純屬是想緩和氣氛,但顯然對方不吃這一套,空氣還是一樣的凝滯著。但他沒有否認劉琢對他身份的猜測,那就是默認了。
劉琢繼續說:「公孫先生,你有什麼訴求,可以提出來。」
「我沒什麼訴求。」公孫瓚的語氣冷冰冰的,車速似乎在慢慢上升,「逃了五年,眼看就要藏不住了。拉一個後輩來陪葬我覺得也值了。」
劉琢咽了口唾沫,她最不擅長對付的就是瘋子,尤其是這種和自己距離很近的瘋子。思考了須臾她唯一能說出來的話就是:「公孫先生還請你冷靜一下……」
「我很冷靜。」公孫瓚把頭轉了過來,劉琢終於看清了他的樣貌——那是一張稜角分明的俊朗面容,但劉琢記得,自己看過的那張證件照上的男子分明要更加自信,更加容光煥發,全然沒有眼前的人這般頹靡。半長的頭髮和拉碴的鬍子迷惑了劉琢,讓她當時沒有認出,原來身邊的人就是那個公孫瓚。
就在她覺得自己那根名為緊張的弦就要崩斷時,公孫瓚又一次開口了:
「你覺得,什麼才是真實的?」
他這句話沒頭沒腦的,劉琢一時沒反應過來。而就在這時,車頭已經駛入了白晝之地,刺目的陽光逼得劉琢眯上了眼睛。
什麼才是真實的?
這句話又一次出現在了劉琢的腦海裡,她應該去回答他嗎?可是她不知道答案啊。
她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終於適應了充斥在天地間的光線。
只過了十秒,她就發覺不對了。
公孫瓚不見了。車也不見了。她現在沒在車上。
身後傳來敲鑼打鼓的聲音,還有一陣陣的歡聲笑語。劉琢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她有些沒反應過來。
「砰!」
拉禮花的巨響強行拉回了劉琢的意識。她轉過身,看見了西裝革履的男人,打扮莊重的女人,扛著攝像機的年輕人,還有一些身穿五顏六色表演服的老太太。周圍的圍觀群眾不少,她就混於其中,只是唯獨她的表情是滿臉愕然。
她看見了一道亮紅色的橫幅——「歡迎韓馥市長蒞臨逸景療養院參觀檢查」。
然後,她注意到那橫幅之後的高大歐式建築。
建築上的招牌寫著:逸景療養院。是在2016年夏天被燒毀了的逸景療養院。
可現在,它完好無損。
劉琢用力扯了扯自己的臉頰。
好痛。她不是在做夢。
3
劉琢混在人群裡,聽完了市長韓馥的致辭,大致意思是說逸景療養院建立二十年,為霽川市的療養事業做出了重大貢獻,今天晚上的慶祝晚會經過了療養院這個大家庭內諸位成員的用心排練,是非常值得期待的表演云云。講完話後還有一男一女兩個孩子上臺為市長獻花。
劉琢的臉上依舊保持著迷惑,她甚至產生會不會是自己腦子出問題了的想法。直到看見自己內襯口袋裡的警官證和別在腰間的手槍,她才確認了這份真實。
她以前的確在某些科幻雜誌上看到過關於「蟲洞」的推論,也看過一些電影裡主人公穿越到過去的情節,只是沒想到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而且還這麼巧,到了逸景療養院燒毀之前。
這是不是……老天在暗示自己,可以阻止這場悲劇,甚至搶在所有人之前抓住那個逃犯公孫瓚?
想到這裡,劉琢的表情就像兔子見到胡蘿蔔一樣亮了起來。
那麼第一步,就是要混到療養院裡頭去。
對於劉琢而言這件事其實很簡單。雖然因為市長蒞臨,門口的警衛明顯要森嚴許多,能進到療養院的也只有醫護人員和其他一些隨行者。但劉琢有警官證,警衛以為她是負責市長安全的人員便將她放了進去,雙方擦肩而過的時候還對劉琢笑了笑以示尊敬。其實劉琢不擅長撒謊,所以她一進那扇鐵柵欄門就忍不住抹了把額頭的冷汗。
忽然她又想起,說不定公孫瓚也是用這種手法混進來的呢?
明明外頭的布置一片喜氣洋洋,療養院裡頭卻好似一個密不透風的罐頭。四面都拉著窗簾,光線很難透到裡面來。劉琢走在這棟仿佛電視劇裡上世紀洋館的建築物內,她還是第一次到這裡來,畢竟嚴格來說,現在這個時間她還在高三備考,家裡人的身體也都硬朗著,根本與療養院這種地方毫無瓜葛。
但如果是她來決定,她也絕對不會把家人送到這裡來的。
陰沉,昏暗,空氣中還有一股消毒水味。這樣的環境真的可以用來給病人療養嗎?病人也能安心享受這裡的照顧嗎?
劉琢打了個冷顫。時不時有醫生護士打扮的人從她身邊路過,都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樣不多看劉琢一眼,想來是在為晚上的晚會表演做準備吧。畢竟市長親臨,大家都很重視的。
劉琢一面快速前行,一面在腦海裡回憶著自己已知的線索。最開始的起火點是禮堂後方的音控室,雖然大家都不明白為什麼公孫瓚要從那種地方開始放火,但沒人能解釋清一個神經病的想法。而最過分是,他竟然還用鐵鎖鏈鎖住了禮堂後方的大門。當時那裡面有四百多人,狹窄又昏暗的應急通道根本沒辦法供這麼多心急火燎的人逃出生天。所以事後調查大多數傷者都是因擁擠踩踏致傷,這是一場十足的惡性事件。
做出這種事的公孫瓚,至今還逍遙法外。
劉琢咬著下嘴唇。她從小正義感十足,雖然不明白為什麼會發生穿越這麼不可思議的事在自己身上,但既然有了這次機會,她就絕對不會放過。
她要救下大家,並且將那個兇手繩之以法。
就在劉琢剛下定決心的時候,身後卻傳來了一陣騷動。
「院長啊!院長啊!」
穿著病號服的小男孩像蝴蝶一樣飛快地拂過劉琢的身側,他重複地呼喚著院長,口齒卻並不清晰。僅僅是聽見這樣的聲音,劉琢便知道這個孩子的頭腦並不清晰。何況她還注意到這個男孩並沒有穿鞋。
她有些無措——自己應該上去抓住那個男孩嗎?還是應該放任他繼續在走廊裡光著腳奔跑?
就在她陷入兩難境地的時候,已經有兩名男護士從走廊的另一端過來,抓小雞仔一樣地穩穩摁住了那個男孩。
「疼啊!」他還在繼續含混不清地呼喊,「疼啊!」
一個男護士語氣僵硬:「光著腳亂跑踩著玻璃渣當然疼了!你這個……」他的話還未說完,卻正好看見站在不遠處的劉琢,男護士的目光瞬間軟了下來。兩個人沉默著夾著男孩向他跑出來的方向原路返回。
劉琢注視著那個孩子,他還在繼續自己無所謂的呼喚:
「疼,疼啊!不要走啊!」
4
現在已經是晚上七點,劉琢躲在音控室的小木桌後頭已經兩個小時了。這是一張高中學生課桌樣式的小木桌,雖然有一個抽屜,但下面的空間還算寬敞,而且蓋上了桌布,是劉琢極好的掩護。
按道理如果有手機玩的話時間應該是過得很快的,但劉琢掏出電話一看,竟然連一格信號都沒有。這或許是穿越的緣故影響了手機信號。而這種狀況所導致的結果就是,坐在小木桌底下的劉琢簡直度秒如年。
她有些後悔了,早知道自己就應該埋伏在別處,至少不會像現在這麼狼狽。
不過也不算沒有收穫,比如劉琢就抱著無聊的心態摸了把頭上的抽屜,竟然掏出了一個瓶口被布塊塞住的酒瓶子。摸起來沉甸甸的,裡頭好像裝了什麼液體,但是布塊塞得緊,打不開。劉琢把玩了一會兒也就失去了興趣,索性就放在自己手邊了。
她百無聊賴地讀著自己手腕上手錶的走針。聯歡晚會是從七點半開始,但起火的時間卻是晚上九點,難道自己還要繼續蹲兩個小時?
不甘心的她決定先起身活動活動筋骨,誰知這個動作剛進行了一半,音控室的門「吱呀」一聲就開了。
劉琢又迅速地蹲了下去。
一陣踏踏的腳步聲慢悠悠地走到控制臺前。劉琢掀開桌布看了一眼,就見一個頭戴鴨舌帽的年輕男子坐在那裡,脖子上還掛著耳麥,想來應該是負責聲音控制的工作人員。
或許她應該讓這個無辜路人先走,但轉念一想又不希望打草驚蛇,只好先任他待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
劉琢抱膝而坐。這個音控室並不專業,所以她能聽見外頭舞臺上主持人調試麥克風的口號聲。實不相瞞,她有些餓了。一直躲在這裡蹲點卻連晚餐都沒來得及吃,雖然這只是一件小事,但等會兒她要面對的是一個窮兇極惡的男人。果然,作為警察來說自己還是太年輕了。
就在她反思自己行為的時候,一陣歡天喜地的背景音樂打斷了她的思路。
「尊敬的各位來賓,各位領導,各位觀眾,晚上好!」
男主持人中氣十足的聲音讓劉琢有一瞬間想到了春節聯歡晚會。明明是這麼喜悅的氛圍,等會兒卻要發生這麼悲慘的事情,她突然開始有些難過。
而難過的情緒帶出的又是同情。縱火事件的受害者大多是在這裡調養身體的老年人,在火災來臨的時候,他們是否感到了恐懼與絕望呢?
緊接著,劉琢想到的是剛才那個光著腳亂跑的男孩。他似乎腦子不太好,在這場大火中他逃脫了嗎?此時此刻他是在病房裡還是在禮堂裡觀看節目表演呢?
這個陰森森的療養院,竟然維繫著這麼多人的命運。
或許是因為出神沒有時間概念的緣故,等劉琢再看向手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四十了。驚嘆於自己的走神能力,劉琢拍拍臉頰提醒自己要提高警惕。她已經打定主意,只要公孫瓚一出現她就立刻拔槍。
就在這時,音控室的門「咔嚓」一聲打開了。
來了!
劉琢的神經都緊繃起來,她再次掀開桌布的一角,這次出現的人卻令她再一次失望了。
那是一個穿著紅色長裙的女人,她顯然不是公孫瓚。只見她輕輕拍了拍音控小夥的後背,對他微微一笑。
「辛苦你了。」
年輕的男子立刻摘下耳麥,禮貌地打著招呼:「啊,院長好。」
被稱作「院長」的女人點點頭,又揚了揚下巴:「你先出去一下,我和這位警官有事要商量。」
警官。這個詞進入劉琢的耳朵後再次使她的大腦裡拉響警報。她捂住嘴,將桌布的空隙拉大了一些,視線裡終於進入了一雙男式軍靴。
是公孫瓚!
明明說好見到他就立刻拔槍示警,但真到這種時候劉琢居然開始躊躇不定。槍口抵著自己太陽穴的觸感又重新浮現出來,她去抓自己腰間配槍的手竟然開始止不住地顫抖。
而此時,那名男性工作人員已經聽話地走出去,並帶上了門。
音控室裡陷入了一陣令人生畏的沉默。而打破沉默的人則是那名院長。
「公孫警官,」她的嗓音很溫和,也很慈愛,仿佛是在對自己的孩子說話一般,「您說吧,找我有什麼事?」
5
劉琢為那位院長捏一把汗。
她恐怕還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她也不知道自己所面對的人是多麼歹毒,恐怕在她的眼中,這位年輕警官依舊是一位正義的擁護者。
他不是!劉琢在心裡大聲反駁,他是個混蛋!
劉琢使勁捂住自己的嘴才制止聲音的發出。她聽見軍靴踩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那是公孫瓚在移動。他似乎已經靠近了那位院長女士,這樣近的距離十分危險。
「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
公孫瓚終於出聲了。對於劉琢來說這個嗓音是很熟悉的,但語氣卻與那時威脅自己的人截然不同,此時此刻他的語氣似乎多了一種年輕氣盛的姿態。
「李院長,你好像已經買了今晚十一點趕往梁溪市的機票。這麼著急,是有什麼要緊事嗎?」
他的語氣就像在審訊犯人,就連一直躲在角落的劉琢都感受到了一陣威壓。
空氣裡停頓了幾秒,才傳來李院長緩解尷尬一般的笑聲。她的語氣依舊溫柔:「每個人畢竟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人活一世,總有很多突發事件需要解決嘛。」
「突發事件?」公孫瓚的語速忽然加快,「你說的突發事件,不會就是我吧?怎麼,沒想到我來得這麼快,正好把你堵個正著?」
劉琢屏息凝神,她忽然開始有些動搖了。一個即將犯罪的縱火犯,會說出這麼理直氣壯又正氣凜然的話嗎?
李院長顯然又是一愣,說出的話語裡又帶入了幾分無奈:「公孫警官,你今天這是怎麼了?一副兇巴巴的樣子我可受不了。行了,有時間咱們改天再說,可以嗎?我真的趕時間。」
說罷,她便起身要走,公孫瓚卻突然上前一步正正攔在她的跟前。
「不準走。」他的語氣陡然嚴肅,甚至可以說不可抗拒,「我們懷疑逸景療養院內部涉嫌走私買賣,李院長,你需要和我走一趟。」
劉琢的大腦都宕機了好久。這和她了解到的事實不一樣啊。但很快,她莫名想起了那個男孩,那個光腳奔跑在走廊上的男孩。
他在喊「院長」,還在喊「疼」。
而外頭的較量還在繼續。李院長的語氣顯然開始有些急促:「凡事都要講證據,公孫警官,你不能空口污衊好人。」
「你要證據,我當然會給。不過地點是在審訊室裡。」公孫瓚依舊是強勢的姿態。
寂靜了好一會兒,才聽見李院長一聲嘆息。
「我知道了,」她的語氣裡滿是無奈,「我會和你走的。不過……你們這麼多人,兇神惡煞地把我帶上警車,被別人看到了影響會不好的。」
公孫瓚漫不經心地回覆:「這點你放心,今天來的人只有我。」
這個笨蛋!縮在桌底的劉琢暗罵,一個人擅自行動就算了,居然還把這麼重要的信息透露給嫌疑人!
而李院長不露聲色地「哦」了一聲,淡淡道:「還請你稍等一下,我拿點東西。」
說罷,她便擦過眼前的警官,走到了一旁的小木桌——也就是劉琢的藏身之地前面。噤聲的劉琢看見自己頭頂的光線被陰影籠罩,然後一隻手伸進了他頭上的抽屜裡。
劉琢聽見手在抽屜裡扒拉了好一會兒,手的主人還發出了一聲疑問:「咦?」
李院長疑惑地探出身子,想要一看究竟。
然後她看見了一雙飽含苦笑的眼睛,正滴溜溜地望著她。眼睛主人的手中還握著她想找的那個酒瓶。
劉琢問:「你是在找這個嗎?」
驚恐的尖叫聲還沒來得及從李院長的喉嚨中冒出來,劉琢就敏捷地翻出桌子,用盡全身力氣把這個穿著紅色長裙的優雅女人用一種極不優雅的姿勢壓在身下,她的後腦勺磕在堅硬的地板上,表情立刻痛苦地扭曲起來,並且無力地躺在地面。
劉琢的臉上滿是得意,剛準備下一步行動就覺得手裡一輕,抬頭看竟然是公孫瓚把那個酒瓶拿走了。她下意識提問:「那是什麼?」
公孫瓚皺著眉頭,停頓了須臾才回答:「莫洛託夫雞尾酒。」
埋伏了幾個小時的劉琢感到口乾舌燥:「是可以喝的嗎?」
「……這是燃燒瓶!」
療養院發生火災8人喪生,一瓶5年前雞尾酒揪出真兇。
劉琢倒吸了一口涼氣,然後又尷尬地將注意力轉移到了一直被壓著的李院長身上。她下意識想去掏手銬,結果摸到的東西只有自己的配槍。
所幸公孫瓚上前,抬起李院長的上半身將她的手拷在背後,語氣冷峻:「我有理由懷疑你要使用燃燒瓶襲警,現在還是老老實實跟我走一趟吧。」
說罷,他的目光又看向了劉琢。
「你是誰?」他滿臉狐疑。
劉琢此時心情正好,只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我也是警察,是正義的夥伴。」
結果一抬頭,公孫瓚的表情仿佛是要殺人,她乾咳了兩聲,終於嚴肅起來,說:「其實我的名字是劉……」
話才說到一半,外頭卻喧鬧起來。
「著火了!著火了!快跑啊!」
二人不約而同從音控室的窗口向外望去,卻見外面已經亂作一團,黑煙越來越濃,火光也越發刺目。
一直沒有說話的李院長終於發出了一陣有氣無力的笑聲。
「你們以為,這麼大的買賣,只靠我一個人維持嗎?」頭髮已經散亂的她全然沒了之前那般氣質和溫柔,似乎更像療養院裡的病人,「,大不了一起死!」
兩個人都懶得搭理這個精神有些不正常的女人。劉琢的心裡大多是不安,難道就算重來一次,她也沒辦法阻止逸景療養院的傷亡嗎?
公孫瓚卻表現得極其沉穩,他布置道:「你帶她出去,我去疏散人群。」
劉琢點點頭:「好。」
得到肯定答覆的公孫瓚正欲起身,卻又被劉琢拉住了衣袖。他回頭去看,正對上劉琢滿是擔憂的眼睛。
「你……一定要小心。」劉琢現在知道了,他是好人,不應該蒙受冤屈,更不希望他在這裡受傷。
但公孫瓚卻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起身衝出了音控室。
劉琢拉起李院長,半拖半架地把她往外頭帶。走廊上人流混亂,都一股腦地向外頭跑。看來這次禮堂的出口沒有被鎖住,而且有公孫瓚疏散,大家或許都能平安無事。
總算是看到了希望,劉琢的臉上不禁浮現出欣慰的笑容。
「別高興得太早了。」狼狽不堪的李院長此時突然發出哂笑,「這麼多年我們都平安無事,你以為是因為什麼?」
劉琢抓著她的手握緊了幾分,皺著眉頭:「你想說什麼?」
「我說你們天真!」那個女人又變得歇斯底裡起來,她的嗓音很尖銳,但混雜在此刻嘈雜的環境裡似乎並不突兀,「不然為什麼來抓我的,只有你們兩個人呢?警官?」
劉琢張了張嘴,但並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裡面的內幕她並不清楚,她的初衷只是想救更多的人,抓住一切的罪魁禍首。
但李院長的話又似乎是在提醒她,這件事並沒有這麼簡單——她從之前就覺得不對勁,人體器官走私這麼嚴重的事件,為什麼來的只有公孫瓚一個人?
她要弄明白這個問題,但不是現在。
「來多少人抓你重要嗎?」劉琢語氣堅定,「你只需要知道,邪不壓正,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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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防隊員穿行在療養院裡外。刺目的紅光將夜晚映襯得毫無安寧。李院長已經被送上了警車,劉琢抱胸站在一處無人的空地,注視著臉上被煙塵燻得黑乎乎的公孫瓚向之後趕來的上級做著報告。他的神情終於與那張照片上一致了——自信,容光煥發,就算此刻他其實狼狽無比。
在這之前劉琢已經把她的想法告訴了公孫瓚,讓他向上頭提議,給療養院裡沒有親屬或者頭腦不清晰的病人做身體檢查,說不定會有什麼發現。
雖然不知道李院長的同夥們有沒有被抓住,但是……公孫瓚應該不會被通緝了,也不會逃亡五年之久。
公孫瓚,是她值得敬佩的前輩。
劉琢不自覺地笑了出來。而這時,不遠處的公孫瓚終於轉過頭看向了她。他向自己的上級說了什麼後便抬起腿朝劉琢的方向走來。
她應該說什麼呢?劉琢在心中默默地遣詞造句,卻始終想不出什麼合適的語句。
對了,她還沒來得及自我介紹。
看著公孫瓚越走越近,劉琢伸出手揮了揮。
「公孫警官,」她笑著說,「我還沒告訴你呢,我的名字是……」
猛烈的眩暈感突然吞噬了她。
眼前的景象再次毫無徵兆地改變了。
像是在夢中突然從高處墜落一般,劉琢渾身顫抖了一下。而後傳來的是熟悉的聲音:
「行了,先去吃飯,然後再商量商量檢討的事吧。」
「只能打包在路上吃了,又有新任務。」
劉琢瞪大了眼睛,眼前的景象終於對好了焦。李真和巫山雲的臉逐漸清晰地浮現出來。
「小琢,你發什麼呆呢?」李真用手肘捅了一下身旁的劉琢,「你不看看被安排什麼新任務了?」
劉琢「啊」了兩聲,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她回來了?她從五年前的逸景療養院回來了?
她還有些不知所措,手機鈴聲卻不客氣地響了起來:
「懶豬,接電話!懶豬,接電話!」
她怎麼不記得自己設置過攻擊性這麼強的來電鈴聲了?劉琢滿臉疑惑,而屏幕上顯示的來電人更是嚇得她差點把手機甩出去。
來電人:公孫瓚,還跟著一個後綴:隊長。
電話響了好久,劉琢終於在兩位前輩的注視下調整好心態,艱難地接通了電話:「……喂?」
電話那頭的男聲格外耳熟,因為她不久前才聽到過:「快點出來了。我車停警局門口的,要是因為等你被貼了罰單,你自己看著辦吧!」
然後,電話被掛斷了。
等劉琢匆匆忙忙跑出去,一眼便看到路邊停著的高調小白車。在這個以灰色調為主的世界裡,如此潔白無瑕的轎車實在過於醒目了。
劉琢深吸一口氣,然後從善如流地小跑過去,鑽進了副駕駛座裡。
「不好意思我來遲了。」
「知道來遲了就好。」
他的態度依舊僵硬且冷漠,和五年前一模一樣。
公孫瓚開始發動汽車,他沉穩地說:「有消息說,五年前逸景療養院內發生的器官走私案,又有新的嫌疑人出現了,這次爭取把他們一網打盡……嗯?」
他疑惑地看著自己副駕駛座上的人,問:「你盯著我做什麼?」
劉琢這才反應過來,憨直地搖搖頭,笑道:「沒事,我就看看。」
自信,沉著,容光煥發,胸有成竹。和那時頹靡的男人完全不同。
她似乎真的改變了未來,而且是更好的未來。
劉琢給自己系好了安全帶,然後露出了的蓄勢待發的表情。
「走吧,公孫隊長。」
尾聲
公孫瓚開著車,隧道裡的光線很昏暗,他需要全神貫注才行。
但是,提到逸景療養院他就會忍不住分心。
——我也是警察,是正義的夥伴。
五年前說這句話的女孩,他事後無論如何都想不起她的容貌,就像一張相片裡唯獨人臉的部分被汙漬染黑了。這種感覺實在是過於奇怪。
不過沒想到,五年後他竟然還有機會故地重遊。
公孫瓚握緊了方向盤。
雖然他一直很在意,那個事後忽然失蹤的「正義夥伴」究竟在哪,但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的餘光注意到副駕駛座上正歪著頭注視窗外景象的後輩。
希望盧局長給自己推薦的新人不會拖後腿吧。
公孫瓚踩在油門上的力度稍稍加重了些。
白色的轎車,駛出了隧道,沐浴在了燦爛的陽光下。(原標題:《霽川救援手冊:逸景之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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