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第一爐香》 ——葛薇龍的出路在哪？

年少讀書時知道魯迅的文章是「投槍和匕首」。魯迅的語言犀利，一針見血，他的文章就是舊中國的一把刀，直插人心。

現在看張愛玲的文章又何嘗不是，只不過她的文章更像是一把手術刀，她剝下上流社會的華麗的外衣，剖開人性，把人性的陰暗面血琳琳的呈現在你的面前，讓你看得清清楚楚。

張愛玲的筆鋒細膩而犀利，人性的自私、卑瑣、冷漠、虛偽、扭曲、甚至是病態，在其筆下都一覽無餘，她所有的文章都瀰漫著濃重的悲劇色彩。她的作品不斷地被以各種形式搬上舞臺和銀幕。

最近她的《第一爐香》也正在拍攝，我也想湊個熱鬧，於是認認真真地把這篇小說讀了幾遍，現在把自己看的故事跟大家分享一下。

故事講述了一個出生在沒落大家庭的上海女學生葛薇龍，因為戰爭和家人一起到香港避難。飛漲的物價使他們家越來越無法承擔，接到上海局勢緩和的消息，父親做出了回上海的決定。葛薇龍不想因回上海耽誤自己的學業，打算留在香港繼續讀書，但她一個人怎麼在香港生存？生存問題成為這個追求美好生活的女學生必須克服最大的難題。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她背著父親跑到華貴的梁家大宅，請求已與她家中斷了聯繫的姑媽（已經守寡的梁太太）幫助。

葛薇龍來找姑媽，動機很明確，就是想借點兒錢，以便繼續完成學業，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

可是在葛威龍父親眼中，她的姑媽是個玷汙了門風的無恥的女人（早年間她姑媽不顧家裡反對，為了錢甘心給一個行將就木的男人做了姨太太），丟盡了葛家的臉。

找這樣的姑媽借錢，就是與父親作對，就是向人性之惡低頭。

但是薇龍天真地想：「我們到底是姑侄，她被面子拘住了，只要我行得正立得正，不怕他不以禮相待，外頭的人說閒話，盡他們說去，我念我的書，將來遇到真正喜歡我的人自然會明白，絕不會相信那些無聊的流言。」

當她住進姑媽家，逐件試穿了姑姑專門為她做了各種各樣的衣服時，就已經意識到了，自己將面臨的處境。

這跟長三堂子買進一個人沒有什麼分別？很快她就用「看看也好」安慰好了自己，便微笑著入睡了。

好在一開始，梁太太只是拿她當個幌子，吸引青年人，難得帶她到上的舞場去露幾次臉，總在家裡請客的次數多。薇龍擔心的情況並未出現。

她在一天到晚應酬忙不過來的同時夜裡補上時間，念書到天亮。她珍惜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學習的機會，發誓要念出點兒成績來。

但念畢了業又怎樣？一個月五、六十塊錢在修道院辦的小學堂裡教書，還得受別人的氣，這可不是她想過的日子。

她在姑姑的交際圈之外看上了一個自以為可以託付終身的人——盧照鄰，又被姑姑看上並成功的納入麾下。她很失望，對男人很失望。當姑姑要把她「賣」給司徒協的時候，她知道自己唯一的推脫的方法就是離開這兒。

三個月的功夫，她對這裡的生活已經上了癮，她要離開，這只能找一個闊人嫁了，以她的家世要嫁一個有錢又同時合意的丈夫幾乎是不可能的。

梁太太是薇龍的一個榜樣，這個榜樣是一個徹底的物質主義者，做小姐的時候獨排眾議，毅然嫁給了一個年逾耳順的老年人，專候他死。只可惜死得略微晚了一些，她已經老了，留下了永遠不能填滿的內心饑荒，她需要愛許多人的愛。她求愛的方式在薇龍的眼中是多麼可笑，威龍不願意自己有一天變成這樣一個人。

葛薇龍面對的是沒錢但襯意的喬琪喬的追求，同時還有心裡厭惡但很有錢的司徒協的誘惑。

她也知道喬琪的追求不過是一時高興，他對任何女孩都是這樣，但她為喬琪開脫，認為喬琪不肯好好做人，是因為他太聰明了，他的人生觀太消極，他周圍沒有人能夠懂他，威龍還相信即使他沒有錢，只要肯努力不會沒有路可走。如果他像她有那麼有誠意的話，她一定會答應他的。

薇龍還問喬琪有沒有做過未來的打算，得到的回答是：「我不能答應你結婚，我也不能答應你愛你，只能答應你快樂。」

葛薇龍哀懇似的注視他的臉，她竭力地從他黑眼鏡裡尋找他的眼睛，可是她只看見眼鏡裡反映出自己的縮小了的影子縮小，而且是慘白的。

姑姑教育她，說閒話的人越多越熱鬧，你的名望只有更高，對你的未來並沒有什麼妨礙，唯有一樁事最該忌諱的是不能誠心誠意地愛任何人，而要讓他死心塌地的對你，才是本事了。

在姑媽家的豪宅裡，過慣了紙醉金迷的生活她，徹底變了，認為念了書，到社會上去做事，不是她這樣美麗而沒有特殊技能的女孩子適當的出路。而且她心裡愛著喬琪無法再應付任何人，所以在她看來嫁給喬琪成了她唯一的出路。

好逸惡勞的喬琪又只打算找一個有錢的女人，過不勞而獲的生活。這是葛薇龍無法給予的。

在姑媽的努力下，葛薇龍利用司徒協給喬琪喬弄錢，又順便為姑姑留住了喬琪喬，以及姑姑需要的人。這樣以來司徒協、梁太太、喬琪喬、葛薇龍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看起來皆大歡喜。但以後呢？

等到葛薇龍年老色衰之時當不能養家掙錢了，喬琪喬隨時可以拋棄她，這一切大家都清楚。

她知道自己跟街頭攬客的妓女唯一的區別只是妓女們是不得已的，她自己是自願的。她總有一種異樣的感覺，看到頭上悠悠的藍天，天盡頭悠悠的冬天的海。感覺到無邊的恐怖，想到她的未來也是如此，不能想，想起來只有無邊的恐怖，以至於她沒有天長地久的計劃，只有眼前的瑣碎。

她總是自己會哄自己，並且告訴自己的愛人「我愛你，關你什麼事？千怪萬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

當葛薇龍說自己和妓女的區別是：「她們是不得已，我是自願的！」，心中的悲涼可想而知。喬琪喬的回應是：

把菸捲兒銜在嘴上，點上火，火光一亮，在那裡列的寒風裡，他的嘴上仿佛開出一朵橙色的花，花兒立即謝了，又是寒冷和黑暗。

葛薇龍嫁給了自己所愛的人，過上了多少女孩夢寐以求的生活。可又讓人覺得如此的悽慘和無奈，這不該是一個愛讀書的，上進的，漂亮的女孩該有的日子。

她做錯了什麼？她的出路到底在哪？