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快過國慶節了,母親問我們想吃什麼?我搶著說想吃頓大米飯,要吃朝鮮族人種的那種大米。那時候能吃頓饅頭或大米飯絕對是享受,限制供應的細糧極少,且白面是不去麩子的「全麵粉」,蒸出的饅頭跟蕎麥麵的顏色差不多。家家戶戶都捨不得吃細糧,一般都攢下來過年過節或招待客人。我們上頓大餅子,下頓高粱米飯,頓頓粗糧當家,孩子們早就吃夠了。有什麼辦法呢,填飽肚子就算不錯,夠不夠也得捏著鼻子往嗓眼裡咽,不吃就得餓肚子!朝鮮屯的新稻子成熟了,每天都有朝鮮族婦女頂著米袋,挨家挨戶敲門推銷自產的大米。為了過節,母親只好買黑市的高價大米。當時,這類買賣是非法的,好在大家都心照不宣。她做賊一樣將朝鮮族婦女讓進家裡,解下腰間的圍裙,蹲下身子,抓起一把雪白的大米看著成色。孩子們蹲下身子圍在大人身旁,眼巴巴看著大米口袋,聽著兩個女人討價還價。
「四角錢一斤,太貴了,便宜點兒麼。」母親說。
「她大嬸兒,我們也是沒辦法,才用口糧換粗糧過日子。」朝鮮族女人婉轉地說。
「我知道,誰都緊,要不能跟你講價,三角七怎麼樣?」
孩子們都仰起小臉,盯著朝鮮族女人的嘴巴,心裡祈禱著:「快答應吧,快答應吧,我們就要吃到噴香的大米乾飯了!」
「不吧。」朝鮮族女人說。
「三角八呢,你讓兩分錢?」
我們的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臉漲得通紅,緊張到垂下眼睛不敢看的程度,可是內心裡,卻抱著極大的希望。妹妹搖晃著兩根小辮兒,抓起一把大米攥在手裡不再鬆開,伸到背後,那隻小拳頭都顫動起來。
朝鮮族女人搖搖頭。
「那我們買不起了。」母親抓過妹妹的拳頭,把她手裡的大米摳出來,表示歉意。「實在不好意思,你到別家試試,看能賣點兒不。」大米從母親的手指縫裡流下來,流進口袋裡,我們的心跟著往下沉,都不願意這樣想,閉上眼睛,滿腔希望也隨著母親的指縫流走了。
朝鮮族女人一臉失望地收起口袋,頂在頭上走出院門,走出幾步,又回過頭來說:
「我讓一分,三角九,要麼?」
「不再緩口了?」
朝鮮族女人堅決地邁開腳步。
「可以,你秤吧。」母親叫住她,下決心買了。
「要多少?」
「一斤。」
兩個女人為一分錢爭了半天,總算成交。經過一場艱難的談判,我們終於秤到一斤大米,這未免使我稍稍有些失望,買得太少了,剛剛夠塞牙縫的,不過這已經很不錯了。「啊,過節啦,有好吃的嘍!」孩子們把手高舉過頭歡呼起來。妹妹高興的又蹦又跳,姐姐拍起巴掌。我偷著樂,板著面孔讓她們覺得我是個男子漢,不像狗,給好吃的就搖尾巴。中國人過節,再窮也要做頓好東西吃以示慶祝,人家吃魚吃肉,我們卻用一斤大米慶祝國慶節。糧店的秈米和朝鮮大米沒法兒比,公家供應的秈米口感不好,沒有油性。朝鮮大米蒸出來像浮著一層水晶,雪白耀眼。再拌上一勺豬油,一勺白糖,我絕對心滿意足,幹吃米飯不用就菜比吃點心還香甜,口感好極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